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瑋郎,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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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聲音在大殿裡慢慢的響起。
“陛下!”貴妃一聲痛哭,俯身跪坐在地上,幾乎昏厥,“臣妾願意一死…”
這哭聲打破了殿內的凝滯,但卻讓所有人的心跌入冰窖。
終於要開始了….無可阻擋了…..
晉安郡王看着他,邁上前一步正要張口,門外傳來內侍尖細的通稟。
“皇后娘娘駕到。”
似乎千斤重的門被內侍們打開,已經許久沒有出過門下牀行走的皇后在兩個宮女攙扶下慢慢的走進來。
皇后穿着禮服,鳳冠霞帔越發顯得她瘦弱,似乎一陣風就能吹倒。
一陣沉默之後,貴妃哀哭着衝皇后施禮。
“臣妾有罪。”
聲音在大殿裡響起。
貴妃不由掩嘴,帶着幾分驚慌,她竟然說出這話,她怎麼說有罪呢?
“景榮,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太后說道。
“臣妾有罪。”皇后再次說道。
貴妃鬆口氣,原來是皇后說的,但她旋即又緊張起來,皇后都來自認罪,難道是不肯罷休?
太后顯然也起了什麼思量不說話了,面色有些複雜。
“都退下。”皇帝開口說道。
大殿裡的所有人如蒙大赦顧不得天子面前失儀一窩蜂的衝了出去,走出大殿的每個人面色慘白大汗淋漓就好似鬼門關裡走了一圈。
大殿裡只剩下天子一家人,殿內越發空蕩,殿門緊閉,日光似乎也照不進來,昏昏暗暗。
“景榮,你快起來,你身子不好.?六哥兒的事….”
太后說道。聲音顫顫巍巍,她看着皇后,目光哀傷但又帶着幾分決然。
大殿裡一瞬間又陷入凝滯。所有人的呼吸似乎都停止了。
“是個意外。”
短短四個字,宣判了這次事情的結果。也表明了太后的態度。
此言一出,貴妃依舊掩面哭泣,皇帝坐在行榻上面無表情。
屋內再一次凝滯。
晉安郡王臉上慢慢浮現笑意,站在臥榻前,少年人無聲笑看起來很是怪異。
“這不是一個意外。”
張口卻還沒發聲的晉安郡王愣了下,看向搶了他的話的皇后。
地上跪坐的皇后說這話擡起頭,伸手摘下鳳冠。束髮頓時散落,散開的頭髮中白髮斑斑清晰可見。
貴妃不由伸手掩嘴差點驚呼出聲。
皇后比皇帝要年輕,雖然自來久病,但保養得當。有着一頭的好發,沒想到此時竟然白了這麼多。
是這些日子本來就白了,還是聞訊突然變白的?
皇后將鳳冠推向前,另一邊的宮女也將抱着的皇后印璽推了出來。
“霍氏景榮,請辭皇后位。”皇后俯身說道。
太后的神情變得陰沉。皇帝依舊面無表情看不出喜怒。
“景榮,你這是什麼意思?”太后慢慢說道。
皇后擡起頭,病弱枯黃的面容上慘慘一笑。
“娘娘,這是景榮的錯。”她也慢慢說道,“這不是意外。這是景榮的錯,如果不是景榮贊哄六哥兒純孝,他又怎麼會冬日山上折梅要討我歡喜,他也就不會跌落摔傷,他是一個小孩子,他什麼都不懂,他是一個孩子,且是一個生母早亡被我養大的孩子,娘娘,他是一個小孩子,但他什麼都懂,他想要討好我,討人歡心,娘娘,陛下,他只是一個孩子,我是個大人,我沒有教養好他,哄騙縱容他,其實,其實我不喜歡那麼梅花,我一點也不喜歡…”
皇后伸手撫着心口,重重的拍撫,她的語速越來越快,神情越來越激動,與之相反的是太后的神情鬆弛了下來,眼中的決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悲憫。
“景榮,景榮,你快別說了,這跟你沒有關係,這是意外…”太后流淚伸手說道。
“這不是意外!”皇后發出一聲尖利的喊聲,伸手揪住自己的衣衫,瞪大了眼,“是我,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我不喜歡那些梅花,也不喜歡被他伺候吃藥,我都不喜歡,我卻裝作喜歡,我想要大家看到我喜歡,是我害了他!要是我早點告訴他訓斥他,他也不會去折梅,他還怎麼會去折梅!他還是個孩子,卻被我哄的要親手摺梅,只有這樣才能顯的他的孝順,他還是個孩子,我害了他,我害了他….”
皇后的聲音越來越尖利迴盪在大殿裡,伸手揪着衣衫,抓住頭髮。
“快拉住她,快拉住她!”太后終於起身喊道。
貴妃也哭着撲過來死死的抱住皇后的手喊着娘娘。
皇帝也不再面無表情,隨着皇后的說話,神情頹然哀傷。
“不,是朕的錯…”他說道,“矯枉過正,蜜糖亦是砒霜,他還是個孩子,赤子之心,是我贊他純孝的,他敬我悅我,是我害了他….”
太后跺腳。
“皇上,就別跟着添亂了!這就是個意外!人這一輩子,誰能保證好好的?喝水都有嗆死的!哪能說是讓他喝水的人的錯嗎?是水的錯嗎?”她喊道。
那邊皇后已經悲痛的幾近癲狂,貴妃都拉不住了。
殿中哭聲喊聲充斥。
“太醫,太醫!”
