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爲阻止乾元帝冊十皇子爲太子的意圖,奔走相告,和志同道合的人商議,同時成年皇子們也紛紛進宮,和自己的生母討論消息的真實性。
十皇子生母早喪,更沒外祖一家扶持,最重要還是個奶娃娃,資質更是看不出來,能不能活到成年立得住,還不可知,皇上竟然無視俊偉,成熟的諸多年長兒子,而立十皇子爲太子,這在任何人看來都是禍國的徵兆。
縱使乾元帝也沒做過這等荒唐,無視國本的事。
朝廷上九成九的人都反對。
這一結果,不出乾元帝意料,不過,他依然在衆多反對聲中,給內閣下達口諭,擬冊十皇子爲太子的詔書,選良辰吉日,昭告天下。
朝臣死諫的摺子如雪花般飛向乾元帝的御案,合在一起堆得比人還高。
尹薄意晉升爲首輔面臨的第一件事就是冊太子,本該是他初爲首輔大展雄風的,可乾元帝意屬的太子人選實在是太驚人。
縱然尹薄意早有準備,也壓不下這許多的反對意見。
首輔風光無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是同時首輔也夾在皇帝和朝臣之間,一個不好,就得受兩邊的夾板氣。
只要乾元帝坐在龍椅上,尹薄意就不敢想着攜百官之力威逼皇上,更不用想開啓強勢首輔的模式。
如今擺在他面前的首要問題就是阻止乾元帝冊十皇子爲太子?
說實話他真不敢阻止乾元帝,安撫朝臣聽命,一時也做不到,尹薄意有些後悔對前任首輔逼得太緊了,弄得他剛上任就得解決這種明顯處理不好,就得翻船的大事。
“陛下。”
“尹卿入宮是來勸說朕收回成命?”
乾元帝拋出冊十皇子爲太子的消息後,真真是吃得好,睡得香,悠閒得在御花園湖水岸邊,支起凳子,甩魚竿釣魚,絲毫不顧尹薄意發黑的眼圈。
尹薄意身穿首輔官袍,最近他瘦了一圈,顯得官袍更爲寬大,“臣不敢抗命,所謂名正言順,臣懇請陛下爲十皇子擇母,懇請陛下……”
噗通,尹薄意跪倒,“擇十皇子母妃正位中宮,皇上,中宮不穩,儲位不穩,天下不穩。”
十皇子的母妃做了皇后,起碼朝臣的反對意見會少上許多,畢竟嫡子承嗣,嫡子繼承皇位在禮法上完全站得住腳兒。
尹薄意等了半晌,沒聽見乾元帝或是贊同或是反對,悄悄擡頭一看,乾元帝正興致盎然的給魚鉤放魚餌,尹薄意想到朝臣上躥下跳,恨不得抓掉自己的頭髮讓皇上改變心意,他們效忠的帝王,國朝開啓盛世的皇帝陛下,對魚餌的興趣要重於太子。
“陛下……”尹薄意悄聲道:“您別玩太高難度成嗎?臣這個首輔很難做啊。”
無限委屈的首輔大人,倒是讓乾元帝側目,“沒想到尹卿也是一位妙人。難怪,難怪,王謹之選你做親家,嚴格說……你同朕也算是姻親。”
唰,乾元帝甩了魚線,釣餌重新如水,乾元帝紋絲不動的握緊魚竿,目光盯着水面的波紋,“朕把阿澤當作最親近的子侄看,姜謹之當作親家看,朕曉得官場上講究姻親相互,尹卿,看在同爲姻親的份上,你是不是幫幫朕?”
“……”
尹薄意從沒想過皇帝陛下能‘不要臉’的說出這番話來,姻親?他算哪門子姻親?
就乾元帝成足在胸的樣子,哪用旁人幫忙?
尹薄意諫言請立皇后,並非是擔心乾元帝被朝臣逼得改了主意,而是想緩和朝臣對皇帝的敵對情緒,保住同僚的仕途,官位。
乾元帝不顯山不漏水,但若下手,絕不留情。
“臣不敢當陛下姻親。”尹薄意麪容嚴謹,磕頭道:“臣只求陛下能體諒朝臣盡忠之心。”
“陛下。”
懷恩打發走了報信的小太監,看了尹首輔一眼,“王大人求見。”
乾元帝嘴角勾起,調侃道:“果然是官官相護,姻親守望相助,尹卿剛入宮,王謹之便到了。”
“臣不敢同王大人串聯,請陛下明見。”
“朕不信。”乾元帝彷彿對嚇唬尹薄意很有興趣,淡淡的說道:“你可直到王謹之已經有多少日子沒單獨見朕了?朕幾次相邀,他都以政務繁忙拒絕朕。”
尹薄意擦了擦額頭的汗水,明知道乾元帝的惡趣味,硬着頭皮道:“臣也沒同王大人碰過面。”
“尹卿不老實,膽敢欺騙朕。”
“臣……不敢。”
做首輔容易嗎?不僅得幫着乾元帝打理朝政,還得被他捏來逗去,尹薄意覺得自己一定是最悲劇的首輔,面對一個總是不按常理的皇帝,他一定會短命的。
“科舉會試在即,你就沒和王謹之商量誰幫……你愛婿,謹之愛子出頭。”乾元帝悠然道:“朕雖然最近沒便服出遊,可也曉得京城對這屆會試的看法,王端淳的名字朕也有耳聞。”
“臣不敢徇私舞弊。”
“今兒是怎麼了?尹卿的不敢,不敢不離口。”
“……”尹薄意打啦着腦袋,還不是被您耍的?
