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傲樂呵呵地出了宮,趙佶的話猶言在耳,現在想起來好像自己也沒吃虧。
回到府裡這邊,傾盆大雨還在下,劉勝在門房早已拿着傘等候了,見沈傲的馬車一到,立即飛快地撐傘過來給沈傲遮雨,一面道:“龍興府來了消息,請王爺立即去側廳。”
沈傲的臉上一下子陰沉下來,猶如那烏雲壓頂、大雨傾盆的天氣一樣。
急促地到了偏廳這邊,一個校尉已經坐立不安地等候多時,見了沈傲,立即拱手道:“王爺。”
沈傲壓壓手,示意他不必多禮,開門見山地問道:“信呢?”
這校尉小心翼翼地從懷裡抽出一卷油紙出來,揭開之後,便是一封信套完好無損地顯露,沈傲接過信,只掃了一眼,立即臉色驟變,許久才平靜下來,叫這校尉坐下說話。
“你從龍興府過來的時候,李清和你說什麼?龍興府又有什麼變化?”
校尉疲倦地道:“李教官說,龍興府暫時不必牽掛,李教官一定周全王子殿下,不過請王爺接到信之後,立即啓程趕赴龍興府,多耽誤一刻,隨時會有變故發生。”
沈傲深吸了口氣,已經明白信中的內容確定無疑了,忍不住吁了口氣,李乾順雖說是個老狐狸,可是對他沈傲並不壞,這時候突然病重,以至於到了託孤的份上,只怕是邁不過這道坎了。只是眼下孩子還未出世,也就是儲君未明的情況下一旦駕崩,那麼蟄伏已久的國族會不會這時候作亂,卻也是未知數。
再加上……沈傲真正擔心的是西夏的北部邊鎮,金人惱怒皇子在西夏被殺,這時候若是趁虛而入也是不一定,若是如此,事情就會更加棘手,甚至這西夏有可能立即會成爲大宋、金國、契丹人交鋒的主戰場。
說來說去,還是太倉促了,甚至還沒來得及讓李乾順把所有的事釐清,就陡然生變,沈傲心裡明白,這一趟西夏,他不得不去,而且一時半刻都不能耽擱。
沈傲霍然而起,道:“辛苦了,先在府上歇一歇,我現在立即進宮,劉勝……劉勝……”
劉勝碎步進來:“王爺有什麼吩咐?”
沈傲道:“叫個人去武備學堂、馬軍司傳信,叫他們隨時待命,等候聖旨。”
沈傲什麼也不再說,將信貼身藏了,這一次連斗笠和雨傘也來不及帶,飛快地衝入傾盆大雨中,嚇得劉勝在後頭大叫:“王爺……王爺……傘……”
好在門房這邊馬車還沒有趕回馬廄去,沈傲招招手,對車伕道:“去皇宮,要快!”
疾馳的馬車飛快朝皇宮過去,車軲轆在街道上劃出兩道水紋,雨線嘀嗒吹打在車廂上,頂棚便呼啦啦的落下一層水簾,這時候車速太快,車簾被風一吹,便有風雨灌進車裡,沈傲看着外頭的雨幕,不知是悲是喜,一方面,這個消息,他的心裡似乎早就隱隱期盼,此去西夏,若是順利,那麼他沈傲便會搖身一變,成爲這片大陸上最有權勢的幾個人之一,可是另一方面,對李乾順的死,他又忍不住有幾分黯然,而淼兒母子的平安更令他心焦,雖說龍興府有李清和楊真,可是沈傲終究還是放心不下。
這種複雜的心情交織在一起,和這亂七八糟的天氣一樣讓沈傲臉上陰晴不定,到了宮門這邊,他冷聲下了命令:“直接入宮。”
車伕猶豫了一下,繼續催馬進去,禁衛們見是平西王的車駕,既不敢攔,又怕擔了干係,於是便有一隊禁衛冒雨飛快跟上。
到了文景閣這邊,沈傲下了馬車,看到後頭溼噠噠的禁衛,抱歉地朝他們笑了笑道:“事急從權,勞煩諸位把馬車拉回宮外去。”說罷,迎着狂風驟雨一步步識級上了白玉堆徹的階梯,迎面一個內侍打着傘過來,沈傲接過了傘,對這內侍道:“立即去稟告,平西王沈傲覲見,告訴陛下,出大事了!”
