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坊。
餘杭塘不遠之處是一片片毗鄰的樓宇,這裡也是杭州城最繁華的地段之一,鶯歌燕舞,熱鬧非凡。
一大清早,散佈在四周的數百廂軍突然來到,如撒網一般將靠湖的一處閣樓圍了個通透,便是湖裡,也有幾艘官軍哨船巡弋,隨時待命。
領頭的是幾個都頭,這幾個人在不遠處的茶坊喝了早茶,見部署的差不多了,其中一個袖子一抖,捏出一張單子來,念道:“周處,江南西路秀州海鹽人,二十年前下海先做船上幫傭,此後做了海賊,殺人越貨無數,水上功夫最是了得,此後被市舶司那邊拿了,使了數千貫銀錢才保了出來,便金盆洗手,爲海商做護衛,前年的時候帶着七百料的商船出海,遭遇海賊襲擊,領着船工殺賊百餘人,非但保住了船中貨物,更是擊殺了臭名昭著的賊酋三頭蛟……”
將這人的事蹟念得差不多了,這都頭苦笑道:“此人殺人不眨眼,魯公公那邊將此人的姓名寫在清單的首位,哪個衙門拿了,面子也好看一些,現在咱們好不容易尋訪到他的蹤跡,指揮大人已經說了,誰拿住了他,是有重賞的。不過此人逼急了多半什麼事都做得出,叫弟兄們動手時小心一些,不要落單,出了人命,咱們也不好交代。”
衆人紛紛點頭,其中一個道:“難就難在要抓活的,再者說,此人的兇名,我也聽說過,聽說在海中行船的,不管是商船還是海賊,見了他的旗號都要避讓,此人精通海戰、掌舵、升帆,身手也是極好,不過諸位放心,打探的兄弟也說了,此人最是急色,如今進了那惜春樓,正摟着姐兒鏖戰了一夜,咱們這個時候進去,正是他最鬆懈的時候,要不要現在動手?”
先前說話的都頭遲疑了一下,面色冰冷地道:“不能再等了,再等,杭州府那邊的差役聞到了氣味多半會趕來搶功,動手吧。”
茶坊這邊放了暗號,整個街道頓時涌動起來,先是數十人拍那惜春閣的大門,這個時候這種青樓是不開門的,要用過了午飯才肯開張,裡頭一時沒有動靜,廂軍們等不及,擡腿將門撞開,隨即蜂擁進去,迎面撞到一個眯着眼半夢半醒的門房,一腳將他踹到地上,大喝一聲:“周處在哪兒?”
門房呆住了,一屁股坐地,看到明晃晃的刀槍,大氣不敢出,待有人賞了他一個耳光,才反應過來:“周老爺在三樓,荷花的屋裡。”
再沒人管這門房,一干人徑直往裡衝,待上了三樓,這邊的動靜已引起不少過夜的嫖客不滿,紛紛趿鞋出來看,見了這些官軍,還以爲出了什麼事,其中一個光着膀子身材矮小卻很是彪悍的中年漢子看了一眼,眼眸中閃過一絲疑竇,隨即返身要走,那些官軍眼尖,不少人看見他渾身的刀口傷疤,大聲呼喝:“就是他,拿了,若是反抗,格殺勿論!”
隨着那漢子衝入一處廂房,裡頭傳出一聲女子的尖叫,窗子已經推開,漢子想要跳下入水,下頭卻已是七八艘哨船等候多時,連漁網都準備好了,在下頭見有人冒頭,大笑着叫:“喂,喂,快跳,跳下來,爺爺有賞。”
前有狼,後有虎,裡頭外頭至少三四百人,又是打了個措手不及,這漢子倒是識趣,微微一笑,雙手張開,道:“小的是正正經經跑船的,便是真犯了罪,那也應當勞動的是杭州府的差人,諸位軍爺如此大張旗鼓,不知有什麼見教?”
既然是天羅地網,再逃也沒什麼意義,這漢子居然能立即換上笑臉,慢慢周旋,倒也算是一個鎮定自若的人物。
衆人先將他圍了,刀槍離他只有寸餘,卻都不說話,似乎在等待什麼。過了一會,一羣人擁蔟着一個都頭過來,這都頭上下打量漢子一眼,大手一揮:“綁起來。”
衆人一擁而上,將漢子五花大綁起來,這漢子哈哈一笑,卻是不理會他們,只是他這大笑背後,終究還是有着一種恐懼,他在海上犯的事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差役們來拿他不稀奇,以他的本事,大不了去過個堂,到時候再使銀子出來也算不得難事。只是今次來拿他的卻是官軍,爲數竟有數百之多,有能量調動這麼多人來拿人的,整個江南路一隻手也數的過來,莫非真是出了什麼大事?
都頭上前一步,冷冽的看了他一眼,隨即左右開弓,啪啪打了漢子幾十個耳光,才慢悠悠地道:“你叫周處?”
