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聖旨賜婚,周正也無話可說,反正這提親的事,他也一向處置不來,都落在夫人身上;夫人倒是熱心得很,一開始有些難以接受,後來一想,也釋然了。
便對沈傲道:“將來你成婚,我教人將後園東院的幾個閣樓收拾好給你住,就不必搬出去了,一家人在一起才熱鬧。”
沈傲原本還有搬出去的意思,畢竟自己只是外戚,一直住着,只怕外人說三道四。可是畢竟他在這周府住慣了,真要搬出去還麻煩,聽到夫人如是說,便一口應承下,心裡想着,哥們臉皮厚,愛誰說就說去。
沈傲安分地在府裡呆了幾天,國子監開了學,也是先請了幾天假,唐嚴那邊知道沈傲的意圖,自然准許了。
國公府剛剛忙完了宴客,又開始準備聘禮,按着商量的意思,現在只是先下定,待秋闈之後,再完婚。不過周家畢竟是大戶,就是定親,也是有許多規矩,那聘禮都由夫人親自挑選,綢緞用什麼的好,禮餅買哪家的,還有請哪個喜事班子,這一宗宗的事,讓夫人好幾夜都沒有睡好,連累得周正幾夜也被夫人推醒,早上醒來,已是哈欠連連,眼睛都要睜不開了。
周正一開始還有些抗拒,等到楊戩親自登門,雖然決口不談結爲親家的事,只是敘舊,又恭維這公爺一番,才讓他的反抗之心降低了幾分。
至於周恆,有時也帶幾個殿前司的朋友回來幫忙,這些人大多是精力無處發泄的精壯,幫忙跑跑腿倒是力所能及。
沈傲最是沒心沒肺,這幾日要嘛拿出陳濟的筆記來看,要嘛做幾篇經義,有時寫些行書,他不敢出門,也不敢去尋夫人,只是覺得若是撞見了周若,心裡空落落的。
中途去了一趟吏部,吏部乃是六部之首,掌管天下官員的品級開列、考授、揀選、升調。就是封爵、世職、恩蔭、難廕、請封、捐封等事務也一併由吏部掌握。因此,莫看這吏部衙門在衆多衙門們顯得極不起眼,公衙前門可羅雀,其權柄之重,卻足以讓人生畏。
進了吏部衙門,這吏部共分爲四司,每一司都是一座獨棟的建築,以品字形拱衛着一座公堂,在門前,分別矗立文選、驗封、稽勳和考功等石碑,公堂前是聖諭亭,不遠處又是一座碑文,這碑文想必已有年頭,落款卻是太宗趙光義的手跡,沈傲在碑前佇立,卻是曬然一笑,這石碑上洋洋灑灑上千言,卻都是一些廢話,隨即灑然入了公堂。
坐堂的堂官是個年過古稀的官員,身上穿着緋服,顯是品級不小,沈傲過去行了禮,稟明瞭身份和原委,又將朝廷頒發的印信呈上去。
這老堂官看了看,確認沈傲的印信沒有錯,便提筆在印信下畫了個圈,叫來一個小吏,將印信交給他,隨即對沈傲道:“沈學士少待。”
沈傲呆坐在公堂上,心想原來這登記造冊這般麻煩,原以爲只需記一個名字就是了。那小吏拿了印信出去了一趟,過了許久又回來,這一次帶來的印信更多,對老堂官道:“大人,文選清吏司那邊查了檔,印信沒錯。”
堂官點點頭,笑着對沈傲道:“沈學士,請再少待片刻。”便又在印信上寫了幾個字,叫小吏送了去。
這一次耗費的時間不多,小吏端着一個托盤來,上面有緋服官袍、翅帽以及銀印,笑呵呵地道:“恭喜沈學士。”
沈傲忙不迭地掏出錢來打賞,這種潛規則還是要遵守的,小吏得了賞錢,興高采烈的又道了謝,親自將沈傲送出去,及到前院時,有人叫道:“來人可是沈傲沈學士嗎?”
