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北溟城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了。
深夜中的北溟城如同沉睡了一般,只有山頂的大荒神廟和緊靠其下的海王宮還散着奪目的光華。
我們走到海王宮門口,守在那裡的侍衛看到海神十分訝然,忙打開城門。後面是我見過的金碧輝煌。海神帶着我往裡走,這回沒有人矇住我的眼睛,我得以看清這座鮫人皇宮的面貌。華麗的牆壁重重疊疊,若是沒有人引領,絕對會迷路。腳下的大路延展向前,沒有一絲歪斜。海神在我前面走着,帶着我穿過一道道城樓,直到兩側的宮牆到了盡頭,向兩邊延展,眼前是一片廣闊。層層的闌干,層層的階梯,白玉之上,海藍之下,是睡龍一般的太平大殿。大殿之後便是龍王殿,那是海王處理政要的地方。
海神帶我站在龍王殿前。
名叫蘇筱的太監忙進殿稟報,少頃,又跑了出來,“殿下,陛下宣您進去。”
海神回頭跟我說,“你在這裡等着我,不會很久。”
我說好。
他進去了。
我跟太監大眼瞪着小眼。
太監瞪了我半天,終於甕聲甕氣地哼出來一句話,“怎麼又是你,你怎麼跟海神殿下跑到一塊兒去了?”
我說,“其實我也想知道……”
他白我一眼,“先是大元帥的公子,然後是海神,你乾脆連海王陛下一塊兒攀上算了。”
怎麼聽他這語氣我就跟二奶似的?
我哼哼一笑,說,“我倒是想攀,要不公公您幫我介紹一下兒?”
“不要臉。”
切,看我比你多個小弟弟就嫉妒是不是?
一時寂靜無聲,尷尬緩緩蔓延。
我左右看看,找不到事兒幹,只好望着海的深處發呆。在藏書樓的書中讀到過,說北溟城是北王朝的都城,也是北王朝最北邊的城市。北溟城再往北就是歸虛了。歸虛是一條無底的大壑,是很久很久以前的那個名叫地承的海王(就是歷史上第二個唱出絕頂之聲的鮫人)用絕頂之聲劈出來的,縱貫天地的盡頭,鮫人的南北王朝就此分開,永遠不能互通,歸虛的另一邊就是南王朝的都城南海城。這條大壑不論用任何方法都不可能越過,就算是海面上的船隻誤入歸虛也會被吸進海底,更不要說海內的東西。
可是今天晚上我們分明聽說那艘船要繞過歸虛,這根本是不可能的啊。
殿裡忽然遙遙傳來一聲,“蘇筱!”
太監慌慌張張跑了進去,不一會兒又慌慌張張跑了出來,直接向着宮外跑過去了。
嘖,當太監也不容易,1500一定要過硬啊……
然後海神就走出來了,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見了我仍是溫柔一笑,“我們回唱月苑。”
我說,“出什麼事兒了?”
“路上告訴你。”
仍是海神抓着我,用咒術加快了速度。我們掠過北溟城,到了郊外的大片珊瑚礁地。我問他關於歸虛的事兒,他有點驚訝,似乎我知道歸虛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兒,我十分惱火。
他說,“歸虛原本確實是不可能越過的,也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填補絕頂之聲製造的這道大海的裂痕,但有一個例外。”
“什麼例外?”
“絕頂之聲造成的傷害,只有絕頂之聲才能修復。”
這是不是就是俗話說的原湯化原食?
海神頓了頓,繼續說道,“這個問題是我們疏忽了……在地承後,還有一位鮫人唱出了絕頂之聲,這個你應該知道吧?”
我點頭,“知道啊,你是說素瓏吧?啊!”
絕頂之聲造成的傷害只有絕頂之聲才能修復……素瓏聖女的絕頂之聲不僅有毀滅的力量,亦有創造和修復的力量……
海神說,“你猜對了,多半當年素瓏聖女在唱絕頂之聲時無意中修補了歸虛中的某一部分,造成了一個缺口。”
我大驚,“那沒有了歸虛北溟城豈不是很危險?”這不是直接把自個兒的都城暴露在敵軍的目光之下嘛!
“還沒有那麼緊急,這個缺口應該不在北溟城附近。”海神安撫着我,“父王已經派人去追蹤那艘船,很快就能查清缺口在哪。”
“然後呢?”
