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該死的逃兵小兒!
這幾人的來歷他自然清楚,犯了事殺了人當了逃兵,在京城攀上高枝得以免罪又重新回來。
驕勇是驕勇,但這種兵卻不是他喜歡的,看看,竟然跟他敢叫板,依仗什麼?不就是仗着上邊有人嗎?
上邊有人怎麼了?不就是幾個兵丁嗎?在軍中隨便尋個不是,幾十軍棍打下去,要不了他們的命,也能讓他們落個殘疾,誰還能尋出他的不是?
但是他不能啊,這該死的小兒拉出都監大人,自己此時還要用以下犯上的罪名再責罰他們,只怕傳到都監耳內,自己也少不得安上這麼個罪名。
“徐茂修。”他慢慢喊道。
“小的在。”徐茂修應聲道。
指揮使慢慢的磨了牙。
“….此事我自會查辦。”他沉着臉說道。
看着退出去的徐茂修等人,再看圍觀人驚訝的神情,指揮使狠狠的甩袖子。
咱們走着瞧!
而這邊走出官廳,徐茂修等人則是神清氣爽,氣也出了,打也白打了,真是痛快。
“得罪人還有什麼可高興的。”
週六郎的聲音在後響起。
徐茂修回頭施禮。
“世間事總是難兩全的。”他說道,“況且,得罪本來就對自己不善的人,也不算什麼得罪人。”
週六郎失笑,又嗤聲。
還真是跟那女人學的夠猖狂,他懶得再理會這些人擡腳邁步。
“大人。”徐茂修卻喊住他。
週六郎的腳步停下回頭。
“多謝大人關心。”徐茂修衝他一拱手施禮,笑道。
週六郎面色一僵嗤聲轉身大步走開了。
徐四根是見到徐茂修等人後才知道這件事的,又是驚又是急又是擔心。
“你們這是做什麼!”他喊道,“咱們弟兄好不容易纔有了重來的機會,難道又要犯上逃命嗎?”
“四哥,怕什麼,你方纔說的太好了,就是嘛。他們欺負四哥,就是指責都監呢。”徐棒槌哈哈笑道,臉上還帶着傷,笑起來疼抽搐。看上去格外的滑稽。
劉奎在一旁哼了聲。
“哪又怎麼樣?拿都監來壓指揮使算什麼得意事?”他說道,“營中將帥爲天,要對付你們幾個,那真是再容易不過的,你以爲這次拿都監得了僥倖,指揮使就會怕了你們?真是可笑,人家只會更想怎麼對你們下重手,殺不得你們,幾下軍棍也能打你們哥半死,誰又能說什麼?就算說什麼也晚了…..。”
自己劉家世代軍伍。自己在軍中還不得不夾着尾巴做人,饒是如此也到底出了差事被人穿小鞋,趕出西北到京城當廢物養老,這幾個要家世沒家世要族衆沒族衆的傢伙哪裡的底氣?
或者是傻氣吧…
這話讓徐四根的神情更加焦慮擔憂,徐棒槌哼了聲。
“管你屁事。”他瞪眼喝道。
“都是因爲你們。老子也被牽連了。”劉奎也瞪眼喊道,一面伸手指着臉上的傷。
徐棒槌嘎嘎笑了。
“吹得那麼厲害,還被人打成這樣。”他說道。
“還不是被你們沒用拖累的!”劉奎喊道。
這邊二人拌嘴,那邊徐四根神情依舊難看。
“這可如何是好。”他說道,“被指揮使惦記上,做事難挑錯容易,到時候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老四,你放心,我們肯定沒事。”徐茂修說道。
“你哪來的這麼肯定?”徐四根皺着臉說道。
“因爲你啊。”徐茂修笑道。
“我?”徐四根不解。
徐茂修站起來,伸手指着那邊的馬匹。
“我相信老四你做的這些事一定會被人看到的。”他說道,“一定會看得到這是大大的功勞的。”
“我覺得這也算不得什麼功勞。”徐四根說道,“其實也怪不得他們生氣。沒有這個以前,咱們的好男兒們照樣殺敵得功,當年驃騎將軍更是縱橫西北無人能敵,如今有了這個,卻要抹殺他們的功勞。也是不甘心。”
“他們的功勞和你的功勞不矛盾。”徐茂修說道,“只不過是被誤解了,我相信假以時日大家定然會明白的。”
他說道這裡又笑了笑。
“你不信你自己,不信我的話,難道還不信妹妹嗎?”
徐四根笑了,纔要說什麼,就聽得外邊一陣喧鬧,呼啦啦的涌進來一羣人。
“徐四根,徐四根!”
亂亂是聲音喊着。
“不會這麼快就要來找麻煩吧?”劉奎瞪眼喊道。
話音未落,但見人羣散開,適才還黑着臉的指揮使臉上笑開花的大步而來,手中舉着一卷軸。
“徐四根,快,快,你獲得封賞了!”他大聲說道
整個牧監都轟動了。
“快去看有個養馬的被舉薦爲官了!”
養馬的當官也不是什麼稀罕事,軍中有牧監,自然有官職,但這些當官的自然不會親自養馬,養馬的要麼是胥吏要麼是兵丁要麼就是伕役。
書生們科舉得官職,而不讀書的人的官職就得靠功勞來獲得舉薦,一個兵丁敢勇可以依靠殺敵來得功勞,但一個養馬的靠養馬得功勞還真是頭一次聽說。
人羣涌涌而來,將小小的牧監的官廳擠得水泄不通。
“三班…管…馬匹….”
