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到王家門前,王家早不是世襲冠文侯府,又守孝三年,已見繼續落魄,除服日,來得人也不多。
看門的下人見掛着文武侯族徽的馬車忙擠出諂媚笑容,殷勤備至的說道:“開門迎四爺回府。”
聽聲音就比以往更爲巴結王譯信,這也難免,王家今日除服也就意味着王家內房的老爺少爺守孝完畢,該選官選官,該應酬應酬。王譯信以前是推官,如今不僅有世襲爵位還是吏部尚書,不巴結他才叫沒眼色。
“我看爹是擺脫不了叔伯兄弟了。”
王芷瑤先於王譯信下了馬車,丫鬟婆子迎上來,“七姑奶奶安。”
那分慎重勁頭比迎接迎接公主不差。
進了客廳,伯母,嬸孃拉着她就是一頓誇,誇得王芷瑤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天仙臨凡。
她面帶得體的微笑,心中感慨權勢的作用可見一斑。
一向看她不怎麼順眼的老太太文氏對她也和顏悅色得很。
多日不見,老太太文氏顯現老邁,面容憔悴,毫無當年的當家老祖宗風采,一個勁唸叨:“老四怎麼沒來?莫非我連他的禮都受不起?”
“我爹在前院,一會來給您磕頭。”
王芷瑤的手被老太太雞爪般消瘦的手握着,骨頭和皮肉似能分離,老皮鬆懈,再見文氏花白的頭髮,溫言:“您別急,我爹一會就來。”
此人對她和蔣氏不好,但總是王譯信的生母,她一向又最疼王譯信。雖然有時候糊塗點。對王譯信也是真心多些。
沒有人能選擇自己的父母。
王譯信雖然總是對親族心軟挺讓王芷瑤不滿的。但這也是王譯信可取之處。
文氏如今糊塗得很,說話顛三倒四,開始還不覺得,誰知她竟然拽着王芷瑤的手喊着王芷璇的名字,“璇姐兒,你爹最疼你,你放心,祖母不會讓泥腿子生的鄙俗之人爬到你頭頂上去。祖母最疼你和瀚哥兒。你爹也是,他是身不由己…”
“母親。”
旁邊的兒媳婦差一點被老太太嚇背過氣去,納蘭氏等人忙上前用乾果等物堵住文氏的嘴,如今的族長夫人,二房太太尷尬的笑道:“你別怪你祖母,她糊塗得厲害,上次抓着我家丫頭卻叫你的名兒。”
“無妨。”
王芷瑤怎麼也不能同一個糊塗的老太太計較,慢慢的抽回手來,問道:“怎麼沒見五堂姐?沒去四皇子府上接她?”
以四皇子妃的事事周到,王家除服之日。四皇子妃一定會准許王芷璇回來的。
“去接了,聽去四皇子府的奴才說。她進宮給太后娘娘診脈,被太后娘娘留在宮中,說是已經有一段日子了。”
納蘭氏嘆道:“她的本事是越來越大了。”
王芷瑤笑了笑沒再言語,心裡卻打起了鼓,王譯信同太后結仇了,此時王芷璇進宮且被留在太后身邊……再結合自己的不安,她危機感越發的重了。
“太后娘娘有恙的話,該傳太醫纔是,五堂姐能治天算的眼疾,不見得什麼病都能治。”
“我是白白爲她操心,她根本就不領情,還總以爲我算計她,攔着她富貴。”納蘭氏對王芷瑤倒苦水,“要我說她最該做得不是入宮侍奉太后娘娘,是對四殿下再好些。”
“五堂姐一直是個有主意的,旁人說不動她。”
“哎呦,七妹妹這是在誇我?”
六名宮女自動分成兩列,粉嫩的宮裝在遠離權貴階層的王家格外的顯眼,王芷璇一襲月白色華麗長裙,頭帶鳳釵,緩步走進客廳,在宮女的簇擁下,她如同神妃仙子,美豔不可方物。
納蘭氏臉一紅,道:“璇丫頭快把排場收了去。”
宮女也是王芷璇的身份能用的?
就算是王芷璇想要藉着太后娘娘的勢力壓王芷瑤也不該弄宮女充場面。
“太后娘娘恩賞,我回絕不得。”王芷璇微微揚起下顎,姿態頗爲傲慢,“七妹妹,我們姐妹有段日子沒見了,你一向可好?”