“然後在那裡部下重兵。南王朝的實力根本不可與北王朝同日而語,不會出事的。就算他們勾結了人類,在這大海深處,人類也插不了手。”
真的?爲什麼我總覺得人類是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
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上次你被刺殺,那枝箭上的巫咒好像就是人類的吧?刺客是南王朝的人?”
他說,“照現在的情況看,應該是。南王朝若是得知了這處缺口的所在,應該已經安□□來不少人了……到了。”
唱月苑晶瑩的城牆在朦朧的墨藍中如一塊美玉,海神的速度早已減慢下來,輕盈地降落在大門口的地方。本來應該安靜無人的大門處此時卻聚集了數十守衛,每人手裡都提着一盞夜明珠宮燈。
一見到我們,他們就圍了上來,爲首的竟然是唱月苑的總管,翠觴。她一貫嚴謹的面容此刻沒有表情,可是緊抿的嘴角表現出她的緊張和怒火。
“殿下,請告訴我您此次私自出苑的理由。”她緩緩地,冷淡地說出這麼一句話。
海神說,“只是到外面逛一逛。”
“逛一逛?”翠觴大聲地反問,“您可記得唱月苑苑規第十六條?”
海神往前走了幾步,走到翠觴的面前,他比嬌小的翠觴高出一頭還要多,她不得不仰頭看向他,而他則低着頭,冷冷凝視着她。
“我不喜歡別人拿規矩來壓我。”他這麼對她說。
我看到翠觴及其細微地抖了一下。
她蠕動了兩下嘴脣,然後說,“殿下貴爲海神,理應注意自己的行爲,望殿下能夠反省。下不爲例。”她說完,就後退了兩步,似乎就要走了。但是她又突然回頭,指着我,說,“你被開除了。”
我睜大眼睛。
海神卻在一邊悠悠開口,“是我帶他出去的。開除他的話,我也不會再呆在這裡。”
翠觴大叫,“殿下!”
海神衝我一笑,但話卻是對苑長說的,“反正我要走的話你們也攔不住我,對吧?”
她愣住,看看我,又看看海神,然後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我看着她遠去的背影,喃喃地說,“完蛋了,我把我boss得罪了……”
海神走到我旁邊,“回去吧。”
我轉頭幽怨地看着他,“你還有一年就要離開這兒了,可是我咋辦阿?我把這兒最大的頭兒給惹了……”
他卻笑了,特唯美,然後跟我說,“放心吧,你這也是爲了我才得罪翠觴的。以後有我一口飯,就絕不會讓你餓着的。”
……這話怎麼聽着這麼象黑道大哥認小弟時用的?
我狐疑地看着他,“此話當真?”
他說,“當真。”
我說,“那寫個字據?”
他又笑了,左右看看,然後從地上撿出一個孔雀藍色的海螺殼。他把嘴對着開口的一邊,用一種難以形容的曠遠的聲音說,“我洛卿發誓,從今天開始,只要有我一口飯吃,就絕不會讓伏溟餓着。”
我瞪着他,“你在幹嘛?”
他把海螺貼到我的耳邊,一陣大海的潮聲幽幽地涌入耳道,其間夾着一道明月一般美麗的聲線,不停重複着一句話,“我洛卿發誓,從今天開始,只要有我一口飯吃,就絕不會讓伏溟餓着。”
我抓過海螺來左看右看,它確實是個海螺,而不是錄音機。
我說,“這玩意兒還有這種功能?”
海神說,“海螺可以留住大海的聲音,只要利用唱月之術使聲音和大海的聲音融爲一體,就可以把鮫人的聲音留在裡面。”
這麼神奇?!我拿着海螺使勁兒地看,它柔和的線條,藍色的幽光,平凡無奇。我突然想起來以前到海邊玩,我爹就跟我說過,從海螺裡能聽到大海的聲音,看來果然不假啊……大自然真是神奇啊……
“耶?你爲什麼要說你叫洛卿啊?你不是叫禺強麼?”
“禺強這個名字是萬年之前伏羲爲剛剛降生的海神起的,代表的是海神的身份。但是我作爲海王的兒子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就是洛卿。它纔是我真正的名字。”
洛卿?還是這個更適合他。禺強那個名字聽起來好蠢……
“伏溟。我希望你能叫我洛卿。”
我看着他,他的眉眼在幽光裡朦朧如畫,柔和的輪廓,依稀是一個淡淡的微笑。
這是夢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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