徐棒槌手裡舉着告書大聲的念着,只可惜許多字不認得,念得磕磕絆絆,讓屋中的人聽的一頭霧水。
一個兄弟伸手奪過塞給徐茂修。
“去去,你添什麼亂,讓三哥念。”他說道。
徐茂修笑着接過。
“三班借職管勾路中軍馬事宜。”他說道。
“管勾!”徐棒槌喊道,“那豈不是和周家小子一樣了!”
徐茂修搖頭笑。
“那怎能一樣。”他說道,“老四這個只是從九品的官身。”
這下徐棒槌聽懂了。
“從九品,那也是官身!”他喊道,伸手指着一旁的指揮使,“比指揮使這個殿侍還要大!”
指揮使被當衆喊得面色赤紅,不過跟方纔那種暴跳如雷恨不得把這幾人打死心情完全不同了。他呵呵笑了,雖然笑的不情不願,但到底是真的笑了。
官身多麼難得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了,他今年快要四十歲了。從一個正名軍將熬了一輩子才混到這裡,而這個二十歲左右的小丁竟然一舉獲得九品官身,這不亞於一步登天了。
看來他背後不止是有人,而且人還不是一般的厲害。
對於厲害的人嫉恨不是明智的事,畢竟損人不利己可是傻子作爲。
“徐管勾,你的官服正在路上,不日即刻送到,你看官廳是另尋還是就在這裡重新佈置一下呢?”他笑道。
徐四根還處在呆滯之中,似乎外界的這紛雜熱鬧與他無關。
“我這兄弟高興傻了。”徐茂修笑道,對指揮使客氣說道。
指揮使在徐茂修面前完全沒有方纔的傲氣。反而很高興他能爲自己找臺階解圍。
一個徐四根能獲得官身,這幾個人也不過是遲早的事,可不能再把他們當普通的軍漢看待。
看看這幾個人,雖然揹負曾經逃兵之名,但自從京城一趟後命運大反轉。重新回到西北,殺敵驕勇,別的兵丁殺敵是爲了獎賞過好日子,而他們呢,根本就不在乎錢,據說過年的時候從京城送來的錢比都監大人的全部身家都多,來的人恭敬不已。一口一個東家,既然有如此身家,還如此的拼命,真是令人驚訝不解,而這個不上陣殺敵的男人,就靠這個看似不起眼的馬鐵。竟然一舉獲得官身。
指揮使讀書不多,此時此刻不由冒出一不知哪裡看來的詞來描述自己的感覺。
置錐於囊。
這幾個男人早晚是有大作爲的。
“人之常情,人之常情,我當初獲賞的時候,高興的都哭了呢。”他自我貶損說道。
在場的人都笑起來。笑聲未落,一直呆滯的徐四根忽的大哭一聲,起身衝出去了。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你看,我說吧,會高興的哭了的。”指揮使哈哈笑道。
徐茂修找到馬圈的時候,徐四根已經不哭了,坐在馬圈裡,手裡拿着一塊馬鐵認真的看。
“..三哥。”他聽到腳步聲,擡頭看到徐茂修,忙高興的笑道,“你看這個,是又加重加厚的,到時候冬日冰雪上都不怕。”
徐茂修笑着點點頭,伸手接過看,一面在他一旁坐下來。
馬圈裡氣味腥臭,二人的面前馬腿馬尾亂晃,但卻笑的開心的如同坐在宴席上。
“三哥,現在是做夢吧?”徐四根忽的說道。
徐茂修哈哈笑了,伸手拍他一下。
“就算是做夢又如何,美夢就行啊。”他說道。
徐四根嘿嘿笑了。
“得了官身,高興吧。”徐茂修用胳膊撞撞他說道。
“高興。”徐四根點頭,又深吸一口氣,“以後做事就更方便了。”
聽到他這個回答,徐茂修再次大笑。
遠處的徐棒槌一臉羨慕。
“我上午還可憐四哥不如咱們。”他說道,“轉眼我們見了人家就要行禮喚大人了….”
劉奎更是呆呆,擡手放在嘴邊狠狠的咬了口,嗷的叫了聲。
疼!
“這幾塊破鐵竟然能換來這個?比老子們殺敵都值錢?瘋了吧?”他喃喃說道。
週六郎轉過身看着近前來的親隨。
“問清了,這一次是他走運了。”親隨低聲說道,“皇帝知曉了,要詢問,下邊的人都忙起來要爭搶這個功勞,別的功勞搶不過,知人善用這個都不肯放過,於是這徐四根竟然得到了節度判官、渭州路經略使以及兵馬監察使三方舉薦,中書門下毫無爭議的一致通過,簡直可謂一路暢通,前所未有的沒有一絲爭議的就批下了。”
那可真是好運氣。
週六郎失笑,搖頭。
這個也是在那女人的預料中嗎?
他不由擡頭看天際。
那個女人現在在做什麼?
他低下頭,從懷裡拿出一串手珠,其上材質猙獰,竟然是一顆顆狼牙。
正月都要過完了,再送年禮也不合適了,況且,她還不一定稀罕呢。
週六郎捏着串珠一刻戴在自己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