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龍興府都忙碌起來,隨軍開始裁撤,精壯的直接入選禁軍,老弱則是發放一點銀錢各自回家。
這個過程,倒是沒有鬧出什麼亂子,隨軍都是徭役,其實並不發放軍餉,只提供飯食;入了這隨軍,日子並不好過,連一家老小都養不活。因此被打發走的,都是歡天喜地地取了幾貫銀子,歡天喜地地離開了。
留下的隨軍也開始重新打亂,再從龍興府本地招募一些青壯進去,總共三萬人,編出了五支禁軍。分別青龍、白虎、玄武、麒麟,騎隨軍改爲驍騎營,此外再抽選一支騎軍,編爲先鋒營。
這禁軍的名稱是沈傲想好的,他這人實在太懶,直接拿神獸的名號往上面套上去就是,還洋洋自得,將來這些名字也好記一些。
六支禁軍營,每營人數五千,說多不多,再加上此前的兩支禁衛,也乾脆爲他們改了名字,一個叫護軍營,一個叫飛羽營,整個禁軍,人數在五萬上下,大致已經有了模樣。
隨後就是校尉和西夏武士充入軍中,武士充作低階軍官,校尉則是作爲中層,再高一些,在烏達以下,則是由教官、教頭把持。
操練也正式開始,仍是按照馬軍司的路子,高階軍官只負責作戰和操練計劃,指令下達之後,由中下層校尉、武士貫徹,西夏武士以骨幹的身份,進而督促、影響每一個禁衛。
中途自然會有人不服,也會有人嬉皮作態,軍法司那邊也絕不容情,遇到胡鬧的,直接帶着軍法司武士去拿人,基本上進了軍法司,除非是一些小過錯,大部分時候都別想再出來。
另一方面,隨軍成了禁軍,伙食和軍餉得以提高,在恩威並施,再加上校尉、武士的影響下,五萬禁軍操練起來有條不紊,總算沒有出現什麼大的過錯。
只要校尉和武士充進去,其實結局就已經註定,這禁衛八營已經徹底的成爲了沈傲手中的力量。
龍興府已經有了備戰的意思,不止是軍隊重新編練,整個城防也開始緊張起來,龍興府知府上書夜間宵禁,沈傲准許,此後一到入夜時分,差役領着禁軍出動,便開始徹底巡視。不止是如此,兵部那邊也下達了命令,調往各地的軍糧,從每月一次撥付到一旬撥付一次,這樣雖然麻煩,卻也是一種威懾,若是有人造反,數天之後就可以斷掉他們的糧草。
各地的隨軍也都接到了命令,扼守要害,以防生變。
據說在兵部那邊,已經壓了一份勤王詔,一旦事態嚴重,就可以立即頒發出去,裡頭的內容則是允許各地士紳組織團勇,各地知府,隨軍知府可就地募集人馬,引軍回援京師。
這一項項措施,壓得人透不過氣來,卻也令人心安不少。
各地的事態,也有緩和的趨向,至少這一項項詔令下去,令人不敢輕舉妄動。
隨後,流言也傳出去,一方面是大宋一支八千多人的校尉已經入境,隨時聽用。還有二十萬邊軍也已經做好了隨時援夏的準備。更聳人聽聞的是,越王謀弒太子的事也都傳了出去。早先弒殺太子一直屬於宮中秘聞,而現在一旦傳播,許多事就合理了,越王爲何造反,太皇上又爲何如此殘酷平亂,抄家滅族,牽累到了國族。
從前許多人只當是沈傲挑唆,現在想來,卻是越王咎由自取,至於那些隨同越王一起造反的國族,只是殉葬品而已。這些消息,使得一些國族總算放下了些許仇視之心。只是大部分,對即將失去的特權仍然心懷不忿,只是眼下不敢發作罷了。
整個西夏,就如一條舟船,看上去完好無損,可是誰也不知道暴風雨會在什麼時候來,也不知道會不會被拍成粉碎沉入大海。
禁軍的操練,卻是規矩得很,在校尉和武士的督促之下,各營都頗有幾分模樣,一開始,自然是喊苦喊累,可是最後知道喊苦喊累無濟於事,也就無人敢再喊了。再加上武士與他們同吃同睡,絕不會給他們單獨的空間,連偷懶的機會都沒有,之所以沒有發生譁變,多半還是因爲操練時武士能以身作則,絕不像從前的那些官爺一樣,自家在涼棚裡喝茶納涼,卻讓大家在太陽底下暴曬。
要想令人心甘情願地去吃苦受累,首先便是自己要吃得了這份苦,能做出一個榜樣。有了榜樣,雖然還是怨聲載道,可是隱隱之中,卻還是對隊官有幾分敬服。人家又識字,又有學問,還耐得了苦,絕不偷懶,單這些品質,就足以讓人滋生信賴了。
新軍的磨合,漸漸上了軌道,從一開始不忿,到後來慢慢有了改觀,只是四五天的功夫,就從一開始的躁動到了麻木。
操練本就是麻木的,清早叫起來,操練;吃了早飯,操練;用罷午飯,還是操練,夜間還要分上半夜和下半夜,輪替巡守;苦是苦,但是伙食足夠,每人一天是半斤肉,這便是在中戶之家,也未能吃得上。再加上有軍餉可拿,總算可以寄點錢回家去,心裡也就多了幾分滿足。