王芷瑤疏遠的回以禮節性的微笑,“尚可。”
“祖母,你的璇姐兒回來了。”
王芷璇快走幾步來到文氏身邊,心疼的挽住文氏的胳膊,“您有話就說,誰也不能再堵住你的口,我的祖母……孫女不孝,讓您受委屈。”
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王芷璇身上,王家各房頭的太太和小姐們各懷心思,王芷瑤恨不得王芷璇再出點風頭,如此王家人就不會只纏着王譯信。
“五堂姐真真是孝順,祖母有你侍奉,想來用不上到旁人。”
“那是自然。”
把王芷瑤的風光搶走,王芷璇比什麼都歡喜,她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王芷瑤就是嫡女也一樣得仰望着自己,處處不如自己才正常。
王芷瑤兩輩子都該是她的陪襯,用落魄,不幸陪襯她富貴,幸福。
“四爺過來給老太太請安。”
門口的僕從通稟,王家的太太們紛紛起身,多是避讓到屏風後,王芷瑤同輩份的小姐不管有沒有出閣都是王譯信晚輩,她們福身即可,並不需要回避。
王譯信飄然而至,擡眼便看到意氣風發,風姿迤邐的絕色美人——王芷璇。
兩人目光相碰一瞬,王芷璇並沒感覺到王譯信的親近,驚豔,反而王譯信立刻轉向王芷瑤,直到王芷瑤輕輕搖頭,示意沒有受委屈,王譯信才如卸重負的長出一口氣。
“瑤兒,你到爲父身邊。”
“嗯。”
王芷瑤又是好笑又是無奈,顧天澤和王譯信總是怕她被欺負,像王芷璇這種風頭。她還真看不上。
見王譯信把王芷瑤護在身後。似保護幼崽的猛虎一般。倒是讓王芷璇變了變臉色。
王芷璇最在意的人是王譯信?!
“見過老……”
文氏突然明白了,一把抓住王譯信,“老四,你叫我什麼?啊,你不認娘了?連你最疼的女兒璇姐兒也不認?你忘了你同我說過,最對不住的人是璇姐兒。”
王譯信後背發麻,如果早知道今日,他當初絕不會說愧對庶女王芷璇的話。
文氏別的沒記住。偏偏記住他說過的混帳話!
瑤兒會怎麼看他?
他都不敢回頭去看瑤兒的臉色,自己說出的話,就是米田共也得自己添回去,“您……母親,當時兒子年輕,不曉事,那些混賬話您就忘了吧,別再提了。”
“是不是蔣氏又威脅你?老四啊,不是爲了侯府,你也不會同委屈殷氏。委屈璇姐兒和瀚哥兒。”
“祖母。”王芷璇得意的勾起嘴角,“他還說過最怕我受委屈的話?”
“自然說過。我記得很是清楚,他還說幫你尋個比瑤姐兒還好的婆家,給你豐厚的陪嫁,斷然不會讓瑤姐兒欺負你。”
“父親恐怕幫不上了。”
王芷瑤從王譯信身後閃身出來,“您怕是忘了,您口中的璇姐兒已經做了四殿下的侍妾,早就不是待字閨中的小姐,她也成了大伯父的嗣女,如今見我爹得叫四堂叔呢。”
“五堂姐既是擅長醫術,不妨給你祖母好好的治治,只記得以前王家風光時,不記得眼下,着實可憐了一些。”
王芷璇臉上得意盡去,用不用把侍妾說得好大聲?
就是要大聲說,我還沒說你無媒苟合,進四皇子府前就失了處女之身呢,王芷瑤不甘示弱的回瞪,誰怕誰?誰做了虧心事,誰自己清楚。
“怎麼?老四不疼璇姐兒了?”
“原先我爹也不是不疼她,只是她想要得太多,幾次三番讓我爹沒臉,甚至用計陷害我爹,傷害我娘,又在關鍵時拋棄我爹另攀高枝,她怕是沒想到,幾番設計不僅沒害成我爹,我爹離了她後仕途得意,得封侯爵,反觀跟她親近的人,過得都不怎麼如意。”
王芷璇直接問王譯信:“您就看着她羞辱我?”
“她又沒說錯,我無從阻止。”
王譯信冷淡的道:“你還真不長記性,我早說過,你我之間的父女情分早就斷了。”
絕情的話以前王譯信單獨同王芷璇說過,今日當王家人的面,王譯信說此話沒有任何猶豫,見王芷璇越陷越深,越走越偏,他無能爲力,也沒心思再隨王芷璇胡鬧下去。
他早就曉得王芷璇入宮給太后看病,只是一直沒同王芷瑤和蔣氏說起此事。
不能責怪王芷璇,可王譯信對屢次站在自己對立面的王芷璇早就沒了心疼的感覺,也深刻的明白,王芷璇心裡除了她自己之外,父母兄弟隨時都會被犧牲。
王芷璇曾經給他的一切‘孝順’‘親近’如今想來都虛僞得可怕。
遂王譯信有心管一管王端瀚卻全把王芷璇當作陌生人看。
屋子裡的小姐太太們聽聞後,對王芷璇的熱情立刻少了一大半,再得太后娘娘看重,有宮女侍奉,也比不上在朝廷上甚是有地位的王譯信。
王家人都曉得王譯信容易心軟,也以爲他放不下王芷璇兄妹,眼下看來,起碼王芷璇再難影響王譯信。
王芷璇作如針氈,水眸含着一分恨意。
“你們是太后娘娘送給四殿下侍妾的婢女?”
