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佶頜首點頭,低聲道:“這金丹,當真有毒?”
他陷入沉默,臉色略帶鐵青,金丹,有毒,這四個字的分量着實不輕,單憑這個,整個汴京城足以掀開一場血雨腥風,牽連者可多達千人以上。
這毒丹的背後,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
他似是想起了一樁樁往事,在端王府裡,那個木訥的小內侍拽着自己的衣角,只帶着微微的笑容道:“王爺,您的衣衫皺了,讓奴才來捋一捋。”
“王爺,奴才給您帶來了一件稀罕的玩意兒。”
“王爺,您怎的這般不小心,騎馬時定要有人看顧着,您若是出了什麼差錯,奴才就是萬死,也難贖其罪啊。”
這一句句帶着諂笑的話在旁人看來,或許給出的評價是媚上二字,可是對趙佶來說,那一句句話所蘊含的關切之情,他至今難以忘懷。
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刻意製造毒丹?又怎麼會如此待朕?
“父皇……父皇……”安寧在一旁低喚着想得入神的趙佶。
“嗯?”趙佶擡眸,望着安寧,道:“怎麼了?”
安寧道:“父皇,你是怎麼了?怎的心神不屬的樣兒?”
趙佶恬然一笑,溫雅地道:“朕在想,朕最親密的人會不會背叛朕,這個人或許有許多瑕疵,可是他真的會對朕有異心嗎?”
安寧道:“安寧只知道,不同的人在別人的眼中都是不同的,就比如安寧,在父皇面前,安寧是您的女兒,不管安寧做什麼事,父皇都會原諒。可是對宮裡的內侍來說,安寧是他們的主子,安寧做什麼,他們都只會逢迎巴結,絕不敢違逆。可是安寧心知,安寧並不是完美無瑕,也會有喜怒哀樂,既有人愛着寵着縱容安寧,自然也會有人恨着憎着嫉妒安寧。”
趙佶一時恍神,頜首道:“不錯,你說得不錯。”輕輕撫着安寧的背,道:“朕明白了。”
恰在這時,碎步聲又輕輕傳來,安寧公主眼眸一亮,側耳傾聽,那腳步聲越來越近,隨即有人道:“陛下,沈傲、樑師成覲見。”
趙佶抿着嘴,卻是不答,望着安寧低聲道:“安寧,我們晾他們一晾可好?”
安寧公主擡眸,見趙佶的臉上生出促狹之意,只這一瞬間,那個心事重重的父皇不見了,取而代之的,仍是那個在自己面前憨厚不拘的父親,安寧笑着猛地點頭:“好。”
………………
閣中沒有回話,在外候着的楊戩只好再叫一聲:“陛下,沈傲、樑師成覲見。”
仍是一陣沉默,楊戩心中暗暗奇怪,這是怎麼了?明明這官家是在閣裡的。
身後的樑師成心中頗有些忐忑,扯着楊戩的袖子道:“楊公公,官家下旨意時,可曾說過什麼話嗎?”
楊戩回眸,低聲道:“樑公公,消息就不要向雜家打探了。雜傢什麼都不知道,等覲見了,你自然明白。”
樑師成心中微怒,道:“不會是有人在雜家面前使絆子吧?哼,若是真有其事,雜家也不是好惹的。”
楊戩心知他這話是說給自己聽的,只當沒有聽到,笑呵呵地對沈傲道:“沈公子,過些時日便是書畫院科舉,你的行書不錯,雜家已給你報名了,若真中了行書進士,到時候可莫忘了請雜家喝酒。”
書畫院?這個沈傲來到這個時代才知道了一些眉目,書畫院的全名叫翰林書畫院,每三年也進行一次科舉,這種考試倒是和後世的特長生考試差不多,同樣也有狀元、榜眼、探花、進士之說,考取之後,可以授予官職,或進翰林,或爲各殿學士,不一而足。
宋代的畫院體制已經逐漸完善,規模極其宏大,可謂是史無前例。在宋初,太祖皇帝爲了招攬人才,先是設立了圖畫院,網羅天下大批優秀畫家,後蜀的黃荃父子,高文進父子,以及袁仁厚等當時最出衆的畫師紛紛入院供職,此外還有南唐周文矩、董源、徐崇嗣等人,他們與原屬中原的一些知名畫家逐漸融合,使得整個皇家畫院成爲天下實力最爲雄厚的繪畫基地。
不過在那個時候,畫院的建設並不完善,既沒有嚴格的制度,也沒有一定的處所、人員編制,甚至連官員品級都未定下。
趙佶登基之後,對畫院進行了改制,逐而將畫院中的人才授予官職,圖畫院也改爲翰林書畫院,下設七八個子機構,其中以畫院爲首,書院次之,再以下便是棋、阮、玉、琴各院,而且還規定,凡是在書畫院中入籍者,每有犯過,止許罰直;其罪重者,亦聽奏裁。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即使入職書畫院的賢才犯下過失,官府也不許隨意緝拿,有了這個特權,畫試、書試一時也成了熱門之選。
其實在太學,早已設立了書畫院,由書畫翰林、侍讀、學士們爲博士,教導學子學習琴棋書畫,反倒是國子監,卻只教授經義文章,這一次藝試,若是不出常人所料的話,太學書畫院考取的進士至少超過二十名。
反觀國子監,雖然藝試的考試日期已經頒佈,可是畢竟在這上頭爭不過太學,因而故意將此事淡化,便是不敢與太學競爭,或許說,國子監連競爭的資格都沒有。
聽說楊戩爲自己報了名,沈傲也只是微微一笑,其實這大宋的藝術名家不少,畫師、書法大家、鑑寶師、音樂家數不勝數,沈傲的水平自然無話可說,考取進士斷沒有問題,可是爭這三甲還真有些吃力,比如他的書法水平自然比趙佶要高,可是趙佶的書法雖已有大家風範,畢竟他是皇帝,因而他的書法纔在後世如此有名,但在這個時代,又有多少籍籍無名的大書法家被湮沒?
