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郎君聞言停筆。
“什麼?”他挑眉問道,“六郎去搶人了?”
小廝點頭應聲是。
“街上亂了套了。”他說道,神情說不出的古怪,要笑又要忍着。
“這混小子,我以爲想到什麼辦法呢,竟然如此。”秦郎君搖頭,神色沉凝,“不好不好,這是火上澆油了。”
說罷看小廝。
“人已經回周家了嗎?”他問道,一面放下筆。
“還沒,在街上呢。”小廝說道,終於忍不住笑,“陳家的人在後追,鬧得被五城兵馬司的人攔下了。”
御街上行人本來就多,此時更是擠得水泄不通,後來的擠不進去,又看不到急得不了,笑聲罵聲吵鬧聲煞是熱鬧。
兵衛忍不住擦了下汗,看着面前的人和車。
“你是說他偷了你家的馬車?”他問道,指着週六郎。
陳家的管事以及家丁對視一眼,重重的點頭。
這是最簡單也是最好的說辭了。
總好過說人家劫持了自己的表妹,這種荒唐可笑又容易引起不好揣測的解釋。
“小周郎,偷你家的馬車?”兵衛再次重複一遍,神情古怪。
週六郎一直坐在車上,縱然被攔住也沒有下來的意思。
而車裡始終安安靜靜,就好似沒人一般。
“你就別問怎麼回事了,這是我家的馬車。”陳家管事說道,伸手指着車上的徽記,“看看,這是我家的,我家的。”
小廝們指着週六郎。
“他不是我家的,他不是我家的。”他們喊道。
兵衛們你看我我看你,苦笑一下。
京中的差事不好當就是這樣,隨便一個事故牽涉其中的總免不了大大小小的人物。
吏部尚書家的馬車被歸德郎將家的人偷了。這叫什麼事!
“偷車還是偷人了啊?”
“車上有人吧?”
街邊閒漢們的喊聲響起,引起一陣怪笑。
是啊,一輛馬車有什麼可偷的,兵衛們的視線也若有若無的向車上掃去。
果然,這要引起不好的揣測了,陳家的人有些急了。怕的就是這個啊!
一隻手掀起了車簾,陡然嚇了大家一跳。
果然芊芊玉手。
“得罪了。”婢女說道。“多謝陳大人,馬車定會還的。”
陳家衆人聞聲鬆口氣。 ωwш¤тTk Λn¤CO
他們追了這麼久,還真有些不知道怎麼辦纔好,看來也沒白追,至少這娘子明白大人的心意。
大人知道娘子不願去周家,因此當週家這小郎跳出來搶車發混時,並沒有想要顧忌顏面,或者以人家家務事外人不好管爲搪塞藉口,而是徑直的追過來。但他們能做的也只能是這個了。
血統爲大,外人真管不得。
“在下接舍妹回家,用用你家馬車怎的,如此小氣。”一直未說話的週六郎此時也哼聲說道。
雖然知道必有內情,但就目前來說這齣戲是唱不起來了,圍觀的羣衆發出噓聲。悻悻的散開了。
人羣外,看着散開的人羣,兩個小廝高興的轉過身。
“郎君,郎君,可以走了可以走了。”他們喊道。
身後一匹馬上年輕公子也收回視線。
“果然是京都啊。”他臉上猶自帶着初次面對京城繁華的驚訝,“這麼寬的街道還能擠得不能走。”
雪越下越大了,一陣風吹來。蕩起一片雪霧。
年輕公子忍不住掩口咳嗽一聲,就近對着手呵氣取暖。
“元朝兄!”
街道上傳來一聲喊,年輕公子立刻尋聲看去,見從一旁的店鋪中衝出兩個年輕人,高興的衝他招手。
“哈,你們竟然也到了。”韓元朝笑道,翻身下馬,衝他們而去。
“你來的可有些遲,莫不是貪戀溫柔鄉不肯上路?”二人笑着拍着他韓元朝的肩頭,“幸好我們先定了客棧,多你一間,要不然你只怕要上愁。”
韓元朝忙道謝,一面與二人攜手。
“如此,今日京中你我同門團聚,必然要痛飲一番。”
“好好,這京中名樓甚多,我們隨意選。”
“方纔是什麼熱鬧?”