周處坦然道:“小人是叫周處。”嘴角上溢出血來,倒還有幾分硬氣,一雙眼睛如錐入囊的盯住打他的都頭。
都頭朝他笑了笑道:“怎麼?想報仇?”隨即曬然道:“死了這條心吧,說輕了,你這條命也保不住,只是但願你不要落個夷族的罪名。實話和你說,叫人來尋你的,乃是沈傲沈太傅,落到他手裡,你還想報仇?來,帶走。”
周處這才害怕了,眼眸中惶恐畢露,比他遇到天下最厲害的海賊更是恐慌,沈傲是什麼人?他這種刀口舔血的人豈會不知,蘇杭這邊被這傢伙殺了個血流成河,便是在京畿北路,殺高俅,殺馬軍司上下,殺叛軍,手裡頭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落到他手裡,還真如這都頭所說的那樣,死了一個還得心存着感激,一不留神給你一個夷族,真是欲哭無淚無語問蒼天了。
“大人,小人這些年積累了些薄財……”
都頭冷笑一聲道:“你便是有金山銀山也沒有用,沈大人要的人,我沒這命消受,來,先帶回去。”
把周處押到營裡去,先過了堂,痛打一頓,這叫殺威棒,反正不打白不打,接着又叫人給他用藥草敷了傷,少不得餓上兩天,再送到魯公公那兒去。
一共是三十多個人的單子,真正抓到的只有十七個,不過這些也夠了,其餘的都在跑海,沒有上岸,天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也不知是他們運氣好還是錯失了機遇,魯公公也準備妥當了,直接坐上漕糧的船,帶着這些人直接往汴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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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了招募校尉和教頭的事,沈傲都是馬不停蹄,如走馬燈似的總是抽不開空閒,多大的能力意味着多大的責任,如今武備學堂、馬軍司、鴻臚寺都指着他運轉,他不拿主意,這攤子就算是崩了。
正在焦頭爛額之際,杭州那邊總算來了消息,門房告訴他,杭州市舶司魯公公求見。
只是叫這魯公公去尋訪,想不到他還親自來拜訪,沈傲對這魯公公生出幾分好感,親自去門房處接人,這魯公公身體臃腫肥胖,遠遠看到沈傲過來,立即賠上笑臉,抱拳作偮道:“雜家見過沈大人。”
沈傲笑吟吟地走近:“魯公公,我們好像見過吧?噢,對了,聖駕在杭州的時候,我曾見過你。”
魯公公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難得大人還記得雜家,一年不見沈大人,沈大人風采依舊。”
寒暄了幾句,魯公公道:“沈大人,你要的人,雜家已經帶來了。”
“噢?是嗎?”沈傲眼眸中閃露出一絲驚喜,真是缺什麼來什麼,道:“人在哪裡,叫來讓我看看。”
魯公公道:“先送到京兆府大獄裡看押着,這些都是窮兇極惡之徒,難得沈大人對他們有興趣,雜家當然是勉力辦差,那些出海的人都是羣混賬,他們不知道,得罪了沈大人是什麼下場……”
咦……沈傲呆住了,大獄,得罪?他一時哭笑不得,苦笑道:“走,先去大獄裡看看。”
這魯公公見沈傲臉色不對,心裡頗有些疑惑,沈大人親自要問跑船的,難道不是想和整治造作局一樣治那些海商?先拉來一些人招供再撒網捕魚?不對勁啊。
只是到了這個份上,他也顧不得沈傲到底拿他們有什麼用途,反正人是送來了,自家裝傻就是。
一行人到了京兆府,那邊京兆府府尹已迎過來,直說沈大人駕到,下衙蓬蓽生輝之類。這京兆府並沒有變,沈傲對這裡熟門熟路,不知打過多少次交道,忍不住地還問了一句:“你們京兆府裡有個姓張的捕頭,對不對?噢,是了,叫張萬年,這個人和我有點交情,不知他是不是外出巡街了。”
京兆府裡頭捕頭比狗多,這麼大的攤子,差役比其他的府縣不知多了多少倍,這府尹平時是個清貴人,街面的事都是下頭去管的,一時也是一頭霧水,叫了個人來問,才知道還真有個叫張萬年的,立即把張萬年叫來,那張萬年見了沈傲,立即道:“小人見過沈大人。”
沈傲含笑道:“這禮就不必行了,張老兄,咱們是好久不見了,今日就叫你帶路吧,到大獄去,我要看幾個犯人。”
張萬年哪裡敢說什麼,瞥了一眼一邊的府尹,心裡想:“沈大人夠意思,他這般叫我過來陪同,京兆府裡頭連招呼都不必打,將來都知道自個兒和沈大人有交情了,將來在這京兆府不說別的,便是判官見了自個兒都得客客氣氣。”接着熱絡地對沈傲道:“是,小人這便帶大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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