須知藝術這東西,最重要的是要有人捧有人捧,加上自身的水平,你才能名留千古,否則千百年之後,你的作品已經遺失殆盡,後人看不到你的真跡,就是你的造詣再高,又能如何?
所以在後世,爲人稱頌的書畫家往往不是王侯便是將相,什麼蘇軾、什麼趙佶、什麼李後主、蔡京,這些人,本身就有名望,就算他們畫了一隻普通的鴨子,單憑他們的手跡,就已是價值不菲,若是再加上藝術成就,自然深受後人的熱捧,倒是不少混的不好的書畫家,因爲沒有作品留存,最後被湮滅在歷史之中。
所以,沈傲雖然對自己很有信心,可是也決不盲目。
不過已經報了名,沈傲也有心去試一試,管他會遇到什麼強大的對手,就當是切磋較技好了,弄個書畫院進士什麼的頭銜來玩玩,倒是頂有意思。
真有了這個功名,這姓樑的死太監也不至於敢無故栽贓,須知書畫院的進士,就算是被人安了謀反罪,什麼大理寺、刑部、京兆府,都是不能審問羈押的,沒有聖旨下罪,誰也動不了他一根毫毛。
“哈哈,若不是揚公公提醒,本公子竟然差點忘了這一茬。”沈傲心中一想,便感激地對楊戩道:“楊公公美意,學生心領了,不過嘛……”
楊戩見他滿是踟躕,以爲他不想參加考試,忙道:“沈公子,你的行書,雜家是親眼所見的,比不少書畫院的行書大家也差不到哪兒去,高中是必定的,莫非沈公子有什麼難處嗎?”
沈傲呵呵笑道:“考,當然要去考,不過學生厚着臉皮想請楊公公再爲學生去報幾個名,學生不但要考行書,還要考繪畫、音律、鑑寶……”沈傲一連串,報出幾個科考的項目,音律便是阮院、鑑寶便是玉院,這些沈傲都有點兒把握,至於畫院,那更是他的拿手好戲了,一個人考四場,壓力好大啊,不過這種事,還是漫天撒網,總有魚兒上鉤的,沈傲不信,考個四場一個第一都拿不到。
楊戩無語,這傢伙還真是貪得無厭,別人就是考一場已是千難萬難,他竟要連考四場,整個書畫院也不過五六個考項而已。
“好,好,沈公子有這雄心,雜家去翰林書畫院多跑一趟腿也是值當的。”楊戩笑嘻嘻地看着沈傲,對沈傲的請求立即應承下來。
沈傲心裡偷樂,據說那翰林書畫院報考的書生竟有數千之多,要報名也不是容易的事,就是排隊,本少爺也不知要排到什麼時候,楊公公去幫自己報名正好,這傢伙有面子,可以走後門插插嘴,打一聲招呼,那些什麼學士、侍讀還不得乖乖的把自己的名字添上去?
況且……況且一次報名的費用,沈傲聽說是十貫,其實翰林書畫院收這些錢倒不是斂財,這書畫院的藝考和尋常的科舉不同,尋常的科舉非得在家鄉取得了名額,纔可入京來趕考,可是這書畫院,卻是所有人都可以報名的,因此,爲了防止有人無端端去報了名卻只是去鬼畫符,纔有了這項舉措。
少不得,這筆報名費,就要勞煩楊公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