王芷瑤對着宮女開口:“我怎麼沒聽說過,她能用宮女呢?我夫家得兩位公主殿下下降,公主嫂子出閣後邊不能用宮婢,四殿下的侍妾何德何能?”
一口一個侍妾,讓神妃仙子般的王芷璇很是沒臉。
王譯信怔住了,王芷瑤一慣秉承着不惹事,不出風頭的原則行事,極少擺永壽侯夫人的排場,也從不主動借永壽侯顧三少的聖寵挑事,今日……她竟然主動出擊?
他哪曉得王芷瑤的心神不寧?
王芷璇如腐骨的蟲子,她不用殺蟲劑滅了王芷璇的威風,王芷璇行事會更過分。
“您是永壽侯夫人?”
宮裡來的宮女多是高傲的。她們的傲慢得分對誰。不怕王家人。但顧三少的夫人……宮女實在不得不慎重,見王芷瑤點頭,其中領頭的宮女福身道:“娘娘命奴婢送她回孃家,並非侍奉她。”
“我所見同你們說得不一樣。”
王芷瑤從懷裡掏出一枚金印,超品世襲侯爺嫡妻都有此金印,她的金印比一般世襲侯夫人的更精緻,是乾元帝在他們進宮謝恩時候,親自賞給她的。
“來人。”
“夫人。”
“把她們送去內務府。”
“永壽侯夫人。饒命,饒命。”
宮女們曉得被送去內務府的下場,慌忙求饒。
王芷璇俏面上火燒火燎,王芷璇這不是在懲治宮女,而是生生的打她的臉兒,“好大的威風,永壽侯夫人!你是不是也想去慈寧宮教訓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行事有差錯也輪不到我說,不過宮女違背宮規,我見了自是不能不管。”
王芷瑤挺起胸膛,隱含嘲諷的同王芷璇對視。“早就說過你該守上下尊卑,嫡庶的規矩。可你不聽,你再四殿下府裡也能用宮女開路?五堂姐不懂的話就多問問我,看在曾經姐妹一場的份上,我總不會眼看你鬧笑話,連累無辜的人。畢竟……”
“永壽侯得陛下賞賜內侍,宮女侍奉,我比旁人還是明白些的。”
“夫人,這事交給老奴。”
從外面走進來一位身穿尚宮服飾的老媽媽,陪王芷璇來得不過是宮女,而跟在王芷瑤身邊的人確是宮女裡有品級的尚宮!
王譯信撫額嘆息,“阿澤到了?”
“回侯爺的話,永壽侯在外面同人說話。命老奴進來侍奉夫人。”
老尚宮當初侍奉過太祖高皇后,高皇后故去後,乾元帝把沒有親人,不願意出宮的人封了尚宮,並榮養在太祖高皇后的宮殿裡。
在皇宮中,她們是極特殊,也是不能得罪的一羣人。
而後顧天澤立功成親,乾元帝讓人問他們,是否願意出宮去永壽侯府。
在宮裡帶了一輩子也膩了,老尚宮等幾個老姐妹一商量,不如去永壽侯,也可就近照看着乾元帝最喜歡的一對‘小冤家’。
如此也算報了太祖高皇后和乾元帝的恩情。
哪怕王芷瑤住在孃家,永壽侯上下都規規矩矩,一來王譯信給她選得陪嫁很本分,忠誠且能幹,二來有這麼兩三位鎮宅之寶,任何奴才都不敢趁着主子年輕或是不在府上惹是生非。
王芷瑤心裡一暖,“你去辦吧。”
“遵命。”
老尚宮回頭看着身體哆嗦的宮女,冷冷的一笑,“你們這羣不懂規矩的丫頭,着實讓人生氣,太后娘娘的臉面都讓你們丟進了,當初入宮訓練你們的尚宮看來很是不盡責!別再這挨夫人眼兒,走,都跟我走。”
她領着宮女離去,王芷璇羽翼被砍掉,越發顯得勢單力薄。
永壽侯到底多疼她?
