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威風於胸口掏出一把黃符,撒於四周,符咒懸空,將他與衆妖阻隔。符咒之上浮出金光,護佑明身。此刻空中所懸符咒,已然是他‘全部身家’,只是寡不敵衆,這些符咒估計也消耗不了多久。
然而事實比陸威風想得還要糟糕。那羣妖怪竟是不管不顧,衝破符咒限制,哪怕將自己灼燒得生出白煙,也在所不惜,勢要將陸威風撕咬成屍塊。
陸威風眸中露出不解,不懂他們爲何要如此。如今陸威風眼中便只剩下了團團晶黑的刀霧,什麼花紅柳綠、四季如春?什麼高山妙閣、人山兩和?
此刻俱成黑煙烏海。
“啊——”衆妖如刀,竟是用那妖氣將陸威風大卸了八塊。
不過是一個瞬間,陸威風剛感覺到疼痛,那呼喊出的音節便湮滅了。他之身體霎時便被分解,血肉噴散,血如流柱。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陸威風的腦中還沒來得及想些什麼,便再不能思考了。
恐懼?害怕?思念?遺憾?愧疚?
敵人並沒有給他感受這些的機會。
高山之上,黑雲繚繞,雷電如龍,流竄其間。陸威風破碎的屍身隨着雷電掉落山谷,一陣清風,一捧污血。
*
邱凜凜離開之後,秦妙便立即去找了段庭之。
段庭之彼時正在月下練劍。
清夜無雪無風,唯有一輪半牙明月,細細小小,懸在天空。
“段庭之,趙甘塘恐怕出事了。”秦妙小跑,停在離他三尺之處。
段庭之舞劍轉身,刀尖驀然對向她身前。段庭之驀然看見秦妙身影,急忙收劍,刺破自己手背。
“趙大人……太子他怎麼了?”段庭之問道。
“什麼趙大人,什麼太子,那趙甘塘大半已經不是趙甘塘了。”秦妙語氣急切,雙眸卻淺淺落在段庭之胸前。
他胸前傷口崩開,已然浸溼清白衣衫,恰似那夜雪中紅月。
“這是什麼意思?”段庭之不解。
“趙甘塘的身體被這大邑的皇帝和那個徐道林使計霸佔了,現在待在他身體裡的靈魂,還不知是誰的呢。”秦妙扼住段庭之的手腕,就要拉他去見這大邑的太子,爲趙甘塘討個說法。
秦妙握住段庭之手腕,段庭之立即便感受到了一股熱流正流入他的身體。他對這種感覺再熟悉不過,這是秦妙在給他輸送精氣,幫他止血。
也怪他今日心焦,想用練劍平復一下心情,扯開了傷口。他這殘破的軀體,若不是秦妙時時給他輸送精氣,他也活不到今日。
“你爲何知道趙大人的身體是被霸佔了?凜凜了?你今夜不是去陪凜凜了嗎?”段庭之跟着秦妙的腳步,且一邊問道。
“陸威風拿着帝鍾去三界裂縫救他師傅師孃了,趙甘塘可能是知道了些什麼,在紙上寫下了帝鐘有詐,陸威風有危險的話,並且表明了自己的身份。”秦妙將事情原委講與段庭之聽。她說着,還不禁搖了搖頭。“早在他跟凜凜表明心意的時候,我們就該有所察覺了。”
段庭之聞言沉聲,心中思緒萬千。
他們如今去找太子,能改變什麼?將太子與趙甘塘換回來嗎?丞相野心不死。宣格門一戰勝出、大邑皇脈歸來,這天下才緩而安穩。如果如今動搖皇脈,就相當於動搖國本。
到時候,丞相再次起兵,民生動盪,鄰國乘虛而入,這人世,不需要妖魔作亂,就能亂象叢生,讓百姓流離失所了。
“趙大人說了陸道長有危險,卻沒有讓我們幫他奪回他的身體。或許,他本來就存了爲這天下犧牲的心思呢?”段庭之沉眸,低聲說道。
秦妙聞言,腳步忽停,雙足驀然陷入積雪之中。
“你不想救他?”秦妙並非蠢人,她聽得出段庭之這話背後的意思。
“我沒有不想救趙大人,只是他答應皇上行那洗髓大陣,他必然也是知道這陣法會奪去他身軀的……”段庭之說道。
“萬一呢?萬一趙甘塘不知道呢?萬一那狗皇帝沒有將這件事告訴他呢?萬一他不是自願的呢?”秦妙一連三問,每每出聲,都讓段庭之的頭低下三分。
段庭之立在原地,幾番糾結,終是踏出步伐,往太子殿中而去。
趙甘塘是他們的夥伴,無論怎樣,他們總要弄清楚真相。有時候,萬一,無萬隻有一。
只是……同伴的命數與這天下的命數,最終該如何抉擇?如果趙大人真的不是自願的……他又該如何?
二人來到太子殿前,俯身作禮,同門前內官求見‘趙甘塘’。
此時夜深,內官便將他二人謝絕。
“太子已經休息了,二位請回,明日再來吧。”
秦妙凝眸看着那內官,手中忽現一團幽幽妖氣。
“秦妙,你要做什麼?”段庭之見勢不妙。
秦妙並不答段庭之的話,而是一瞬消失,又一瞬出現在那內官的身旁,用手心那團妖氣將他殺暈。而後大搖大擺地推開大殿之門,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
“秦妙。”段庭之快步上前,握住她的手,想要將她阻止。擅闖太子寢殿,這可是大罪,稍不留神,被扣個謀殺太子,意圖篡國的帽子也是輕鬆的。
秦妙甩開段庭之的手,她知道他在擔心什麼,可她是妖,哪裡怕凡人的這些破禮法。
殿中水霧氤氳,一盞麒麟屏風擋在殿前,屏風之後是一紅木桶,一人坐在桶中沐浴,一人站在桶邊,頭戴鎏金冕,口中唸唸有詞,好像是在念着什麼咒語。
殿中金光忽閃,明滅相交。
秦妙一眼便瞧出那坐在木桶中的男人是‘趙甘塘’,而站在他旁邊的人是徐道林。
‘趙甘塘’根本就沒有休息。
“何人擅闖我盤臨殿?”‘趙甘塘’出聲質問。
他之身姿透過淺薄屏風,伴着傲然聲線,總有高高在上之感。
“從前,太子與我們一同顛沛,我們常於夜中促膝長談。如今太子您身居高位,我們卻依然念着舊情,想與太子談些知心話。還望太子不要怪罪我們擅闖纔好。”秦妙此話說的陰陽怪氣,處處有禮有節,卻又處處帶着尖刺。
記憶浮現眼前,撥擾雲煙。
他們之前怎能認不出那屏風後的人,並不是真的趙甘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