穩婆等僕從默默整理產房,王四爺已經從地上站了起來,顧天澤則一個人站在牀邊,不是他雙眼緊緊的盯着昏睡過去的王芷瑤,旁人會以爲誰在牀邊豎起一根柱子。
他們的牽絆太深,一個瀕臨死地只希望另外一個忘記她,並好好的活下去,驕傲的顧天澤卻把可能喪子的事隱瞞下來,只希望王芷瑤清醒後不再悲傷。
王四爺本來該說你們還年輕,將來還會有機會。
他站在顧天澤身邊時,任何寬慰的話都說不出,女婿漆黑的雙眸暗淡無光,王四爺只能拍了拍他肩膀,“阿澤……”
“我不想她再有孩子。”
顧天澤喃喃自語,目光中盛滿恐懼,像今日這樣的事兒,再來一次,他可能也會心力交瘁而死。
這次小七有身孕,他自認已經做足了安排,結果……還是差點出現生離死別,陰陽相隔的慘劇。
兒子還不知道能不能救回來……
“以前我總認爲這世上沒什麼是我做不到的,我也不必懇求任何人,今日……我才明白,我只是一個運氣很好的凡人。”
王譯信喉嚨越發的苦澀,“你……是陛下最疼惜的人,只有一個女兒,陛下……陛下會擔心你後繼無人。”
子嗣的事情不是小事,不孝有三,無後爲大,乾元帝把顧天澤當做子侄看待,自然不願意看到無人爲顧天澤供奉香火。
顧天澤的目光微凝,低頭再次吻了吻王芷瑤的額頭,輕拂她粘膩不夠清爽的髮絲,有一種淡淡的淚水苦澀的味道,她流了很多的眼淚。
王譯信總覺得顧天澤將會做出什麼了不得的事兒。
“阿澤……你可不能犯渾。”
“遇見你女兒,我就沒清醒過,她總是能輕而易舉的擾亂我。‘折磨’我,而我卻心甘情願的被她緊緊的攥住,她想鬆開我。我還不高興。”
顧天澤坐在牀榻邊,“岳父,以後的事情您不必擔心,正是因爲陛下疼我,我纔可以逼他讓步。”
又要利用乾元帝對自己的疼惜,他心底也不是滋味。可是方纔的恐懼至今還沒辦法完全褪去。這次有盧彥勳,下一次呢?
顧天澤膽小,賭不起。
王譯信對顧天澤敬佩的拱手。轉身離開已經收拾乾淨的產房。
以前他一直以爲自己是最重情,最懂情的人,畢竟上輩子他是那麼的維護殷姨娘,一直對她一心一意,這一世他也可以勉強自己鍾情蔣氏,爲蔣氏做到‘守身如玉’。
顧天澤天生富貴,盛寵極高。爲人驕傲,目中無人……他怎麼看都不是爲一個女子付出一切的人。
誰知在驕傲之下掩藏着如此純粹的真心。
讓人想指責他愛情至上,不顧血脈傳承,不顧家族,不顧長輩殷切盼望等等話語都無法說出口。
他揹負的並不比王芷瑤少,需要做得也會很多。
“你不後悔?”
王譯信站在門口。低沉的問道:“當看到別人子孫滿堂時。你不後悔?”
“我分得清楚誰對我最重要,顧家不缺子嗣。”
“……”
王譯信慢慢的步入漆黑的夜色中。
回到房中。他見到蔣氏宛若丟失了靈魂一般默默的流淚,紅腫的眼睛似要流血一般,王譯信腳步頓了頓,轉身就走,他現在不想見蔣氏。
“四爺!”
