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聽見哭喊聲,恍惚轉過頭,緩然朝那哭啼的小嬰兒走去,怪物走到小嬰兒身邊,嗅了嗅他的氣味,伸出舌頭舔了舔小嬰兒的臉蛋。
“天神大人剛剛吃飽,怕是興致不高。”鄉民見此,冷聲道。
他本也不想將今日那小孩兒提前丟給天神大人品嚐的,可那小孩兒頑劣,三番四次地想要出逃,這次偏偏還真讓他逃了出去。不將他弄死,恐再生事端。
“無妨,天神大人會吃的。”白衣老者同那兩個鄉民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先下去。
兩鄉民會意,拎着已然空蕩的竹籠低頭退了下去。
衆鄉民匍匐在地,白衣老者搖動手中的紅木杖,黃銅鈴鐺這就發出了一陣擾人的聲響。此聲不清不脆,渾濁沉重,竟讓人恍惚陷入沉悶苦痛之中。
黃銅鈴鐺中飄出一陣刺鼻的腥味,邱凜凜似乎能看見從中散出的萬千粉灰。那些灰粉在夜空中突的燃起,火光四處飄散蔓延,有如火紅帩帳一般,要將那白衣老者倏忽吞沒。
祭壇之上的怪物像是受到了什麼刺激,立即亢奮了起來,低頭就要啃食那地上的嬰兒。
“天神大人福壽安康!天神大人請賜予我們無盡的力量。”跪地的所有鄉民忽然喊道。
邱凜凜見那怪物就要啃食到嬰兒,心臟咚地一聲重跳,立即跑出了草叢,驚起了周遭點點螢火。
陸威風見之,驀然恍惚,她怎麼就跑出去了?
她奮力跑向祭壇,徒留下一個蹁躚背影,夜色之下,青綠螢火漫天而行,她身處於星點之中,竟像是要奪了身前那洶涌烈火的豔色。
陸威風三人還未緩過神來,邱凜凜就已經跑上了祭壇,從那怪物口中搶下了哭喊的小嬰兒。
邱凜凜將小嬰兒抱在懷裡,臉頰之上皆是烈火的熱氣,灼得她生疼。
那怪物見着邱凜凜搶他食物,立即擡起了頭來,雙眼精紅地緊盯着邱凜凜,彷彿下一刻就要將她撲倒啃食了。
祭壇之下的鄉民許久都未聽見怪物啃食的聲音,便紛紛疑惑地擡起了頭來。
他們看見祭壇上突然出現的邱凜凜,震驚又好奇。
他們上一秒正想着那祭壇上如天仙一般的人物,是不是天神大人顯靈喚來的神女,下一秒他們的天神大人就朝邱凜凜撲了過去。
猙獰的面孔瞬間在邱凜凜的眼中無限放大,邱凜凜心驚,趕忙擡手結印,喚出了光罩,擋住了一瞬間離她只剩一寸的怪物。怪物跌倒在地,須臾後便又跌跌撞撞站了起來。
陸威風飛身上前,拉住了邱凜凜的手腕,流轉間將她拉到了自己身後。
段庭之與榮央緊跟其後,皆是站上了祭壇。只是祭壇之上的火光甚是灼人,他們兩個凡人,被那烈火逼得朝後退了兩步。
“妖氣。”榮央在那白衣老人身上看見了微弱的妖氣。
“他不是妖,而是妖使。”陸威風擡眸,看向了那烈火中央的白衣老人,堅定道。
“妖使?”段庭之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大大小小也遇到了不少妖怪,但還是頭一回遇到妖使。妖使就是與妖勾結,替妖去完成妖類無法親自動手的事情,並從妖類手中換取力量的凡人。
成爲妖使,就意味着背叛了世間所有的凡人。段庭之不能理解世間爲什麼會有人願意成爲妖使。
背叛自己的種族,是何等的喪心病狂?
事情到此地步,陸威風也差不多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了。世俗永遠都不可能如傳說那般美好,這四手四腳的怪物約莫只是畸形兒罷了。只是這些愚昧鄉民將四手四腳的畸形凡人奉作了人神之子,以祈求更強的農耕力量。
呵,那怪物縱是多了一雙手腳又如何,不也還是被圈養成了牲畜?
邱凜凜站定,掙脫了陸威風的手。
陸威風側過頭,與她的目光短暫相接。陸威風看不透她目光中深藏的感情,不懂那是怎樣一種悲憫。
邱凜凜轉身,指向了那隻四手四腳的怪物。陸威風心間一顫,周遭風動,聲聲入耳。
陸威風手腕一癢,衣袖倏忽鼓起,被他藏在衣袖中的幽藍花朵恍然飛出,消散爲萬千細弱的光靄,縈繞在怪物周身,將他包裹、覆蓋。
與此同時,烈火忽消,其中白衣老者的身姿漸漸清晰,他雙眼泛着猩紅,皮膚被烈火灼得生黑,就如干旱時的泥地一樣皸裂幹皺。點點火星子從他面頰上飛出,先是精紅光色,而後緩然暗淡。
“膽敢傷害天神大人!”白衣老者見那四腳怪物被奇怪的光靄包裹,手中紅木杖奮力戕地,發出一聲巨響,幾要震破在場衆人的耳膜。
莫亭村鄉民聞言,亦是怒不可遏,烏泱泱地就朝祭壇之上走來。
“我們沒有傷害他。”邱凜凜驀然有些委屈。“他不會有事的,他會獲得新生的。”
可惜,並沒有鄉民願意聽邱凜凜的話,只一股腦得圍了上來。
“真是。”陸威風見他們已然被鄉民包圍,無奈扶額。
段庭之落入此番困境,第一反應便是召出法索,先行困住這些凡人。可惜他道法淺薄,一根法索飛出去,最多隻能捆住十幾人。
“日出東方,赫赫陽陽!”陸威風瞧了眼段庭之捆住的那微不足道的十幾人,蹙了蹙眉頭,而後放出了自己修習的法索。
他的法索泛着金光,驀然間越變越長,就如一條快速生長的金蛇。那法索觸到鄉民皮肉,便緊緊黏在了上頭,法索與皮肉交合,難分難離,一下子便將那百餘鄉民皆困在了一處。
“哇。”陸威風此般道法高深,就是榮央見了,都情不自禁露出了欽佩神色,更不用提那從小就喜歡道家之術的段庭之了。
突然,一旁被光線包裹的怪物發出了一聲低吼,而後那交纏的光線便緩緩消散爲煙,漸而露出了裡頭已然脫胎換骨的四手怪物。
衆人的視線皆被吸引過去,所有人都清清楚楚看見了那怪物多餘的雙手與雙足化爲了一攤漆黑的爛泥,泥水流淌至地,散發出了陣陣腥臭。
怪物沒了多餘的雙手與雙足,身子頓然就變得和普通人一樣了。只是他的雙眼神色微閃,好似發生了一些不可名狀的變化。
陸威風看着他的雙眼,總覺得那眼神曾在哪裡見過。
陸威風的腦海裡突然閃過一個帶血的竹籠,籠子裡關着一個小孩兒,那小孩兒恐懼又絕望,雙眸如死水。
這……這個怪物的眼神怎變得和之前那個被鄉民帶回、被怪物啃食的小孩兒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