太后急聲喊道。
大殿的門被打開,日光再次傾瀉而入,宮女內侍太醫也隨之涌入,嘈雜聲再次填滿了宮殿,雖然嘈雜而混亂,但卻驅散了適才的寒氣以及窒息,充滿了人間生命該有的鮮活。
晉安郡王一如方纔那般站着一動不動,神情木然看着,看着這一眨眼間滄海桑田天地變換。
他沒有回頭,就這樣慢慢的後退直到撞在臥榻上然後慢慢的坐下來,身後的孩童安靜沉睡。
白日晴好,夜間起了風,夜風在重重宮殿裡穿梭。高低呼嘯如同鬼哭。
門被推開了,縮在臥榻最裡面的胖胖的身形便開始瑟瑟發抖。
要來殺他了嗎?
是人來了還是鬼來了?
“四哥兒…”女聲在帳外響起,帳簾被掀開。貴妃走進來。
宮女低着頭點亮了兩邊的宮燈,室內變得明亮起來。照着貴妃疲憊的臉。
掀開牀帳,看着蒙在被子裡瑟瑟發抖的人,貴妃眼中閃過一絲急躁,她掃了一眼四周,宮女們立刻低頭退了出去。
貴妃坐在臥榻上,伸手掀起被子。
大皇子如同見鬼一般要逃開,被貴妃伸手拉住。
“你怕什麼怕!”貴妃厲聲喝道。
這種呵斥壓過了大皇子心內的恐懼他不敢再動了。
貴妃深吸一口氣。伸手攬過大皇子,一手拍撫他的後背,一面放低柔和聲音。
“好了好了,沒事了沒事了。”她安撫說道。“六哥兒沒死…”
這句話出口,原本放鬆一些的大皇子頓時繃緊了身子,瞬時就要爬開,貴妃死死的按住他,母子二人對視。各自臉上的驚駭相當。
他沒死…他沒死….是不是別人就要知道是自己鬆開了他….
大皇子面色慘白抖的篩糠一般。
竟然如此的害怕,聽到沒死不是歡喜而害怕,那就說明….
貴妃娘娘心底的驚濤駭浪。
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
“兩個皇子從皇帝那裡離開,路過御苑,然後去摘梅花….”
皇后宮中。一個內侍跪在地上顫聲說道,說到這裡又擡起頭補充一句。
“這還是二皇子提議的,大皇子一開始還不情願,後來被身邊的內侍說了兩句,纔跟着去了….”
被從二皇子宮中擡回來的皇后一動不動,似乎睡過去了。
內侍不敢再擡頭,繼續說。
“…後來便一起上了山,大皇子讓內侍們去摘,二皇子則自己摘,後來二皇子和大皇子說話,還要他去看梅花,然後…然後那邊的土石松了,二皇子不小心踩空….”
“不是,他是被大皇子推了下。”
一個聲音打斷他。
內侍低着頭連看都不看。
臥榻邊的陰暗處晉安郡王身影淺淺。
當時伺候的內侍都已經被杖斃了,知道具體經過的世上已經沒有幾個人了,但晉安郡王竟然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要麼是皇宮四面漏風毫無秘密可言,要麼是這個原本可有可無只是個擺件的郡王手眼已經在皇宮遍佈了。
不管意味哪一個,這都不是什麼好事。
“接着說。”
皇后的聲音傳來,打破了室內的凝滯。
“..二皇子踩空了大皇子伸手抓住但到底是力氣不夠等其他人衝過來已經晚了…”內侍一口氣說完。
室內一陣沉默,只聽到外邊夜風呼嘯。
“你下去吧。”皇后說道。
內侍忙叩頭應是退了出去,關上門的時候他已經溼透的後背被冷風吹的刺骨的寒,但心裡還是鬆口氣,左右看了看低着頭消失在夜色裡。
室內燈如豆,臥榻上皇后已經坐起來,雖然面容依舊枯黃,頭髮垂散,但臉上並沒有白裡的那種癲狂,甚至不見一絲哀傷。
“你在宮裡已經多麼年,又活這麼好好的,我以爲不管遇到什麼事,你都不用別人幫忙。”
皇后的聲音淡淡的迴盪。
晉安郡王跪坐在臥榻前,垂下的頭遮擋了神情。
“我真沒想到,你今日竟然自尋死路。”皇后接着說道。
跪坐的晉安郡王垂在身側的手緊緊的攥起來。
“你覺得你這樣做有什麼意義?除了要送掉自己的命以外?”
皇后的聲音接着從頭頂上飄落,因爲久病皇后的聲音並不動聽,尤其是白日裡一番慟哭嘶喊後,沙啞無力。
二皇子受傷了,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實,對於一個皇子怎麼受傷,沒有人會主動去疑問,尤其是在太后已經宣佈說是意外的情況下。
這種情況下,晉安郡王竟然還要追問,而且追問的話又是那樣的恐怖。
大皇子怎麼說?
他這是在質問什麼,所有人心裡都明白。
弒弟。
不管最終結果如何,單憑這一句話就足以亂天下悠悠之口,將大皇子送上風頭浪尖萬夫所指,且不說貴妃太后會不會饒他,就連皇帝也不會饒了他。
他怎麼不知道,他當然知道,他戰戰兢兢小心翼翼的活了這麼久,熟讀了那麼多史書,細觀了朝中官員的傾軋爭鬥起落,還有什麼不知道的。
他知道自己張開這個口,就將成爲不可寬恕的人,那曾經一步步籌劃的等到安穩出宮,從此自由身的願望將化爲泡影。
他也以爲只要知道的事,明白的道理,就能看破就能放下,但是原來不是的,不是的。
有些事真的是…..
“不甘心..”
晉安郡王俯身叩頭,聲音嘶啞哽咽吐出三個字。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啊!
ps:前幾張二皇子人稱筆誤已經修改,大家可以重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