蔣氏緩緩的起身,嗚咽的問道:“瑤兒平安,我也沒什麼可以遺憾的了。”
“你好生歇息,我先去書房。”
王譯信儘量讓自己的話語平靜一點,“這件事誰也不想發生,玉蟬……誰都不想。好在瑤兒是個有福氣的人,阿澤會照顧她,你身上也不怎好,最近最好別去看瑤兒。”
顧天澤固然不敢對蔣氏怎樣,但蔣氏總在面前出現的話,會讓阿澤很痛苦,畢竟他們的兒子如今生死未卜,阿澤又是個極爲重視孩子的人。
他從瑤兒懷孕,就一直想要做一個最好的父親,既然他無法得到定國公的父愛,他希望自己的兒子能是最幸福的一個。
這些話他雖然不說,但王譯信能感覺得到他對兒子的期盼,只是顧忌王芷瑤,纔會說女兒更好。
哪個男人不想要兒子?!
“嗯,我知道了。”
蔣氏很乖巧的點頭,“四爺也別熬得太晚了。”
王譯信出了房門,將要到書房時,突然後背打了個激靈,轉身撒腿就向回跑,千萬不要……千萬不要……王譯信推不開房門,俊臉煞白:“玉蟬,你別做傻事。”
裡面靜悄悄的,王譯信後退幾步使勁全身力氣撞向房門,哐當,房門被撞開,王譯信一個踉蹌身體跌到地上,爬了幾次沒從地上爬起來,於是他手腳並用滾到內室,擡頭一看,又見……搖晃的雙腿。
王譯信彷彿一下子回到了以前,蔣玉蟬答應他,不會多想,相信他不會休妻,他不過是去書房想辦法分家,寫放妾書,想辦法拒絕親眷的逼迫,順便祭奠一番他自以爲是的愛情,那時候他很愛很愛殷姨娘。
殷姨娘從不懂事的小丫鬟到才女,是他一手塑造的,他爲自己雕塑出最完美,最適合自己的愛人。
他曾經爲此自得過,然而他沒看明白人心,被殷姨娘和王芷璇耍得團團轉,明白時他已經泥足深陷,他怎能不難過?怎能不去思索到底錯在何處?
不過一夜,他想明白該堅持什麼,可惜因爲蔣氏成全他的自盡,他失去了一切,失去了挽回錯誤的機會。
王端淳處理完蔣氏的後事不知所蹤,蔣大勇把他打了半死,蔣家就此同他再沒任何關係,他對蔣家立足朝廷的建議蔣大勇根本不會聽,在朝野上下都算計顧天澤時,他曾經勸阻蔣大勇不要同顧天澤一起出徵,可惜蔣大勇把他亂棍打出了門。
王芷瑤更是再同他說過一句話。
“不行。你不能死。”
王譯信連滾帶爬的抱住蔣氏的腿,使勁拖着她的身體,“來人!來人!”
侯府今夜註定熱鬧。因王芷瑤難產,侯府下人不敢圍着主人,大多都躲得遠遠的,蔣氏本來也不願意很多人侍奉在身邊,跟在她身邊的人並不多。
王譯信的一切都是蔣氏親自打理的,她最不喜歡丫鬟婢女靠近王譯信。
正因爲曉得蔣氏的心結。王譯信也都隨着她。從不讓婢女再進身。
所以等僕從趕過來的時候,王譯信已經快堅持不住了,僕從見投繯的夫人。嚇得腿軟,還好有機靈的幫着王譯信把蔣氏搬下來。
王譯信讓蔣氏靠在自己肩頭,又是掐人宗,有是撫她胸口……還好,身體還有餘溫,還有微弱的呼吸……
“蔣玉蟬,你敢死。我生生世世都不會原諒你!”
“……”
“你給我醒過來。”
王譯信見蔣氏沒有動靜,嗚咽道:“你去了,讓我怎麼面對瑤兒?怎麼面對岳父?你讓……已經很難受的瑤兒該怎麼活?!讓她怎麼面對……揹負着一切的阿澤?”
“你是瑤兒和淳哥兒的母親,你怎能想一死了之?”
王譯信拍着蔣氏的臉頰,雙眸空洞,“我不能讓你死。你死了。我該怎麼辦?”
