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秋雨後,天氣有添了幾分寒意。
東城門的監門官李茂走下城門,卻沒有嚮往常那樣縱馬歸家,而是換下官袍,穿上家常的衣衫,催馬向城外而去。
路上行人不少,但隨着距離城門越來越遠,人不僅沒有少反而更加多起來,前方喧囂,就好似搭起了一個草市,叫賣聲不斷。
“怎麼這裡搭個草市了?離城不遠也不近的,更況且再往西三裡就是個草市啊。”
發出疑問的路人還不少,又是好奇又是不解。
“往西三裡可沒有茂源山墓。”有人解釋道。
這話讓這路人更驚訝了。
不僅起了個草市,還是在一個墓前!
生人如今都如此的不避諱亡者了嗎?
他的驚訝未落就聽的一旁傳來哭聲,哀痛的大哭聲。
他扭頭看去,果然見那邊一座被圍欄圍起來的墓前一個年長的男人正捶胸頓足大哭。
“上墳的?”他不由怔怔說道。
“不是,又一個看字看傻了的。”旁邊擺着攤的夥計一臉司空見慣的神情說道。
看字?
路人再次扭頭看那大哭的人,見那大哭的男人身穿長衫顯然是個讀書人打扮。
“客官,我這裡有上好的筆墨紙硯,新拓好的五人字帖,可是親自從墓碑上拓下來的…”夥計見這路人看的認真忙大聲的招呼,“..跟他們從其他人手中翻拓的不一樣。”
路人還沒聽懂,旁邊其他人則不幹了。
“….你少吹牛,如今墓碑被圍起來看管不許靠近,你怎麼拓下來的…”
“…..這你們就比不了,我三舅家的孫子的姨母的兒子的小舅子在太平居當差,討了東家的允許….”
“…..扯你孃的蛋…”
眼瞅這邊罵將起來,路人越發的糊塗,忘記了催馬。視線看着那邊還在捶胸頓足的老書生。
“….我活了這麼久,遍習衆家之長,自詡書有所成,聽到人人都傳繼蘭亭後天下第二行書問世。我還不服….”那老書生一面哭一面說。
不過這話對於周圍的人來說已經沒什麼新鮮了,不僅他們日日都能聽到,自己也都是說過的,一個個只顧着對着墓碑參摩,如癡如醉。
但也有不少看熱鬧的對這些書生文人的失態百看不厭。
“那你這是自慚形穢所以哭了嗎?”有人問道。
“自慚形穢那是自然,但我哭是因爲看的悲傷。”老書生流淚說道,“至情至真,感嘆世事無常,悲憤其中,心在書中。書乃人魂,是書不是書,是字不是字。”
這種瘋瘋癲癲的話看熱鬧的人也聽了不少了,有嘻嘻笑的,也有懵懵懂的。
這邊老書生的話音才落。那邊席地而坐的一個書生拍手咦了聲跳起來。
“我懂了,我懂了。”他大聲喊道,一面手舞足蹈,“是書不是書,是字不是字,手心兩忘纔是真妙。”
他說罷哈哈大笑跌跌撞撞的就走開了。
圍觀的人紛紛搖頭。
“又悟道了一個。”
“也許是又瘋了一個。”
大家議論紛紛。
李茂讓開身,看着這個瘋瘋癲癲而去的書生。遲疑一下邁步上前。
“不許近前,不許近前。”墓前有兩個守墓人忙呵斥道。
李茂停下腳,而一旁有人認出他。
“李大將,你也迷上這字麼?”擺攤的一個夥計喊道。
一聲李大將讓周圍的人都看過來,作爲監門官,進進出出的生意人的大多人雖然不認得。但也混個臉熟,一時間都很驚訝。
“原來李大將也喜好這個。”
“..不做大將要做書生了麼?”
“做大將有什麼前途,正經文官纔是前途…”
“應該不是看字的,估計是來聞酒味的。”
“如今墓前被這些書生們圍着,別說聞酒味了。連在這裡大聲喧鬧都引得他們不滿…”
“這些書生也是惱人,能讓他們看字,憑什麼不讓別人聞酒。”
“呵呵劉四,你是想要在這裡也借光擺酒賣吧。”
現場一片議論吵鬧,李茂有些尷尬忙轉身離開了,騎馬回到家中,便被父親叫過去。
作爲家中庶子,性子又魯頓,比不上其他兄弟們能言善語,打外場來不得,而做手藝,李氏煙火的秘方只能傳與長子長房,他總不能去做個勞工吧。
因此高不成低不就,還好父親尋個機會捐了些錢給他謀個武身,也是想讓家中更得依仗,但就目前看來,指望他有所建樹也是不可能了。
“聽說你常去作坊?”李父沉着臉開門見山說道,“還私調了配方,想要做什麼?”
“我,我就是想試試..”李茂遲疑一下說道。
“試?試什麼試!”李父喝道,拍了几案,“既然當了你的大將,就一心一意的做你的大將,作坊的事是你能管的嗎?”
“父親,你還記得茂源山那日的煙火嗎?可是要比我們家的好的多,孩兒是想…..”李茂忙說道。
李父冷冷看着他,李茂的話便小了去。
“你想的還真夠多的。”他說道,“我說過多少次了,家裡的事不用你多想,你就好好的想想怎麼晉升吧,都多少年了,比你早的升職了,比你的晚的也升職了,只有你,難不成一輩子就當個守門官?”
