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士成揮手說了句不用多禮,然後指了指容月,笑眯眯的說道:“容月等着你呢。”
越靈均早年常去太傅府,平日裡都是穿常服,偶爾遇上宮中大宴,容月也見過他着紫色朝服。而穿盔甲倒是第一次見,一身偏將制式的熟銅鎧甲平添了些許沉穩氣質,讓越靈均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更大了一些,而那張覆着寒冰似的俊臉和一雙凌厲的鳳眼,卻顯得他整個人有些過於冷酷而不近人情。
越靈均擡起頭,略勾起嘴角衝着容月漾出一個淺淺的笑,瞬間柔化了氣質。
“後面幾天沒遇到別的麻煩吧?”越靈均看看容月,小丫頭臉色不錯,雖然看着有些疲勞不過還算神采奕奕。這一身的盛裝倒是沒見過,沒想到幾年不見了,小丫頭也能扮出這樣挺端莊賢淑的模樣了。
容月搖了搖頭,反問道:“你也安好?”
“我倒也無事,只傷了幾個侍衛,不過好在都平安到了王府。”靈均應道。
兩人簡單問了兩句,便不再言語,只互相看着,好像要把對方的模樣好好印在心裡。
“你們兩個有什麼話回來再說,以後日子還長呢。明英、明傑,這位是秦太傅的千金。容月,這是本王兩個兒子,那邊盧統領你是認識的了。”趙士成打斷了兩個重逢的年輕人,指了指那邊兩位英武的少年將軍,右邊那個黑斗篷蓄了一點兒鬍子的是世子趙明英,左邊那個紅斗篷更年輕些的是小兒子趙明傑。
而容月聽趙王爺說這才發現,方纔關門的那人正是之前見過的羽林衛副統領盧毅。容月臉色一赧,心中懊惱自己怎麼只顧和靈均打招呼,該有的禮數都沒顧上,連忙見過兩位少將軍,和盧毅是認識的,便也互相見了禮。趙士成等幾個年輕人互相見過,便讓兩個兒子和越靈均、盧毅去卸了甲冑換了衣裳,又叫來丫鬟沏上新茶,添了燈,整個書房照的亮堂堂的。待得趙王爺屏退下人,盧毅屋前屋後重新檢視一遍回來掩上門,衆人這才紛紛落了座。
趙士成看了看坐在右手邊的越靈均,明明還是個十幾歲的孩子,本應當在京城被衆星拱月一般環繞,如今卻一路躲避追殺,投奔到自己幽州王府。在趙士成看來,越國從立國之初的動盪,到文帝之時應是剛剛踏上中興之路。當年自己反駁過,覺得文帝多此一舉杞人憂天。即使最後應下文帝所託,遠離朝堂,在遙遠的幽州鎮守,本也沒有期待有這麼一天。直到突然聽說文帝駕崩,趙士成意識到自己逍遙的日子恐怕走到了盡頭,果不其然,前日終於等到了只帶着五十羽林衛□□進了幽州王府的太子靈均。
第一眼見到越靈均,趙士成就相信了他是太子。和結拜大哥文帝長得有八分相像,氣度還比文帝當年更沉穩犀利幾分。待得之後靈均拿出文帝早年留下的遺詔,物是人非,趙士成捧着遺詔,也不免睹物思人,落下兩滴濁淚。而靈均來到幽州王府當日,趙士成便接到了朝廷邸報,立五皇子越靈鈺爲帝,淳王攝政。
“所以你們就認爲是淳王?”容月不禁動容,手一抖,茶杯裡灑出幾點茶水,落在披帛上暈出幾點暗色。
靈均沉默不語,趙士成也嘆了口氣。
“怎麼會呢?淳哥哥不是還抓了刺殺先帝的刺客,還救你出京了嗎?”
靈均搖搖頭,說道:“這也只是猜測之一罷了,如今尚無定論。確實如你所說,如果是淳王的話,大皇兄這所作所爲就太令人疑惑了。可是,現在淳王叔確實是最有嫌疑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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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淳王攝政嗎?”容月還是不敢相信,緊蹙了柳眉,手指絞着披帛的流蘇,問道,“你上次不是說,若淳王謀反,何必等到現在?”
“我只能說,之前淳王叔稱病不朝三個多月。而父皇駕崩之後,淳王叔只露了一面,絲毫沒有流露出參政之意。我當時的確提出請淳王叔輔政,可是王叔婉拒了。如今的形勢和當時相仿,區別只有我和五弟。五弟身子羸弱,性格更是軟弱,事事不願出頭。給我做輔政大臣只能參政,而若給五弟做攝政王呢?”越靈均說到這兒冷笑了一下,雙手環抱,說道:“那便是與皇帝無異了吧。”
“那還有別的人有嫌疑麼?”容月有些無法反駁,朝廷邸報發出,淳王的確是當下最大的受益者,被當成頭號嫌疑人也無可厚非,容月只覺得心底有些發冷,恍惚想起笑語盈盈的淳王世子越靈璧。
靈均應道:“當然,比如五弟的母妃王淑妃。雖然生母不在了,不過王淑妃膝下沒有皇子,作爲五弟的母妃,她當然也希望五弟登基。加上如今三弟被安上了弒父殺兄的罪名,母后恐怕也要被牽連了。作爲太后扶保幼主登基,這也是個不小的誘惑。”
趙士成忽然問道:“王淑妃是王懷路的妹妹吧?”