沈傲回眸,正看到那文選司的衙堂裡走出一個碧服官員,笑吟吟地踱步過來,這人沈傲有點印象,不過一時間記不得起是誰,沈傲笑呵呵地道:“正是。”
這人過來行了禮,笑道:“上一次在公府裡討了口喜酒,方纔我在查驗印信,一看到是沈兄的大名,便立即來與沈兄說幾句話。”
沈傲這才知道,那個酒宴的效果出來了,請了那頓酒,算是周正正式將沈傲推薦給他的門生故舊,這汴京城裡各大衙門,只怕只能尋出幾個熟人來。他呵呵一笑,與這文選司的吏部官員寒暄幾句,纔是告辭,又不忘道:“過幾日在下要提親,嘿嘿,兄臺若是不棄,何不如去湊湊熱鬧。”
這位年輕官員大笑,連忙應承下。
等回了公府,沈傲才真正的琢磨起官印和官服了,試穿了一下,還挺合身,至於這官印,上面印着書畫院侍讀學士七個字,字跡都有些模糊,看上去像是有點年頭,不知經過了多少人的手。
至於緋服,倒是簇新的,樣式是圓領的儒袍,袖口開口比較大,穿上去還真有幾分威嚴。翅帽自是不必說,這便是後世烏紗帽的雛形,戴在頭上有點大,感覺頭上放了一個臉盆一樣,開始有點不舒服,慢慢地也能習慣。
只這麼些東西,意義卻是不同。
過了幾日,吉日總算到了,大清早公府門前已放了鞭炮,帶着聘禮的數輛大車刷了新漆,很是引人矚目。沈傲被人擁蔟出來,今日的來人實在太多,單國子監的同窗就來了數十個,他們表面上自是來隨沈傲一道迎親的,其實這點兒小心思,卻早被沈傲看破了。
沈傲要娶的是唐家小姐,唐茉兒的爹是誰?是中央大學的校長,這些監生一個個逃課出來,便是咬定了今次就算逃課出來也不會受罰,到時候追問起來,便說隨沈傲去提親了,這般的喜事,學正又能說什麼?
殿前司這邊也來了數十個武官,還有不少故舊,以及一些邃雅山房中結交的十幾個朋友,一行人浩浩蕩蕩到了府門前,劉文笑嘻嘻地過來:“表少爺,咱們先去哪一家?”
這一句話問出來,當真是怪異極了,別人去提親,還需要問哪一家?若是教女方知道,非拒之門外不可。
沈傲一聽,一時愣住了,還真的是犯了難,先去哪一家呢?
雖說都是平妻,這是聖旨上黑紙白字寫了的,可是在外人看來,不管是不是平妻,這老婆總是要分出個高下來。若是先去唐家,唐家自然高興,不過依着楊戩的性子,肯定要不悅了,楊戩也是要面子的,自己的乾女兒受聘,男方卻先奔另一個姑娘家了,這算是怎麼回事?
可問題又來了,若是先去楊公公的府上,唐嚴會怎樣想?須知士大夫與宦官一向是不對付的,士大夫自命清高啊,尤其是唐嚴這般的迂腐之人,一聽,噢,你竟是先去了楊公公那裡纔到本大人這裡來,滾滾滾,這親不結了。
這些雖只是沈傲的猜測,卻難保不會發生,更何況春兒那邊若是去晚了,春兒雖不會埋怨,沈傲卻又覺得對不起她,她本就是沒有爹孃的人,定親就受人冷落,想起那楚楚可憐的小模樣,沈傲心裡就有些難受。
咬咬牙,當着大家道:“來,拿三個銅板來。”
衆人起鬨:“拿銅板做什麼,快說,到底去哪家,耽誤了吉時,看你如何收場。”
劉文掏出銅板交給沈傲,沈傲當着衆人的面道:“若是撒出一個字便先去唐家,兩個字是楊家,三個字便是吳家。”吳乃是春兒的姓氏。
衆人忍不住捧腹大笑,這個主意虧沈傲想得出,提親居然先來個猜枚,有意思,於是紛紛道:“沈兄快擲……”
沈傲灑下銅錢,卻是一個字,不由笑道:“諸位看好了,一定要記得給小弟做個見證,走,先去唐大人府上。”