李茂低下頭不說話了,聽憑父親一通責罵。
“這件事你想的到,難道我們都想不到?”李父又說道,看着李茂帶幾分警告,“做人要本分。”
李茂才要低頭應聲是,就覺得地面一搖晃,同時不遠處響起劇烈的聲動,喧譁聲起,屋內的人忙出來向西邊看去,見一處宅院上空騰起濃煙。
那是李家家中庫房所在的方向。
“糟了。”
李父和李茂面色都變了。
“你不用想怎麼升職了。”李父看向李茂,面色鐵青。“想想怎麼請罪吧!”
街上的鑼鼓聲喧囂聲驚動了整個京城。
纔回到家中的高凌波也被嚇了一跳。
“着火了?”他問道,一面擡頭看,從西方騰起濃濃的黑煙。
似乎在擔心什麼,他站在院中停下腳不走了。
“老爺放心。燒不到咱們這裡。”親隨忙說道。
高凌波眯着眼。
“這火燒的可真是突然,只怕陛下太后娘娘們都要嚇一跳了。”他說道。
高凌波所想的不錯,京城着了大火很快被報到了宮中。
剛忙碌完政事要歇息一下的皇帝又被驚得起身了。
京城着火不是什麼稀罕事,但次次卻是要命的事,上一次一一家小妾爲了私藏幾貫錢一把火燒掉半條街的事還沒過去多久呢。
“陛下放心,已經救下了,並沒有多少傷亡。”內侍們忙忙的說道。
皇帝卻不信他們這些話,火勢還沒滅呢,哪裡就知道傷亡如何了,這些內侍們越發蠢了。安慰人都不會。
他乾脆走出殿內來到宮中最高的宮殿上往城中看,卻見太后帶着妃嬪們也都在。
“聽說是李家的煙火炸了?”太后問道。
皇城司的人自然已經打聽報來了,也沒什麼可瞞的,皇帝點點頭。
“早說那些物什不是好的,怎麼能放在家裡呢?害死多少人呢。”太后合手唸佛連連說道。
“往日也不放在家裡的。”皇帝說道。“具體怎麼回事五城兵馬正在查問。”
“一定要治罪。”太后說道。
皇帝點點頭。
衆人不再說話看着城外,所幸火勢漸漸小去,濃煙也變淡,而這時更詳細的信息也報來了。
“事關緊急,屬下帶他進來回稟了,陛下娘娘有什麼話也答的詳細。”皇城司的人說道,指着身後跟來的五城兵馬司的官員。
後宮中非傳召不得入內。
皇帝點點頭。
“..李家人說往日都小心的很。鋪子都在城外,今日是家中子弟不肖,違規添置了配料,家人拿來對質責問,結果自爆引燃家庫中堆着木紙等物才燒了起來,那子弟已經綁起來了。正待發落。”官員說道。
正說着話,那邊晉安郡王也帶着內侍匆匆走來。
“娘娘出什麼事了?”他忙忙的問道。
“瑋郎。”太后見他忙伸手拉住,一面低聲說道,“哀家正要讓人去叫你….”
此話一出,就見晉安郡王面色一變。還未轉頭,身後有尖叫聲傳來孩童尖銳的哭聲也隨之響起,伴着宮人的尖叫,撕裂了半邊宮廷。
所有人都嚇呆了,晉安郡王拔腳就向後跑去。
“是小公主!”一個妃嬪一下子就認出自己孩子的聲音,顧不得失儀也跟着跑去。
正在回話的官員自然呆住了,還是皇城司的人先回過神,後宮之事怎麼好示與人前,他忙一拉那官員就走。
別的事可以好奇,但後宮之事官員卻一點也不好奇,回過神立刻忙調頭,但還是晚了一步,迎面有宮人慌張的跑來,手裡抱着兩個小公主,一個哇哇大哭,一個則已經似乎昏厥了,宮人又是尖叫又是哭,而在他們身後傳來哈哈的怪叫聲,從奔跑的人的空隙裡可以看到一雙舉起來的手。
那個就是已經兩年沒有出現在人前的曾經的二皇子如今的慶王啊。
官員呆呆的想到,看着越來越近的身影,肥碩的身子大大的咧着嘴流涎水在日光下閃閃發亮的一張臉。
“….公主嚇暈了…”
“….娘娘娘娘我要找娘娘…”
“…淑寧,淑寧,你怎麼了?”
“…快叫太醫,快叫太醫…”
晉安郡王穿過了這些嘈雜的尖叫哭聲,站定在因爲人多而越發興奮手舞足蹈的慶王身邊。
“快按住他!”
太后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綁住他!綁住他!”
晉安郡王擡頭看去,看着神情驚愕又難掩怒意的太后,以及最終目光關切的落在被妃嬪們抱住的公主身上的皇帝,他微微閉了閉眼,轉身用力的箍住了還要奔跑的慶王。
前所未有的大力,牢牢的將慶王釘在原地,突然的被束以及勒壓的疼痛讓慶王大聲叫喊起來。
“別怕,六哥兒,哥哥不會讓別人來羞辱你的。”
今日兩更,讓大家久等了,抱歉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