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宗仁既然這麼說那麼這偏院裡……
被綁縛的嚴實的楚雲笙只覺得這一瞬手腳發涼。
而蘇宗仁卻不給她緩衝情緒的時間,在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林如雲之後,就轉過了身子,提起步子朝那偏院裡走去。
身邊的林如雲也站起了身子,再度拎起了楚雲笙,他的動作粗暴讓楚雲笙的膝蓋直接撞到了院門前的石坎上,當即就擦破了皮,汩汩的鮮血瞬間就浸透了她膝蓋上的布帛,一片血漬瞬間染紅了她的裙裾,然而林如雲卻看也不看一眼,提着她直接往偏院裡走去。
楚雲笙這時候滿副心思都想着林家的事情上,根本就沒有心思留意到膝蓋上的疼痛。
等到林如雲提着她跨進了門檻,看到面前景象的時候,楚雲笙只覺得頭皮發麻,渾身的氣血在倒流。
比較偏僻敗落的院子裡雜草叢生,此時這些雜草不僅都被鮮血所灌溉,還被倒下的橫七豎八的屍體壓的凌亂不堪。
場面狼藉,在這些屍骨堆積的最高處,有一紅衣女子手執一柄五花大斧,另一隻手裡護着一個身着素色衣衫的中年婦人,兩人都已經沒有了生息。
那婦人被她護在懷裡,只有從後背當胸貫穿的一劍是致命傷,而她渾身上下幾乎找不到一處完好的肌膚,那被劍刺的血肉模糊的女子只一雙眼睛完好的露在外面,面頰上也全部是血漬,而且已經乾涸,結了厚厚一層痂,她的眼睛裡的光芒已經渙散,只無神的看着院門口,似是在等待着什麼。
林葉霜。
即使已經從那結了血痂的面龐上看不出原來的容顏,即使曾經那一雙靈動的眼睛已經失神再不會流轉,然而楚雲笙還是第一眼認出了她來。
而在這一瞬,剛剛進院子之前那個可怕的猜測終於得以證實,她依然似被人打了個措不及防,彷彿站在了萬丈懸崖之上被人狠狠推下。
在那無盡的痛楚和慌亂到心跳失了節拍中,她腦子裡只閃現過一段段美的似是在夢境中的畫面。
初見,是在衛國的李府,她用她那蹩腳的輕功混進李府,笨拙的躲在房樑上打量她,而在楚雲笙還沒來得及細看她從屋頂上滾落到面上的表情的時候,她已經擡手拍了拍屁股,利落的從地上站了起來,而待她站穩,往她面前走來,楚雲笙才發現,這姑娘一席紅衣似火,似是喜歡勁裝利落的打扮,所以這一身紅衣恰似爲她量身定做的一樣,將她的身段完美的展現了出來,這樣的身段再加上這樣的容貌……但是,緊接着,還不等楚雲笙感慨又是一個絕色女子的時候,她的目光赫然停在那女子的右肩上,而隨着她步履生風的走近,楚雲笙纔看清楚,她的背上居然揹着一把斧頭……
揹着一把斧頭的紅衣絕色女俠客……
這是楚雲笙對她的第一印象,然後她帶着蘇景鑠給她的指令留在了她身邊保護她,通過相處她才發現,她的性子跟她素來所穿的衣服顏色一樣,熱情似火,活潑了得,也聒噪的緊。
“皇太孫殿下說了,只要我把你保護周全了,等你倆婚事訂了,就給我和小元子指婚。”
“我們你現在就別操心了,我現在擔心的是你呀,我要跟着你辦完衛國的事情,然後護送你回楚國,跟我們皇太孫殿下完婚,這樣……哈哈……我就……哈哈……”
“我可要替我們皇太孫殿下看緊你,免得你紅杏出牆。”
……
那個曾經時時刻刻陪伴在她身邊,說是要看緊她免得她紅杏出牆、對她諄諄教導着婦德婦道的姑娘,那個有她在的地方就有歡聲笑語不會寂寞的姑娘,那個立志要嫁給她的小元子並要帶着楚雲笙回楚國跟皇太孫殿下完婚的姑娘,此時就站在衆多鮮血淋漓的屍骨堆疊的中心。
再不可能說一句話,再不可能擡手不知輕重的拍着她的肩膀讓她疼的齜牙咧嘴哭笑不得,再不可能熱情活潑的招呼大家在除夕夜動手包餃子,再不可能嫁給她的小元子了……
她臨死前曾經歷過怎樣慘烈的廝殺,陷入怎樣絕望的境地,楚雲笙不用細想,只看一眼眼前的景象就彷彿能身臨其境,她的眼淚已經流乾,只睜大着苦澀的雙眼看向她,手腳被綁縛,完全動彈不得,饒是如此,她依然用盡了全力在掙扎,當林如雲擡手將她扔到了地上之後,楚雲笙就已經完全沒有了痛感,她用手臂做支撐一步一步想要靠近一點林葉霜,然而才一挪動,就被林如雲一腳踩在腳底,他的腳掌驀地用力,踩在了楚雲笙的背脊上,讓她根本動彈不得分毫。
而他卻面無表情的從楚雲笙面上移開目光,最後落到林葉霜懷中抱着的那個穿着素衣的中年婦人身上,冷冷道:“想不到,她不惜背叛林家,竟然是爲了情郎的生母。”
蘇宗仁也看着院中的狼藉,最後同林如雲的目光落到一處,淡漠道:“你們生她養她的林家,居然抵不過元文靜的親孃在她心裡的分量,是不是很諷刺?”
