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距離,這樣的一腳,被重重摔出去的力道根本就不是那個瘦弱的孩子能承受的,然而楚雲笙這桌離的門口遠了些,即使是想出手相救,也已經是來不及。
所以,在那一剎那,眼看着孩子被踹飛出去,她只能本能的閉上了眼睛。
四下裡響起了一聲驚呼。
“啊——”
隨着那一聲驚呼,閉着眼睛的楚雲笙明顯的感覺到四周的喧囂突然停止了,所有人似是都屏住了呼吸,她立即睜開眼睛看去,想要瞧瞧那孩子到底傷的怎麼樣。
然而,才睜開眼,一隻骨節分明的手首先映入眼簾。
原是他單手接住了孩子,而這些人的驚呼和下意識屏住了呼吸,也自然不全是因爲心善爲那孩子躲過一劫而高興,而是因爲那個接住孩子的青年男子。
是個文文弱弱的青年,秀長的眉挺拔入鬢,高高的鼻樑如遠山,英氣一覽無餘,然而就是這份英氣,襯着那一張蒼白的面色,讓人看了不由得心生憐惜,看向那孩子的眸中一片寧靜,平靜的神色彷彿已經是跳出十丈軟紅遺世獨立的仙人,與世無爭,卻又似凡事皆在他眼底,他穿着一身墨色錦袍,不比楚雲笙見過的任何一個絕色男子差,然而卻沒有他們那般丰神俊朗,門口的男子文文弱弱,體不勝衣。
外面不時的有寒風呼嘯而過,門口那男子的衣衫被寒風肆意鼓動,衣袂飄飄,越發多了幾分化外一方的卓然之感,也因爲他站在門口,向風處,所以,自他一出現,大堂裡的人便只感覺到一陣清涼又華麗的氣息撲面而來。
大堂裡所有高談闊論的人在這一瞬間,都被門口這突然出現的風姿卓越的男子所吸引,然而這男子卻似是並不在意所有人的目光,他只低頭,也似是全然不在意那小乞丐身上的污垢,擡手檢查了一下被門口那俠客踢中的地方有沒有內傷,傷的如何,見小乞丐雖然身子單薄,但常年行乞,這身子骨倒還耐得住這一腳,就轉身讓身後跟着的僕從給這小乞丐留下了些碎銀子,又讓店掌櫃的打包好一籠肉包子給這孩子帶上。
等他將一系列事情都吩咐妥了,將千恩萬謝的小乞丐送走了,才提起步子繼續往客棧的大堂裡走的時候,所有人的目光依然停留在他的身上。
這時候桌桌都是滿的,哪裡還有空位置,他的目光只是略略的掃了一眼大堂,而大堂內的衆人都因爲他這淡淡的目光所及之處而屏住了呼吸,似是在這一瞬間,即使是被他這麼不經意的一瞥,都是莫大的造化與福祉。
見沒有空位置,他收回了目光,就要轉身,而楚雲笙這時候卻反應極快,擡手扯了一把春曉的袖擺,放下了兩塊碎銀子,就對店小二吩咐道:“小哥兒,結賬。”
春曉也立即會意,當下就擱了筷子,隨着楚雲笙一道離開了席位,轉身往大堂的後院而去。
在楚雲笙大聲招呼店小二的時候,那男子的目光也隨着楚雲笙的聲音向她投遞了過來,在那一剎那目光交匯的時候,楚雲笙從這男子的眸子裡讀出了暖意。
如一股淸泓,自春日的山澗款款流淌。
這男子給人的感覺就是這樣的。
所以,見他身子似有不便,而這永定縣城裡也很難再找到有空房的客棧,看到這樣一個病弱的男子在風雪裡奔波,實在是不忍心,所以,她便大方的拉着春曉轉身讓了桌。
那男子的目光與她一觸即調轉了開來,而楚雲笙也已經轉過了身子,同春曉相互攙扶着出了大堂。
在楚雲笙出了大堂,進了後院,就要轉角的時候,眼角的餘光正看到店小二將那男子引到了她們剛剛落座的那一桌。
也不枉費她的一點善意,楚雲笙輕快的吐出了一口氣,然而,這時候袖子卻是一緊,春曉抓着她的手,一臉好奇道:“姑娘,你是懂醫的,你可曾看出那位謫仙一樣的公子得了什麼病?”
