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這是什麼?”
靈樞得意地笑着,“自從我懷疑唱月之術並不是至高無上的御聲之術後,就一直泡在古籍區,查閱各種書籍,終於找到了另一種挺有意思的御聲之術,就是這個了。”
“御聲之術,你指唱歌?”
“對啊。”
我把書貼到他眼前,指着上面大大的“聽”字,“這個好像是和耳朵有關係的吧?”
“一開始我也不明白……世人都說這本書裡寫的都是一派胡言,因爲書裡側重寫聆聽之法,說是在會聽了以後纔會唱。”
“那你現在明白了沒有?”
“……沒有。”
我掄起手中的書就要拍下去,靈樞抱着頭叫道:“所以我把書給你了嘛!”
“哦~~~給我。”我笑得特親切特和藹,“你看不明白,我就看得明白?!”
“沒準兒啊。”
什麼也不用說了,今天誰也甭想攔着老子殺人滅口……
靈樞忽然張口,一聲尖銳的長嘯從他的喉底射出,宛如海豚的尖叫,帶着輕輕顫抖的尾音。海水震動起來,與這銳利的聲線碰撞出一圈圈的水紋,整個屋子在聲潮裡震動,岌岌可危。
這海豚音唱得……人家Vitas是震碎玻璃杯,他直接打算拆房……
我發覺全身化作岩石一般,僵硬得連手指都動不了。我就維持着這種那書拍人的詭異姿勢,跟工農兵的雕像似的。
對我施妖法?!靈樞你這隻死妖怪!
靈樞拍拍我的頭,“冒犯表哥是不對的哦~”
我一道鋒利的視線甩過去,把他剝皮拆骨,大卸八塊。
靈樞復又坐回牀上,慢條斯理地開口道,“我曾經告訴過你我是在銀螺洞找到你的吧。
“銀螺洞位於五十里外的萬化山中,山裡有好多妖魔鬼怪,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險進去的。你以爲我沒事兒吃飽了撐的去那兒幹嘛?”
他指指被我高高舉起的“武林秘籍”,“我是去找它的,沒想到還碰上你這麼個瘟神。”
我挑起眉毛,沒追究他把我比喻成瘟神的問題,示意他繼續說。
“我找到你的時候,這書就在你旁邊,所以我想,沒準兒你和這書有什麼關係。”
說着說着,他的聲音變得有些虛無縹緲,帶着淡淡的回聲,彷彿從很遙遠很遙遠的地方傳來,一瞬間我感覺到那禁錮着手腳的力量消失了,身上恢復了自由。我把那本書拿到面前,翻開封頁,裡面是密密麻麻的手寫文字,字體流暢瀟灑,只是顏色有些淡了。
“這書當時在我旁邊?”
“是啊。你躺在一個水玉祭臺上,它就在你的右手邊。我當時還以爲你是神仙呢……唉……你要是不會說話多好……”
我翻開書,問靈樞:“你打算把這書給我?”
“嗯。”
“你捨得?不是好不容易纔拿到的?”
“它本來就是你的東西。”靈樞深深地看着我,“我想過要私自留着它,可它不屬於我,我也沒能力駕馭它,不如物歸原主。”
我笑了,“你怎麼知道它是我的東西?”
靈樞也笑了,特純,“你的事兒哪有我不知道的?”
往後的幾天,我過得幸福無比。北斗真的每天都來幫我打掃,以至於我日日清閒無所事事。翻翻《聽螺之術》想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可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麼門道來。
“自古以來,世人皆以爲御聲之術的要點在一個‘唱’字上,實則不然。
“若想唱出絕世妙音,先要會聽。
“有聽,纔有唱。”
有聽纔有唱?難不成它要教我怎麼鑑賞音樂麼?
合上書,四下打量了一下,海藍的陽光打在地面的垃圾上,打出一片片陰影。
我猛然發覺,兩天來地上的垃圾有成倍增長的趨勢,什麼水草海帶爛紙團,應有盡有。怎麼這幫學生突然這麼能製造垃圾?
北斗在不遠處,一點一點地清掃着。他已經掃了兩個小時,可是髒東西只見增多不見減少。我一扭頭,就見兩個對人類來水也就十來歲,對鮫人來水也就三十幾歲的學生經過他身邊時,壞笑着在已經掃乾淨的地上扔下幾隻死海星。
藏書樓有不能喧譁打鬧的規矩。大概是這幫屁孩子見不能直接動武,就想出新招來了?