鑼鼓響起,沈傲高高坐在馬上,後頭隨來的隊伍迤邐到了街尾,熱鬧非凡。
這一路過去,不知堵住了幾條街,到了唐家,唐家門口早有人進去通報,柴門立即緊閉,許多街鄰笑嘻嘻地堵住了柴門,紛紛道:“這是哪家的郎君?要過去,先過了我們這一關再說。”
沈傲下馬,周恆一些人擁蔟過來,紛紛道:“快讓開,快讓開……”
唐家這邊偏是不讓,其中一人站出來道:“沈學士是才子,要提親,先作一首詩給我們聽聽再說。事先說好,這詩也不許亂作,需沈學士自己吹噓一番,讓我們看看沈學士憑什麼向唐才女求親。”
沈傲哈哈笑道:“好,就作一首詩。”他沉吟片刻,這一次倒是不摘抄古詩了,自己憑着底子吟道:“奶娃拾筆丟金瓜,年少墨海踏浪塌,直上青雲龍形顯,才壓榜眼笑探花。”
詩做了出來,有點汗顏,水平不太夠啊,不過這詩倒是夠囂張的,尤其是最後一句才壓榜眼笑探花,雖說很真實,卻過於囂張。
囂張就囂張,提親還矜持個什麼?沈傲笑嘻嘻地想着。
“呀,狀元公好大的口氣。”衆人紛紛笑作一團,也不好再計較沈傲的詩詞是好是壞。
沈傲道:“現在可以進去了嗎?”
衆人放他進去,打開柴門,便有許多同窗,穿着便服的禁軍,涌過去,這籬笆雖然扎得深,畢竟不牢固,被這些人一涌而上,竟是呼啦啦地垮了。
周恆大叫:“誰,是誰壓垮了唐大人的竹籬笆,真是該死……”
幾人指認他道:“就是周公子壓垮的,還賊喊捉賊。”
“是我嗎?”周恆很是慚愧,灰溜溜地鑽入人羣沒影兒了。
到了前院,烏壓壓的人一齊道:“快叫唐才女出來給大夥看看,不出來我等就不干休。”
唐嚴出來,這些人的聲音才微弱了許多,不少監生見了唐大人,嚇得臉色一緊,不敢再大聲喧譁了。
唐嚴的目光落在沈傲身上,見他穿着緋服翅帽,精神抖擻,故意板着臉過去,道:“噢,原來是沈傲,不知今日你帶着這麼多人來蔽府做什麼?”
這叫明知故問,女家在這個節骨眼上是絕對不能歡天喜地的,要矜持,表現出對男方的不屑,等男方萬般祈求,才能鬆口;否則就寓意着自家的女兒不值錢,所以,唐嚴板起面孔來,倒還真唬住了不少人。
沈傲連忙躬身行禮道:“學生見過唐大人,唐大人,學生對茉兒姑娘甚是愛慕,今次特來求親,望唐大人允諾。”
唐嚴便道:“求親?好吧,我先考考你,若是你有真才實學,我們還可以再商量商量,若是你不學無術,休怪老夫拿撣子將你趕出去。”
“作弊,作弊啊!”有人捶胸頓足的道:“這天下還有什麼考試難得到沈學士的?要考,也要考沈學士從未考過的才行。”
“對,不如考鬥雞,沈學士一定不會。”
“鬥雞有什麼意思,是男子漢大丈夫的站出來,叫沈學士和我比武過過招,他若是贏了,我才服氣。可若是輸了,不如這親還是我來提吧。”
“哈哈……”
衆人大笑。
唐嚴不去理他們,對沈傲道:“我問你,旭日芝蘭光甲第的下聯是什麼?”
許多人紛紛叫:“啊呀,竟是這麼容易的對聯?莫說是沈學士,便是我都能答出來。”
於是便有人道:“唐大人太不公平,這明明是偏袒沈學士,不行,不行,換一個題。”
沈傲笑吟吟地道:“春風棠棣振家聲。”他心裡偷笑,這題目還真是容易得很,難怪大家不滿,唐大人放水放得太明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