最令禁軍們興奮的還不止是這個,從前像他們這種人,都是在鄉間拿不出錢來賄賂里長、差役,結果直接被拉去差遣的。這種差事,人人嫌惡,聽到在隨軍中服徭役,那更是人憎鬼嫌。是人都知道,這種人一輩子都沒有前程,永遠都發跡不了,對父母來說,這孩子算是白生白養了,對妻兒,更是一輩子都別想指望。一旦進了隨軍,不到花甲年齡也不會放出來,那時候放出來,大致也只有餓死的命運。
可是現在不同了,攝政王頒佈的禁軍法令已經由校尉、武士宣讀過,入了禁軍,身份就完全不同,不但家中的近親可以免除一半的賦稅,每月有足額的銀錢,五年之後,還可以回家,回家還有差遣費頒發,若是能立些功勞,爭些軍功,那更是榮耀無比,按法令的規定,但凡是立了軍功的禁軍,有專門的差役包了紅紙回鄉宣讀,本地知府、知縣年節時要遣人去探望,還有兵部專門置辦的門牌,掛在門牌上,身份就不同了,連親屬都可以見官不拜,若有人招惹功勳之家,官府要從重處置。
這些優惠,令那些苦漢子一下子從地獄到了天堂,據說許多人想進禁軍來,條件還苛刻得很,不但規定了身高、體重,還要審查家中的清白,要有合適的年齡,甚至還要求能識得幾個字。別人不能進自家進了,這就是榮耀。
法令一頒佈,大家也就死心塌地了,從前活着也沒什麼指望,過一日捱一日就是,混日子誰不會?都是這麼過來的。可是現在有了希望,吃點苦頭又算得了什麼?有時候各營營官要集結訓話,說幾句攝政王如何如何,大家便都嗷嗷叫着攝政王千歲,他們喊出來的話,絕對是出自真心實意,絕對沒有虛假的成分。
沒有攝政王,就沒有他們,從前做牛做馬,吃的是草,還要被人用鞭子抽出奶來,現在總算堂堂正正算一個人。
若是整個龍興府誰對攝政王最忠心,只怕那些漢官都還會有小九九,會有遲疑;可是禁衛卻絕對是不會皺眉的。做了人,再叫他們去做牛馬,他們寧願拿着性命去拼一拼。
龍興府欣欣向榮,各州府卻是山雨欲來,邊鎮又是壞到了極點,西夏的境況,叫人一時捉摸不透。
沈傲這個時候,卻是着手與金人國使對陣的事,這件事已經傳揚出去,許多人心中充滿期待,都要看看攝政王如何擊潰金人。再加上讀書人也跟着起鬨。這一場對陣,已經成爲了國運的豪賭了;勝,則攝政王君臨天下,無人可當;敗,則是無數人心中揣揣,說不準各地邊鎮的動亂立即滋生。
沈傲打的主意卻是練兵,拿這些金軍來給禁軍們見見血。他暗中與烏達安排了一切,烏達倒是對沈傲言聽計從,這個漢子在軍事上很有天份,經驗又是豐富無比,可是在其他方面,卻有一種出奇的執拗,既然接了沈傲的任命,便一心一意爲沈傲辦事,一點折扣也不打。
到了五月月底的時候,一大清早,宮人便入儲閣給攝政王和公主穿衣。淼兒臉上含着笑,擺弄了裙襬,總是蹙着眉說,這衣衫是不是少了幾分莊重。她在宮裡悶得很,沈傲便要帶她去城郊觀戰,淼兒原本還有擔憂,說是懷了孩子,豈能去看血腥?
沈傲對這個卻是一點都不避諱,甚至心裡已將這個想成了胎教的一部分,小朋友若是連血腥都不看,將來肯定是個廢柴,他爹做過詩,論過書畫,蹲過大獄,也是殺過人的。正是有這些經歷,纔有了今日的沈傲,一個只是泡在蜜罐裡的人怎麼會有大成就?
不過那小朋友在肚子裡能不能看到血腥,沈傲倒是沒有把握,後世也有胎教一說,可是這胎教到底怎麼回事,他卻一頭霧水,畢竟他只是個藝術大盜,又不是婦科醫生。
沈傲打量了她身上的白底黑描百褶裙,再看那日益隆起的肚子,取笑道:“這衣衫已經夠端莊了,誰敢說不端莊,爲夫剁了他去餵魚。”
換做是安寧或是茉兒,聽了他喊打喊殺的話肯定要皺眉,淼兒卻是吃吃的笑。
兩個人穿了吉服,又一同挽手去暖閣裡探視了下李乾順。李乾順不知怎麼的,原本奄奄一息,可是這幾日也不知是放下了什麼心事,或者是見沈傲來了鬆了口氣,再加上沒了政務羈絆,居然身體一日日見好起來。沈傲心裡覺得神奇,卻不好說什麼。反正他這太上皇肯定是沒得跑的,想幹政?禁軍們也不答應。
李乾順有時也會過問一下政務,好在沈傲的表現並沒有那種生怕他奪權的意思。甚至有時候一些政務還叫人去給他問些意見,李乾順本是個心機深沉的人,看沈傲的表現,居然絕口不提歸政的事。
這一對翁婿,已經有了一些默契,雖然雙方的心裡仍有些防備,這種防備由兩個人的性格決定,絕不可能改變,可是相處起來,也還算不錯。
李乾順貓着身子在軟榻上歇着,清早喝的藥還沒有撤下去,叫人推開了窗,感受到清晨第一縷陽光,難得地享受着這清閒自在。懷德躡手躡腳地過來,笑呵呵地道:“陛下,攝政王和公主殿下來了。”
李乾順闔起眼,道:“不是說要去和女真人對陣嗎?來朕這裡做什麼?”
懷德只是笑,攝政王他可不敢腹誹。
李乾順便道:“叫他們進來,難得朕這把老骨頭還有人惦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