聞言,楚雲笙不由得露出了一抹惋惜的神色道:“太遠,我也不敢斷言是什麼病,只憑借面色上來看,應該是多年纏身的痼疾,應該很難根治吧。”
春曉聽聞,也露出了同楚雲笙同樣的惋惜神色,感慨道:“可憐了這麼一個人,姑娘,你說這上天到底是公平的呢,還是不公平的?把所有的好都集中到你身上,也定然會取走你一樣東西。”
造物者到底公平不公平楚雲笙不知道。
但是,一旦牽扯上這個話題,氣氛總是難免有些沉重,她當即笑着轉移話題,揪了一下春曉的小鼻樑,道:“不過是咱們途中的一個過客,以後都不會再見的,瞧你個小丫頭上心的模樣,莫不是被人家美色吸引了動春心了?”
聞言,被春曉臉紅着,惡狠狠的啐了一口。
兩人笑着,打鬧着回了房,也將連日來橫亙在心底裡的陰霾暫時撇去。
然而,待到第二日,再踏上行程,在出了永定縣不遠處的一處山谷裡再見到那人的時候,楚雲笙還是不由得感嘆一句,還真是有緣。
只是,這一次見面的場景不比昨日那般平和。
她們的馬車到達山谷的時候,那裡剛剛經歷過一番廝殺。
三四十名黑衣蒙面人將那人和他身後跟隨的幾名僕從圍困在當中,看着山谷中雪地裡已經橫七豎八的躺了一地的黑衣人屍首,還有這幾名僕從多多少少也都掛了彩,也能想象剛剛是經過了一番惡戰。
自從看到過蘇景鑠的天殺部下打扮之後,楚雲笙對黑衣人都有了莫名的親切,然而此番卻不同,這些人並不是天殺之人,雖然渾身散發的殺氣和凌厲之氣較之經過專業訓練的天殺部下弱了一點,但這些人的身手卻並不弱,而且他們還有三四十人,那個被圍困在當中的病怏怏的貴公子身邊卻只有五人。
而且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傷。
這裡又是山谷,去路被黑衣蒙面人截斷,來路是谷口,正巧讓楚雲笙她們趕上。
這場殺戮,似乎已經可以預見到了結局。
楚雲笙在掀開簾子看到這一幕的時候,心下也有猶豫,要不要幫忙,這人跟她無親無故,更不知道身份,貿然出手,不僅僅會招來不必要的麻煩甚至殺身之禍,更有可能成爲別人利用的工具。
然而,就這麼看着那尊貴又嬌弱的人命喪這裡?
怎麼看,都不忍心,而且直覺告訴楚雲笙,他並不是壞人。
而這知覺到底是因爲他溫暖的眼神,還是因爲他會對一個素不相識的小乞丐出手相助,楚雲笙也說不上來,還不等她想到這緣由的時候,她的身子已經先她的大腦一步,躥下了馬車。
正在廝殺中的黑衣人以及病嬌青年這邊的人面對在這時候突然闖入山谷的楚雲笙一行人,顯然有些意外,然而更讓他們都意外的是,在這時候闖入了非但沒有明哲保身躲在馬車裡假裝沒看見,或者調頭就從山谷退出去,卻反而從馬車上閒庭信步的走了下來。
“且住手!”