那內侍聽了,什麼也沒說,佝僂着身子匆匆往文景閣裡趕過去。
趙佶剛剛和沈傲說完了話,正在猜疑沈傲是不是明白自己的用心,索性拿了幾本奏疏去看,幾本彈劾奏疏,都是些不入流的官員,彈劾的都是李邦彥壞祖宗之法的。他看了這些奏疏,冷哼一聲,顯得很是不悅,便將這些彈劾奏疏推到一邊,心裡想,朕的用心,豈是這些人能體會得?倒是這李門下頗有用心,能揣摩朕的心意。
正是這個時候,內侍來報,一句出大事了,令趙佶一時呆住,在他看來,沈傲剛剛出宮,如今又轉頭來覲見,肯定是有要事,平時沈傲雖然胡說八道了一些,可是處事方面還不至於一驚一乍,這時候特意加重了出大事這三個字,那必然是出了天大的事。
趙佶立即冷靜下來,道:“傳召,叫他快進來。”
一會兒功夫,一身溼淋淋的沈傲跨入文景閣,趙佶見他落湯雞的樣子,立即對人道:“去,取炭盆來,不要讓平西王着涼。”隨即又朝其他內侍使了眼色,意思是叫他們迴避。
內侍們退得一乾二淨,除了一個擡了個小炭盆來,又搬了個小凳,叫沈傲坐在小炭盆邊烘烤又上了一杯熱茶,才小心翼翼退去。
這文景閣裡,只剩下一君一臣,沈傲纔開口道:“陛下,西夏國主病危。”
“這麼快!”趙佶整個人定了一下,以他的性子,八成詛咒了無數遍李乾順不得好死,可是這個消息來得太突兀,讓他始料不及,趙佶與李乾順,可謂是一對冤家,二十多年前,李乾順親政,而趙佶也登基爲帝,西夏與大宋的關係雖然緩和了一些,可是衝突仍是不斷,這時候聽到李乾順病危五個字,趙佶突然有一種兔死狐悲的悵然,彷彿看到了自家未來的命運一樣。
國主、國主,固然是坐擁天下,臣民萬千,終究還是逃不過生老病死。
趙佶定了定神,隨即冷着臉道:“消息可靠嗎?”
沈傲點頭道:“絕對可靠,李乾順已經傳召微臣入夏,微臣是來向陛下請旨意的。”
趙佶陰沉着臉點點頭,他自然明白西夏的處境,若是沒有人去收拾,必然會分崩離析,滋生內亂。若是從前倒也罷了,只怕趙佶早已巴不得如此。可是眼下金人虎視西夏,一旦西夏內亂,必然會給金人有機可趁的機會。
趙佶深吸了口氣,道:“你要多少人馬?帶多少人去?”他同樣明白,這一趟沈傲入夏的風險。
沈傲道:“帶得多了,難免會引起猜忌,少了,又會於事無補,不如就帶武備學堂的校尉一道去,如今武備學堂共有九千校尉,暫時也足夠了。另外馬軍司那邊,也可以立即調到三邊那邊,一旦有變,可以立即馳援。這件事宜早不宜遲,就是不知道西夏國主能堅持多久,微臣希望明日就動身。”
趙佶嘆了口氣道:“你要小心,朕會傳旨給兵部和樞密院,令他們立即着手準備糧餉,實在不行,就從邊鎮和各路的廂軍那邊抽調。”一夜功夫要籌辦這麼多事,倒也有些爲難,實在沒有辦法,就只能就地補給,到了邊鎮那邊,再從邊鎮抽調。
趙佶想了想,繼續道:“去了西夏那邊,不要老是逞一時之快,若是太過兇險,可以立即給童貫去信,叫邊軍接應你回來,還有那西夏公主和王子,也一併帶回來吧,朕不會留難他們。”
沈傲方纔還在腹誹這個老狐狸,可是這時候,又突然有些感動了,這傢伙怎麼老是這樣?一下子想方設法佔着自己的便宜,一下子又是一副顧念自己安危的口吻,真是兩面三刀,讓人喜一下悲一下,還是沒完沒了的那種。
沈傲定了定神,道:“陛下放心,微臣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平安回來。”
趙佶忍不住曬然,指着他道:“你越是這般說,朕就越是不放心,朕到時候下旨意給童貫,三邊那邊隨時待命,暫時聽你號令。”他眼眸一閃,顯露出一絲殺機:“若是西夏出了叛亂,金人趁虛而入,朕必起傾國之軍,與金人周旋。”
沈傲總算放心了一些,現在金國人的目的還是放在契丹那邊,不亡契丹,再分兵去奪西夏,若是有機可趁還好,一旦趙佶下了足夠的決心,五十萬以上的宋軍就可以隨時北上,到時候金人願不願意抽調大量軍馬兩面作戰還是未知數,沈傲捫心自問,自己若是完顏阿骨打,只怕未必能有這個決心。
很多時候,戰爭打的就是決心,決心更是一種戰略。沈傲鄭重地朝趙佶行了個禮,道:“陛下,微臣告辭,這便回去準備了。”
趙佶頜首點頭,問道:“要不要去後宮見見安寧?”
沈傲苦澀一笑,搖頭道:“微臣不知該如何面對她,陛下就讓微臣拋下一切雜念,去做出一番驚天動地的事來吧。”
趙佶嘆了口氣,道:“西夏之事,朕託付給你了。”
沈傲淡淡一笑,整個人溼淋淋地站起來,無所畏懼地道:“臣有尚方寶劍,人擋殺人,佛擋殺佛,陛下且看微臣手段如何!”
兩人默契地相視一笑,趙佶這一次親自將沈傲送出去,這一次非比尋常,若是給李乾順哪怕是多一年的壽命也好,讓他有所準備,至少可以平穩地交接。可是現在這個時候,西夏是什麼樣子都不知道,就貿然入夏,雖不至於九死一生,卻也足夠驚心動魄了。
趙佶勉強地擠出幾分笑容,滿是豪氣地站在屋檐下,雨水淅瀝瀝從屋檐落下來,他朗聲道:“沈傲,一定要回來。”
沈傲朝趙佶拱拱手道:“王相公,告辭。”
聽到這久違的稱呼,趙佶忍不住莞爾一笑,目送着那個人影冒雨離開。
“送傘!”他大呼一聲,忍不住又覺得這傢伙實在冒失,讓人放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