我站起來,走到那兩個嬉笑的學生身後,按住他們的肩膀,“兩位小弟弟,這樣做是不對的呦~”
倆學生嚇得一哆嗦,回身一看是我,又恢復倨傲的神態,表情分明在說,“原來是個傭人而已”。
我最討厭不尊重勞動人民的人。
“這兒是我的負責範圍,你們要是再敢搗亂,我就讓你們見識見識成年人的恐怖。”我笑得邪惡非常,以至於其中一個膽子小點的抖了一下。
另一個卻梗着脖子大聲說,“我們是學生,你是傭人,你敢把我們怎麼樣,我就……”
“告訴老師~~~”我捏着嗓子學着他那種嫩嫩的聲音,不過貌似不太成功,“嘖嘖,偶像的力量真是偉大。你們這麼小的孩子都懂得欺負人了。不過我已經幫你們懲罰他了,他現在可是在我的地盤幹活兒,你們要是再不聽話的話,我只好想一個讓你們開不了口的法子懲罰你們……比如說……”我裝模作樣地思考着,忽然湊近他倆的臉蛋兒,“把你們的喉嚨割一個小口子,就說不了話咯~”
小孩兒們強自鎮定,“你嚇唬我們,你纔不敢,你不怕丟了飯碗?”
“哼哼哼……”我陰險地笑着,“丟就丟,再找一個不就完了?你們現在要不要試試看我敢不敢?”
兩個孩子一路小跑出了大門。
小孩就是小孩,這麼好嚇。
難道是因爲我太有黑社會的氣質了?
擡起頭,見北斗正看着我,半晌又低下頭去,繼續掃着地上的雜物。
我拿了把掃帚想去幫忙,卻被他搶了過去,目光裡寫滿拒絕。
真是個倔強的孩子。
第二天我佝僂着腰抱着掃帚去見視水,聲淚俱下地控訴現在的學生太愛扔垃圾了,視水隨我去二樓東段轉了一圈,第三天就在正廳貼了告示:在藏書樓隨地扔垃圾者,扣分50。
傍晚,照舊鎖上二樓的大門,與北斗一起出了藏書樓,夕陽把海水染成輕柔的粉紅色,擡頭便看到一片金燦燦的光芒,學生們悠閒地漫步在細軟的白沙上,談笑聲悅耳動聽,彷彿天使的呢喃。
穿過花園,又向前走了一陣,便是一道橫貫唱月苑的激流,激流上面架了一座白色大理石築成的拱橋,如同一道跳躍的白虹。
“你知道陸地上是什麼樣子麼?陸地上可沒有海里這麼漂亮。”照舊是我對着北斗自說自話。
“但其實也還不錯。地上張着很多花,什麼顏色都有,你要是湊近了聞,還能聞到香味。有很多蝴蝶會被花香引過來。你沒見過蝴蝶吧?它們個頭很小,就這麼點兒,背上長着四片花瓣一樣的翅膀,有白色的,也有花的,飛起來的時候象跳舞似的。站在陸地上擡頭可以看見天,天本來應該是藍色的,比海的顏色淺點兒,可是這兩年污染有點嚴重,有點兒發灰。陸地上的人沒有尾巴也沒有鰓,他們的耳朵也沒咱們這麼漂亮,只是兩個半圓形的東西。他們的嗓子也沒咱們好,壽命也不長。但是他們中有很多好人。我就認識一個叫謝凱的人,他60多歲就死了。我小時候他老是吹口哨給我聽,吹得特別好,所以把我也教會了。他還特別喜歡給我講笑話,每次他一講,我就笑個不停。他做的酸辣湯也特別好喝,每次我都能喝下三大碗。就是可惜,從我十二歲那年開始就沒有喝過了。”
北斗忽然停住,目光怔怔然看向前方。
“北斗?”
他沒有反應,完全忽略了我的存在。
我順着他的視線看向那座拱橋。
平時,我覺着這橋雖然好看,但也沒什麼特別的。
可是今天,我望着它,覺得整個世界都黯然失色了。
因爲橋上站着一個人。
他穿着一件純黑的長袍,上面繡着銀色的魚龍,衣襬隨着潮水微微飛揚,廣袖下露出的雙手修長白皙,長着淡金色的蹼,與沉重的黑截然相反,完美到如同羅丹手下的雕塑。純黑鬈曲的長髮以一根銀色絲帶束起,從胸前傾瀉而下,比陽光還要璀璨奪目。一雙眼睛深沉如同無星無月的子夜,吸進了天地,只看一眼便沉溺進去,再也拔不出來。
常聽人說,有佳人之美,可傾國傾城。可是這個人的美,足以征服天下。
他緩緩向這裡走來,目光直直射進我的雙眼,我感覺整個大腦都被他的眼睛佔滿,不敢再看,也不敢移開目光,只能僵硬着身體,看着他越來越近。
他在我旁邊停了一下,目光流轉,看了看我身後。
那裡應該站着北斗。
然後,他便從我身邊過去了,帶出一串輕輕盪漾的波紋。
好一陣我才找回神智,看着前方空空蕩蕩的石橋,摸摸依舊狂跳的心臟。
頭腦中不斷盤旋着他的眉眼面容。
回過頭去就撞上了北斗的藍眼睛,目光裡滿滿的都是詭異。
我說,“剛纔那是誰阿?”
北斗拽起我的手,在上面一筆一劃地寫出兩個字:禺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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