“殿下放心,我林家只當是沒有這卑賤的女子,即便她現在死了,也入不了我林家的族譜。”
“她入不入的了你林家的族譜不關本宮的事情,本宮只知道她死了,林銳那邊就不好辦了,畢竟雖同爲你們林家之子,但他好像並不太買本宮的賬,上一次在臨陽城,若不是他聽了元文靜的話出來攪局,又何至於會有今日這一盤棋。”
“是屬下該死,沒有讓屬下留她活口,但林銳遠在東河郡駐守,即便有十萬守軍,此時京中已經塵埃落定,他也翻不起什麼浪來,殿下只一道旨意就能讓他萬劫不復,所以殿下無需憂慮。”
聞言,蘇宗仁將目光從林葉霜身上轉回到了被林如雲踩在腳下的楚雲笙身上,點了點頭,淡淡道:“嗯,說起來,同樣是林家嫡子,你就比林銳聰明多了。”
說着,他走朝着林如雲走了過來,居高臨下的看着被踩在林如雲腳底卻一聲不吭的楚雲笙道:“還好,這裡還有一條魚餌。”
聲音才落,卻聽見外間響起了刀劍相接的廝殺聲。
楚雲笙面色一變,而蘇宗仁和林如雲卻面色一喜。
這時候,聽到外間有侍衛傳報:“殿下,元文靜闖進來了。”
聞言,蘇宗仁眉梢一動,冷冷道:“還有誰?”
“就他一人。”
緊接着,就聽到那短兵相接的聲音在偏遠外響起,蘇宗仁嘴角一揚,露出了一抹冷笑道:“放他進來。”
話音才落,就聽到那兵器交接的聲音驀地停住了,隨即,門口出現了一個披頭散髮的男子,他一身浴血,手中提着纓槍,也不知道刺殺了多少人,此時纓槍的槍頭上還在滴着血。
他面色冰冷雙目如炬的從院外走來,不看旁人,只從第一眼看到院中那擁在一起的兩個女子的時候,就已經面如土色,仿似瞬間被抽離了魂魄,剛剛從院外一路廝殺進來還沒有傷到要害,只是一些擦傷,然而到了這一瞬,他的嘴角卻溢出了一口鮮血。
不好!
楚雲笙心底一驚,二元這時候突然衝殺了過來,一定是聽到了自家出事,所以才這般不顧一切的單槍匹馬的衝了過來,在看到自己都不能承受的這一幕之後,二元又怎能撐得住!他這般,完全是走進了自己的業障不能解脫的樣子,是走火入魔的前兆。
“二元!快走!”楚雲笙大聲的喚道:“快走!”
聽到她的聲音,二元似是才終於找回了一絲意識,他面無表情雙目無神的轉了過來,循着楚雲笙的聲音看過去,在看到楚雲笙被林如雲踩在腳底的時候,剛剛已經意識渙散心神紊亂的二元雙眸驀地一緊,提起纓槍就朝着林如雲攻殺了過來。
林如雲身子動都沒動,只嘴角一揚,他身後就涌出了數十個穿着墨色鎧甲的禁衛軍朝着攻殺過來的二元撲了過去,一撥倒下立即又有另一撥撲了過來,很快的,二元的手上腳上背上前胸皆有不同程度的負傷,他的身上到處都是鮮血直流,穿着的淡藍色衣衫早已經被鮮血浸透,然而他卻似是全然沒有了知覺一般,只顧着拼命的殺!殺!殺!