但凡是女人沒有一個心存嫉妒,羨慕的,便是躲在屏風後的幾房太太也覺得眼熱,自己丈夫不僅沒永壽侯得寵,有權勢,連對待她們上都趕不上永壽侯顧三少一分。
“今日碰到了,我有幾句話想同你說,就再當初你把我推進寒潭裡的地方。”
王芷瑤向文氏屈膝,轉身離開屋子。
王芷璇咬着嘴脣,縱使不願意去也不能去,“四叔……”
王譯信道:“我去看看女婿。”
他本來對文氏是有心孝順的,但文氏偏偏糊塗了,總是提以前他說得混帳話,這會讓瑤兒傷心的。
從小他就知道,冠文候的爵位財產都沒他幼子的份,成親後,他是要另起爐竈,孝順父母的活在承爵或是族長身上,他只需要盡心就好。
雖然他過繼出去,可也沒少給文氏銀子,財物,王譯信斷不敢把文氏接去侯府。
請幾位昔日的嫂子多照顧文氏,王譯信也算是對母親盡心了,王家人也都明白,文氏活着,王譯信就得幫王家族人,文氏去了,王譯信立刻就能另立宗祠,畢竟他已經是外房的人了。
二太太等人對文氏哪敢不進心?就盼着老太太多活幾年。
沒有人幫王芷璇,也沒人幫她說話,老太太文氏腦袋一歪睡了過去,王芷璇一甩帕子,“哼。”
她趕到寒潭時,見王芷瑤正在站在一株柳樹下,柳樹的樹梢輕浮過她臉龐,王芷瑤瘦下來後,其實挺像王譯信的,這是王芷璇最最不能容忍的地方。
“當年,我是主動跳下去的。”
王芷瑤懷念的說道:“就是爲了陷害你,讓父親看我,關心我。”
“很可悲。”王芷璇冷笑。
“如今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你說我再跳下去,陷害你一次怎樣?”
王芷瑤狡猾的一笑,慢慢向寒潭靠近,大有跳下去的意思。王芷璇立刻衝上來拉住她的胳膊,嚇得臉煞白,“你瘋了?”
一旦王芷瑤落水,她渾身是嘴也說不清楚,王譯信不會信她,還有顧天澤……非撕了她不行,就是她躲到太后身邊都得被捉出來,見王芷瑤臉上得意的笑容,王芷璇惱怒道:“你故意的?”
“你該知道我這輩子最在意的是什麼?”
王芷璇愣是在她的泛着冷意決死的目光下步步後退,當,她後背碰到了柳樹,嘴脣輕顫,“你……你也是?”
眼前的人同前生射死她的人融爲一個,她始終記得一身孝服突然出現的王芷瑤,冰冷的飛箭穿透自己的胸口,血蔓延出來,身體逐漸變冷,“爲什麼?”
“爲親人復仇!”
王芷瑤脣邊含着微笑,但話語比冰碴子還冷,擡手輕輕的撫上王芷璇絕美的臉龐,王芷璇感覺後背一陣陣的寒氣,想甩開,卻有像被凍僵一般手指都動不了,上輩子她就是被王芷瑤射死的。
“你毀了我前生,還不夠?”王芷璇失控的喃嚀,“你知不知道我多辛苦纔得到了一切?你在我最得意,將要享受無上尊榮的時候,把我……射死了。”
她們彼此之間的仇恨太深。
王芷瑤的手已經來到王芷璇的脖頸上,五指併攏,王芷璇呼吸困難,瞪大眼睛:“你敢。”
“上輩子我們同歸於盡,這輩子我捏死你就跟捏死一隻螞蟻一樣容易,你死了,只要我說一句你襲擊我,誰也不會爲你伸冤。”王芷瑤輕笑:“如今我們地位是不平等的,王芷璇,我不想殺人,你該明白,讓我在意的人受傷……你付不起代價。”
“你……”
“噗通。”
王芷璇直接被王芷瑤扔進寒潭裡,嗆了好幾口水才狼狽的掙扎起身,連着打了好幾個噴嚏,“王芷瑤!?”
“今時今日,你是瓦罐,我是瓷器,你就是落入寒潭,也沒人心疼你,你該清醒一下了。”
王芷瑤轉身就走,迎面站着一人,“三少。”
顧天澤伸手攬住她肩頭,“小七乖。”
他顯然把一切看到眼裡,脣邊含笑,“回家?”
“我用不用裝暈一下?”
“不用。”
顧天澤直接彎腰抱起了她,寵溺的說道:“不想走路就直說。”
“你會把我寵壞的。”
“寵壞好,寵壞你就離不開我。”
顧天澤低笑:“論寵你,我誰也不服,連岳父都不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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