此時,王譯信風度翩翩的來到乾元帝身邊,瞄了一眼親家僵硬,苦逼的臉色,又看到乾元帝很放鬆,看來親家被皇上耍得夠嗆。
“陛下,您又‘疼愛’尹首輔吶。”
“噗。”
乾元帝嗤笑出聲,懷恩公公死死咬着舌尖,不能笑,不能笑,而跪在地上的尹薄意此時目光有些凌亂,有心跳起來掐死壞他名臣志向的王謫仙。
王譯信款款一禮,直徑打開放在乾元帝身邊的魚簍,嘖嘖兩聲,“陛下,收穫不怎好啊。”
“有尹卿在旁邊不停的說,不敢,不敢,嚇跑了朕的魚兒,朕收穫能好纔是怪了。”
“其實這些魚兒也沒眼力。”王譯信指着湖面道,“明明看到陛下在垂釣,應該積極踊躍的跳到魚簍中才對。”
乾元帝先莞爾一笑,隨後皺緊眉頭,擡手就把王譯信頭上的官帽打落,“行啊,王謹之,合着在你膽子是越來也大了,膽敢嘲諷朕?”
“臣實話實說,何來不敢。”
王譯信席地而坐,官帽掉了也不去撿,烏黑長髮被盤着,倒顯出一股風流肆意的勁兒,“您一向乾綱獨斷,可着性子來,魚兒不主動跳出來,您若命人抽乾湖水,它們哪還能自在的游來游去?性命都保不住了,舍幾條魚兒,讓您過過癮,總比全部沒命強。”
尹薄意身體猛然一怔,此話大有深意,莫非皇上打算藉此機會在清洗一批朝臣?
也是,科舉會試將近,乾元帝不缺人才,比起同皇子們或多或少有所牽連的朝臣,新鮮,心懷報國夢想的舉子更符合乾元帝的胃口,也更忠誠於乾元帝。
乾元帝雖然任性,但絕對是走一步,看十步,百步的主兒。
乾元帝目光深沉,斂去方纔的放鬆,散開周身的氣勢,尹薄意心中一緊,忍不住縮了縮身體,皇帝的威嚴彷彿能凍結湖水,在暴風忠心的王譯信會不會挺不住……
“朕若任命王卿爲會試主考,你欲如何?”
“臣自是舉親不避嫌。”王譯信道:“陛下,臣子說不上才華橫溢,但多年苦讀,得名師指導,今科必中的。”
言下之意,便是王譯信做主考,王端淳也不會避考。
尹薄意心驚膽顫,明顯乾元帝不是開玩笑,王譯信如此……如此不怕帝王之怒?
“哈哈哈。”
乾元帝扔下魚竿,大笑的拽起坐在地上的王譯信,“朕珍惜謹之,自然不會讓你名聲有損,況且以你的才學,秉性做主考……朕還是省省心吧,省得你給朕挑出來的三甲都隨了你,膽大妄爲,鬧得朕不得安生。”
“臣也沒那麼混。”
“難說。”
乾元帝冷哼一聲,“以前你自詡清高,看着惱人,現在也不得朕喜歡,朕只能容忍一個王謹之。”
主考官的喜好對舉子們高中時有影響的,乾元帝的話略有誇張,但未嘗不是實情。
“尹卿也起身。”
“謝陛下。”
尹薄意剛剛站起身,就聽見乾元帝說道:“你的忠心,朕明白,你爲朕苦心安排,朕也很清楚。可是……朕不欲再冊皇后,朕違背對母后的誓言廢了顧氏的後位,再冊皇后,朕無顏見母后,再說朕不覺得誰有資格做朕的皇后,封后立儲雖然是可減少朝臣的反對聲浪,但朕不願意退這一步,朕看重得就是十皇子年歲尚小,朕可以一點點的教他。”
“今日朕退一步,明日還會有人讓朕退,對十皇子並非好事,朕冊他爲太子,是真心實意想等他長大把國朝交給他,而非權宜之舉。朕冊十皇子爲太子的主意不會變,尹卿既是朕的首輔,儘量讓朝臣明白,朕是皇帝,他們是臣子,朕說什麼,就是什麼!”
乾元帝有權,就是這麼任性,不聽話?掛冠而去罷。
熱鬧的京城,一行人格外的顯眼,一位文雅穩重的青年騎在馬上護着馬車前行,馬車上標識着文武侯府的族徽,路人紛紛側目,議論紛紛,“三甲之一的王公子回京了?”
“也該回來,再不回來,他就趕不上科舉了。”
王端瀚從茶樓出來,正好見到從容富貴的王端淳,心底的恨意嫉妒怎麼都壓不住,那該是他的……突然他眼前一黑,被人拽走,等到重現光明時,失聲道;“顧……顧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