“二元,快走……”
以他一個人之力怎麼能對抗蘇宗仁這些怎麼殺也殺不完的禁衛軍,楚雲笙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乾着急,奈何莫說她被綁縛着根本動彈不得,即便是鬆開了繩子的綁縛,她體力內力皆不濟,根本就幫不上忙!
然而,她的話才滑到嘴邊,就被林如雲用了更大的力道踩在了她的背脊上,疼的她眼淚再一次掉落了下來。
楚雲笙倒吸了一口涼氣,用盡此生最冷的語氣道:“林如雲,你最好能殺了我,否則我定叫你生不如死。”
這句話不是威脅,她帶了篤定的語氣,聽的林如雲眉峰一蹙,眼底裡頓時劃過一絲狠辣和殺意,然而卻在蘇宗仁遞過來的一個淡淡的眼神中被湮滅。
“留着她還有用。”蘇宗仁看都不看楚雲笙一眼,只瞧了林如雲一眼,就讓林如雲驀地鬆開了腳下的力道。
一直被踩着背脊的楚雲笙終於能正常呼吸了,這才長長的籲出一口氣,就聽到鏗的一聲脆響,她立即擡眸看去,只見二元的纓槍被人攔腰削斷,當即就有其他的禁衛軍趁着這空當提劍朝着二元的胸口刺去。
招招都是絕招,招招都要取他性命,然而他卻似是渾然不見,纓槍斷了便隨手扔了纓槍,迎着對面朝他劈過來的劍擡手就要去接!
這一接,不被削掉半個手掌也要被斬斷半個手臂……他已經神志失控了!
楚雲笙提着一口氣,恨不得此時自己身上生出利刃來割破這該死的繩索撲過去救下二元,奈何現實如此殘酷卻冰冷。
就在她不忍看下去接下來那一片血肉模糊的場景,心生絕望的要閉眼的時候,卻驀地從旁邊生出一支劍來,如游龍走蛇一般,靈活的將劈向二元的劍都挑了開去。
第一眼看到那劍,再一眼,楚雲笙纔看到那個身着月白色錦袍的人,這一見,她渾身的血液似是被人再度喚醒,開始逆流了起來。
那人一身月白色錦袍,腰際繫着一枚盈白通透的玉佩,隨着他舞劍的動作,那玉佩在半空中劃出一道道優雅絕美的弧度,跟他整個人一樣。
無論何時何地,無論何種情景,都能讓人如沐春風,那萬般暖意透徹心扉。
雖然,他舞劍的動作有些僵硬,一看就是有些內傷在身,雖然他身子嬌弱,體不勝衣,然而即便是面對這滿地狼藉血肉模糊與怵目驚心,他依然是能治癒人傷口的世外謫仙。
宸王,蘇宗宸。
他擡手提劍一番遊走,輕鬆的將圍攻在二元身邊的禁衛軍逼退,不等這些人再撲殺上來,他厲呵道:“住手!你們要造反嗎?!”
這些禁衛軍雖然已經被太子蘇宗仁掌控,但長期守衛皇宮禁衛,哪裡可能不認得宸王,待看清是他,衆人皆是一愣,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擡眸看向太子蘇宗仁,等着他的指示。
而這些禁衛軍雖然住手了,已經神志失控的二元卻沒有停下來,他似是已經陷入了忘我的狀態,只雙目兇狠的看向這些禁衛軍,即便已經丟了纓槍,卻還是擡手彎曲成鷹爪的向他們撲殺過去,眼看着就又是一場廝殺,並且二元的毫無章法可言的爪法根本沒有勝算,蘇宗宸眼疾手快的點了二元的穴道,並擡手扶住了他的身子,轉過眸子看向太子蘇宗仁道:“大哥,你到底想做什麼?”
蘇宗仁自蘇宗宸出現的一剎那,眸子就已經驟冷,聽到蘇宗宸的這句話,他冷冽的嘴角微微上揚,浮現出了一抹嘲諷的笑意道:“十弟看不出來嗎,本宮在絞殺叛黨。”
“叛黨?”蘇宗宸擡手將手中尚且在滴着血的劍扔掉,擡手指着滿地的屍骸,指着二元,最後指着楚雲笙,對蘇宗仁冷冷道:“你是說,他們是叛黨?”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