同樣是愛,他感覺蔣氏對自己的鐘情如此沉重。幾乎壓得他喘不過氣,壓得他想要逃離,可離開了……他又成了瑤兒最看不上的渣滓。
“就這一輩子,就這一輩子。”
王譯信把蔣氏死死的按在懷中,閉上眼睛任由眼淚滲出,“下一世你我縱使相遇,也不要再相識了。”
御醫很快的趕到侯府,救回了蔣氏,王譯信聽到蔣氏還活着時,一頭倒在地上,人事不省,從他嘴角慢慢的滲出幾縷鮮血。
又是一陣兵荒馬亂,把王端淳和尹氏嚇得夠嗆,王家四位主子,倒下了三個,尹氏都想着要去寺廟裡拜拜。
尹氏把蔣氏投繯的消息壓下來,懇求御醫保密,御醫連忙答應,又爲王譯信診脈後,對尹氏道:
“夫人清醒後身體倒是沒有大礙,只需要養好嗓子。侯爺傷了心脈,需要靜養,而且不能再讓侯爺太過焦心,否則侯爺的壽元會……等侯爺清醒後,我再來看看,先按照方子煎藥……心病不是湯藥能除根的,還請世子和世子夫人多陪陪侯爺。”
王端淳親自把御醫送到門外,剛想回身,見夜色中行來一隊人馬,車架很是普通,但簇擁着車架的人卻非尋常人,而且深夜宵禁時,任何人不得在街上行走。
“世子,陛下到了。”
“……”
王端淳見到露臉的懷恩公公,忙跪地道:“恭迎聖駕,陛下萬歲。”
“起來吧。”
乾元帝一身便服,下了車架後直接走進侯府,“阿澤,他在何處?”
“陛下請這邊走。”王端淳被懷恩公公拽起,給乾元帝引路,“他正陪着臣的妹妹。”
“方纔朕見到太醫,除了阿澤媳婦昏迷外,府上還有人病了?”
乾元帝絕不希望聽到阿澤的名字,自從得到王芷瑤難產的消息後,他在宮裡坐臥不寧,讓太醫院的太醫趕去侯府,好不容易處理完寧遠侯叛逃的事兒,又聽盧彥勳彙報了經過,乾元帝再也顧不上別的,開了宮門連夜趕過來。
阿澤……乾元帝太心疼自己一手養大的阿澤了。
好好的兒子竟然不知道救不救得活。
“父親擔心小妹,病倒了,母親也病了。”
王端淳不敢同乾元帝說實話,“是臣沒照顧好小妹。”
“這事不怪你,是誰把阿澤冒險的事情告訴給瑤兒的?”
“……臣不知。”
盧彥勳也沒敢告訴乾元帝,當時蔣大勇還在乾元帝身邊。
“查出來,朕決不輕饒長舌之人。”
“遵旨。”
王端淳暗想只能隨便找個替罪羊,尹氏同他配合很默契,回道:“想來是見不得燕國夫人好的人。”
乾元帝一心都在阿澤身上,自然沒看出他們的小動作。
“陛下。”
顧天澤在門口跪迎乾元帝,他可以自己任性的待在產房裡,但他不能讓皇上也同他一樣。
乾元帝扶起顧天澤,不過是一會的功夫,這小子瘦了,憔悴了許多,止不住的心疼,“阿澤,一切會好的,瑤兒也不想見你這幅模樣。”
“臣想喝酒。”
“好,朕陪你。”
顧天澤回頭看了屋裡一眼,默默的運起內勁刺傷五臟六腑,同乾元帝坐在客廳,酒宴早準備妥當,乾元帝揮手讓所有人退出去,親自給顧天澤倒酒,“想同朕說什麼?”
“姑父。”
顧天澤拼命的往口中灌酒,“我很難受。”
“朕知道。”
乾元帝見他一瓶子酒都喝光了,曉得他酒量不是很好,悄悄的攬住他肩頭,“你妻子還活着,銳兒也會活着。”
“銳兒?”
“你兒子的名字,顧延銳。”
“噗。”
顧天澤的血噴了乾元帝一身,死死抓着乾元帝的衣袖,輕聲說:“姑夫,我怕……以後我不想再讓她有孕,一次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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