在杜老太太心中,那些個好處雖未吃到嘴裡,卻已經幾乎等於進了她家的門,只要有一分希望,都是不肯放過的。
當日聽得杜檀之一番說服之後,杜老太太依舊將信將疑,等到過得幾日,她尋了個機會,只想找當日那靜賢師太好生問一問有關智信大師所言,欲要從中找些名正言順的事來折騰。
然而莫名其妙的,靜賢師太竟然遍尋不着,聽得庵中人說,近些日子將逢觀音誕辰,師太只在庵中清修,暫不理紅塵之事。
這又是個什麼道理?
杜老太太信佛這些年,早熟悉了姑子們的習慣,越是觀音、佛祖壽誕,越是該是她們上門討香火錢的時候纔對。
她便學得旁人遞了帖子進去,卻如同石沉大海,一點回復都沒有。
再去找往日那些個常常上門說話的尼姑,也都人人都避她如虎。
此時此刻,再蠢的人也該知道其中有不對了。
老太太連忙遣人出去打聽。
靜賢師太也好,其餘姑子也好,外頭並沒有什麼話頭,可一說到智信大師,他的行蹤卻不是什麼秘密,而是早傳遍了京城。
都是“好話”。
憑着渾身本事,被天子欽點,隨大軍南征,去廣南同儂人、土人、交趾人弘揚佛法,回來應當必能紫衣加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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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人同其餘地方不同,論起朝中形勢來,唾沫橫飛,渾若自己白日裡頭也一般進過宣德門,同政事堂、樞密院的重臣們一起議過事一般;說起宮闈私密,更似自己前一夜曾經躲在天子牀腳聽牀一樣。
而今論起智信大和尚下廣南之事,茶樓裡頭談天的時候,閒漢們少不得拿來說道。
“智緣上師才從交趾回來沒幾年,想來這一回智信和尚的道不好傳罷?”
“上回去好歹還是冬日,眼下這大夏天的,廣南那一處瘴癘更是厲害,還有蚊蟲暴雨,蛇鼠也都冒出來了,也虧得智信大和尚一心向佛,忠心爲朝,果然是有大造化的。”
“也多虧了狀元郎的舉薦之功啊!”
一旦有人提起這一句,衆人便是嘿嘿一笑,各自心知肚明。
有人便糾正道:“不當叫狀元郎啦!別人如今是顧勾院,喚一聲轉運使也不過分,等到回得來,說不定還能叫上一聲顧龍圖!”
又有人感慨道:“還是柳家先生的這一門弟子收得好,自家不用出手,便有人幫着做得乾乾淨淨……”
“這算什麼?不是從前有話,叫做弟子服其勞,又有一說,叫做一日爲師,終身爲父?只怪那智信大和尚自己沒事去攪和別人夫妻之事,自己屙的屎,少不得要自己吃了……”
那人話剛落音,旁邊圍坐的人便鬨笑一陣,有人提醒道:“小老弟,你且小聲些,叫旁人聽到了,小心要招惹是非!”
“招個屁,老子窮光棍一條,也沒銀子給大和尚買香油吃,家中娘子還不曉得在何處,怕他個鳥蛋!”那人嘿嘿一笑,又道,“再一說,我拿十文錢在此同你做賭,我賭那大和尚,說不得就要在南邊落地生根,過得幾年,芽都要發出來了,到得那時,難道他那些跟着的好人,能拿那冒的芽兒來‘是非’我?”
又招呼四周的人,道:“賭不賭,賭不賭?”
沒人理會他。
倒是有人笑話道:“你倒是鑽進錢眼子裡頭了,這等穩賺不賠的買賣,只當我們都是傻瓜嗎?”
登時此處人人好笑。
天子欽點智信去廣南弘法,其中緣故,京城之中但凡是愛說兩句閒話的,許多都能道個明白。
怪只怪智信大和尚自己的名頭太響,也怪李家當日太過賣力,將那柳沐禾的傳聞同大和尚的能耐四處亂吹,攪得私下裡頭四處都傳柳先生家的女兒嫁給了京都府衙的一個推官,卻被智信大和尚點出生育不能。
而此刻大和尚一被欽點,京城上下登時知道了,而舉薦他的顧延章,從前或許沒人關注,此一時得人說起來,卻是泰半個京城都識得。
兩年之前,狀元跨馬遊街,其人風華依稀猶在;半年前,贛州城內那一樁夾着顏色的巧判奇案,如今城中還有時常有說書的拿來賺茶水錢,去到瓦子裡掏上三文兩文,隨便什麼版本,任你選來聽;同樣是幾個月前,贛州撫流民的事情,傳到京中,也頗引起了一番議論。
知道顧延章是柳伯山親傳弟子的人原本並不多,此時略略一提,立時就傳得遍了。
而這一回,大家才曉得,原來這一位竟是不聲不響回了京,還隨手一指,就令京城裡頭名聲赫赫的大和尚栽了一個跟頭。
大晉信佛信道的人不少,可往往都是全信,土地廟拜一拜,佛寺燒兩柱香,道觀裡頭也不忘去磕兩個頭,向來極少咬定一家不放鬆的。
智信大和尚向來走的又是內宅之路,通常愛道人子嗣、道人婚姻,外頭人多半隻聞其名,卻不像智緣上師一般身披重功在身,人人敬畏,聽得他吃了虧,大家面上道一句“大和尚忠心爲朝”,私底下卻要傳一番“顧勾院後生可畏”。
杜老太太派出去的人,只轉得兩圈,就聽了滿耳朵的閒話,回得來低眉順眼地複述了一回,也沒怎麼添油加醋,卻叫老婦人一聽完,立時“哎呦哎呦”地又躺回了牀。
明明只是個讀書人家,也沒幾個做大官的,怎的就這般扎手!
可惜了那李氏厚厚的陪嫁!難道竟真的得不到了嗎?!
除開惦記着這些,她也不免有些着慌。
廣南那地界,她也聽人說過,據說蠍子、蜈蚣、蛇蟲鼠蟻遍地亂爬,到處都是毒物,還有那吃人肉的蠻子,那邊連呼氣都不好呼,聽說也是有毒!
智信大師,不會回不來了罷?
他說了那柳氏不能生,便被折騰得這樣厲害,那自家要給檀之娶李家婦,不會也成了柳氏的眼中釘罷?
好好歹歹,自己也是她祖母,便是爲了檀之,她也不敢擅動的罷?
一連三個罷,罷得杜老太太心慌慌的,原本只是躺着歇一歇,裝個相,卻是止不住越想越想得多,竟是當真心口一抽一抽地疼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