見靈均點頭稱是,趙士成略一沉吟,靈均神情疑惑的看過來。旁邊世子趙明英接口說道:“王將軍早年駐守過潼關,後來是函谷關,再後來調任到父親麾下,沒多久又調到鎮邊王手下,其實他爲人到是無功無過,沒什麼特別,不過也不知道是爲什麼總趕上調任。據說直到他妹妹進了淑妃,才返京任神策軍統領穩定下來。”
靈均仔細想想,似乎也對這位王將軍的頻繁調任有些模糊印象,不過沒有趙明英這般,對一個尋常武將的調任都信手拈來如數家珍。自己對他的印象還是大多數來自於他神策軍統領的職位,北衙禁軍衛戍京城,自己也是時常能見到這位禁軍統領。說起這位王將軍,靈均不由轉頭去看容月,見容月也俏臉緋紅抿嘴笑了一下,就知道他們想起同一件事情。當年王將軍想送他的女兒進東宮伴讀,被自己婉拒了,容月還小小鬧了個笑話。
“這王將軍還想過送女兒進東宮呢。怕是從淑妃娘娘那裡吃到甜頭了。”容月見靈均看過來,便張口說道,結果鬧得靈均一張寒冰似的冷臉也微微發熱。
趙明英見靈均默認,接口說道:“還有這事兒?如此的話這事情看起來更加破朔迷離了,無論淳王還是王將軍,嫌疑都是有,而其行事又都有無法解釋的地方。”
趙明傑一直默不作聲的聽着,他本是個直爽的性格,最厭煩這些彎彎繞繞,聽着他們幾個你一言我一語的分析這個分析那個,只覺得這揣摩人心真是麻煩死了。趙明傑也沒仔細聽他們說話,只自己心裡算計着,如果領兵從幽州出發,一路向西,到函谷關前都應該沒什麼障礙,如若不走函谷關繞道南邊的武關,興許會出其不意避開守關主力,而如此到京畿便是神策軍的地盤。正想着,忽的聽到哥哥說了句神策軍統領什麼的,隨口便問了一句:“聽說近年來神策軍年年擴軍,如今怕是有兩三萬人?”
“有兩萬五千人。”越靈均應道,雖然只有短短几天,不過越靈均在文帝駕崩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來了當朝所有守軍人數配備,深深印在自己腦子裡。
“唔,真是,兩萬多,就算都是沒經過歷練的駐軍,想簡簡單單一口吞了也不太容易呢。”趙明誠自己嘀咕着。
趙明英一聽就知道弟弟在那兒自己琢磨什麼,也沒理他,反而接口對越靈均說:“若是神策軍反了,對我們是最麻煩的,我們不能不顧及京城裡各位皇親國戚,後宮諸位娘娘皇子,乃至朝中大臣,這些人的身家性命等於都捏在他們手裡。”
越靈均點了點頭,轉而問一旁的盧毅:“羽林衛也有萬人,你覺得能有多少人在咱們這邊?”
“羽林衛的忠心無可非議,有萬人便有萬人在咱們這邊。只不過,”盧毅苦笑一下,說道,“可惜依屬下之見,既然三皇子獲罪,那羽林衛這萬人,現在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算數了。”
越靈均劍眉緊鎖,眼皮跳了跳,三弟是領着羽林衛統領之職的,雖然日常事務都是盧毅負責,不過這羽林衛總是掛在三弟名下。如今三弟生死未卜,盧毅隨着自己出京,羽林衛的處境怕是也艱難。不過足足萬人,無論怎樣,真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這也是一股助力。
越靈均長舒一口氣,說道:“我不希望最後鬧到和神策軍對戰疆場,更或是讓神策軍和羽林衛自相殘殺的境地,希望王將軍不是敵人。不過真要到了這種地步……神策軍大概就要成爲歷史了。”
連趙明傑聽到越靈均這森冷的語氣都不免心頭一顫,自己都沒想過直接全滅神策軍,太子殿下這是要直接滅了京城戍軍?神情恍惚間,聽到越靈均接口說道:“其實先帝在位這十幾年,越國正在休養生息,各關守將人數大都不過數千,即使函谷關也不過萬人。舉國上下兵將最多,勢力最盛的兩隻大軍,便是邊關兩位守將,一是幽州趙王。”說到這兒,越靈均坐在椅子上微微欠身衝趙士成點頭示意,而後索性站起身來,眼望西方,說道:“二是玉門衛王。如今鎮邊王世子衛思齊應當也到了邊關,衛王自也知道京城的變故。而兩位王叔都站在我這邊,縱使神策軍態度不明,我也想不出來誰有足夠的實力與我手中的軍力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