見那些人雖然意外,卻沒有一方因爲自己的突然出現而停下手中的廝殺,楚雲笙只得用注入了內力的一嗓子,尖嘯了出來。
這一嗓子,她用了五層的內力,而這一效果也是十分明顯的,因爲那些還在拼死相搏中的人,都因爲這一嗓子而停下了手中的刀劍,內力差點的,這時候已經在擡手擦去嘴角溢出的血漬。
本來還因爲這一嗓子就先制住了所有人而鬆了一口氣,然而在下一瞬,看到被幾個僕從護在中心的病弱男子身子一緊,似是一朵不勝涼風的崆峒花,在與寒風頑強的抗爭着。
看到他雖然極力剋制,然而嘴角也已經溢出了一抹紅線,楚雲笙不由得開始懊惱自己剛剛的魯莽,怎麼就沒有想到這男子身子太過虛弱。
然而,面上卻也不敢耽擱,她對那些黑衣人喊話道:“在下不知道諸位跟這位貴公子有何過節,但昨日這位貴公子救下了在下的小妹,對在下有恩,所以因着這份恩情,在下是不會讓你們得逞的,所以,我勸諸位還是知難而退的好。”
楚雲笙穿着男裝,身子雖然有幾分單薄,然而說出來的這幾句話卻是底氣十足,不由得讓對面那些黑衣人有些刮目相看。
最後,他們當中,站在最中間的,有着犀利如鷹眼的眸子的黑衣人朗聲笑道:“哪兒來的黃口小兒,就憑你?也不掂量掂量,既然要送死,那我們也一併成全了你。”
說這話之前,他是認真的打量了一下楚雲笙這一行的,楚雲笙身邊只有一個身子虛弱還未復元的春曉,車頂坐着八風不動的阿呆,另外就是趕車的車伕,還有四個天殺的護衛裝扮成的護院。
總共不過八個人,有病有弱,完全不放在他的眼裡。
隨着他話音一落,他身邊黑衣人刺客分出了一部分直接朝楚雲笙這邊撲殺而來。
然而,哪裡還給他們撲殺到近前的機會,他們才轉過身子用刀劍對準了楚雲笙這邊,車頂上八風不動的阿呆突然動了。
這一動,快如閃電,勢如驚鴻,那些撲殺過來的黑衣人真的只是才轉過了身子,就只感覺到面前一片天水之青一閃而過,下一瞬,那些轉過身子的黑衣人,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感覺到脖頸一涼!
不等他們感覺到疼,更不等他們反映過來是怎麼回事,他們的脖頸已經齊刷刷的噴涌出大片的鮮血。
所有在得了那黑衣首領授意轉過來要撲殺楚雲笙的黑衣人,一個不差,瞬間斃命。
一切都只發生在眨眼之間,待那些人氣絕倒地之前,阿呆已經又如去時那般,閃電般的掠回到了車頂上,繼續八風不動的坐着,片塵不沾,纖塵不染。
然而,對於那些還活着的黑衣刺客來說,卻無異於是一場噩夢! ◆Tтká n ◆¢〇
那些背對着同伴,沒有轉身撲殺過來的人在這一刻都只覺得剛剛的一瞬間自己猶如同死神擦肩而過,所有人都四肢痠軟,哪裡還有半點力氣提劍!
那黑衣首領這時候看向楚雲笙以及車頂上若無其事石雕一般的男子的目光簡直猶如看向從地獄深處走出來的閻羅,他反應也是極快,回眸看了一眼近在咫尺要刺殺的對象,再將目光在楚雲笙和那八風不動的絕世高手身上逡巡了一圈,最後只得咬牙擡手對着部下一揮。
瞬間,所有人以超出自己身體的極限的輕功退出了山谷。
剛剛還在苦苦支撐的廝殺,轉瞬間,便只剩下了對面的主僕幾人。
而他們當中,除了那個病嬌貴公子,其餘五人看向楚雲笙尤其是看向車頂上石雕一般的阿呆的目光,瞳仁裡的驚恐和詫異完全不比那黑衣首領少。
楚雲笙不由得眉梢跳了跳,也擡眸去看阿呆。
只是車頂上的阿呆鼻孔朝天,似是根本就不願意搭理她,然而就在剛剛,見到那些人拿着刀劍要對自己不利,阿呆那一瞬間爆發出來的殺氣直接讓她都打了一個冷顫。
從下車之後,她不是沒有掂量過這些黑衣刺客的身手而貿然交涉的,她是想着她這邊有功夫深不可測的木玄,還有這四位天殺的精英,還有內力已經恢復了不少的自己,對付這些黑衣人應該不成問題,卻沒曾想到,最先出手而且一擊必殺的居然是阿呆。
她甚至都還沒有看清楚,他是用的什麼招式用的什麼武器劃破了那些黑衣刺客的脖子,他就已經翩然落回車頂,沒事人一樣的繼續八風不動。
不過這些,眼下她自己心裡清楚就好,當着對面病嬌貴公子這些外人的面,她還不好流露出來。
他身邊的人都還處於驚訝之中,而那男子已經率先反應過來,他擡手撥開身邊還護着自己的僕從,一步一步朝楚雲笙走了過來。
不過短短几步,然而他身上,卻顯得有幾分艱難,尤其是看到他那般蒼白的面色以及嘴角浮現的一抹殷紅。
還未走至近前,他已經對楚雲笙溫暖的一笑道:“多謝姑娘出手相救。”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