“不知道,反正什麼熱鬧也與你我無關。”
三人說笑着前行,混入熙熙人羣中去了。
週六郎的在二門處勒馬停下,門裡已經是一陣熱鬧。
“六郎,你把你妹妹接回來了?”
“嬌嬌兒,我的兒,你可回來了。”
周家夫婦在一羣人的擁簇下疾步而來,看着馬車欣喜不已。
“妹妹累了,父親母親,先送妹妹去歇息,有什麼話,過後再說。”週六郎繃着臉說道,說罷甩手大步而去。
自始至終,車內都安靜無聲。
周父母對視一眼,周父輕咳一聲,擺擺手,跟來看熱鬧的子女僕從立刻忙散開了,免得這傻兒吵鬧起來不好看。
“嬌嬌兒。”周夫人上前,一手掀起車簾,“有什麼事,咱們下車再說,可好?”
車簾掀開,首先看到的是一個端坐的婢女,然後便是側躺車廂中的身影。
周夫人嚇得倒吸一口涼氣。
“嬌娘!”她失聲喊道,不會出什麼事了吧?
“噓。”婢女衝她做噓聲,帶着幾分不悅,“我家娘子歇覺呢,別吵醒她。”
睡覺?
在馬車裡都能睡着?
裝的吧?
“馬車裡可不能睡,咱們下來睡。”周夫人說道。
“無妨,我家娘子身體不好,每日必要睡一時,在哪裡都能睡着,也用不了多久,如是睡着叫醒她,身子會很不舒服。”婢女低聲說道,一面往外移了移,“夫人。等娘子睡醒,再說吧,不會很久的。”
這樣?真的假的?
可是聽回來的僕婦丫頭們說,這個娘子白日必定小睡一刻。
場面一時有些凝滯,雪撲撲的打在車上地上發出沙沙聲。
只站了這一片刻,周夫人就覺得腳有些僵。
“這裡太冷了。還是叫醒了進去睡吧。”她再次說道。
“無妨,我都備好了。”婢女低聲說道。指着車內的暖爐,又指着程嬌娘身上蓋着的大斗篷,她自己的腳也在斗篷下。
周夫人要待說什麼,婢女再次衝她噓聲。
“有風,先放下簾子了。”她說道,放下了簾子。
周夫人站在外邊只得嚥下要說的話。
“夫人?”舉着傘的僕婦低聲問道。
咱們是走還是留在這裡陪着?她用眼神詢問。
周夫人瞪她一眼,沒眼色的蠢貨,走?留下一羣僕婦陪着?她這個當舅母的豈不是要被人戳脊梁骨!
可是如果等的話…
周夫人忍不住踱了兩下。
“去把手爐腳爐拿來。”她低聲說道。
還好這婢女沒有騙人,不待僕婦取了手爐腳爐過來。程嬌娘就醒了。
婢女還沒說話,周夫人忙掀開簾子。
“嬌嬌。”她喊道,眼淚流出來。
“這是,哪裡?”程嬌娘問道,一面接過婢女遞上熱水。
這車裡還真的備的齊全,周夫人覺得自己的手腳越發的冷了。
“這是到家了。好孩子,車上冷,快下來咱們屋子裡說話。”她說道。
“車上,不冷啊。”程嬌娘說道,看了看自己四周,喝了口熱水。
可是我冷啊。
周夫人跺腳,這孩子到底是傻子過來的。怎麼聽話說話有點不清楚。
這又不是討論冷不冷的事。
“好了嬌嬌,你到家了,咱們快進屋,雪下的這麼大。”她說道,一面擺手催促僕婦們快擡軟轎子來。
取手爐腳爐的僕婦過來,軟轎子也來了,周夫人好說歹說,程嬌娘終於下車了。
沒有哭沒有鬧,兜帽下的神情沒有絲毫的變化,就似乎是她自己本來就要來這裡,而非是半路被強拉來的。
這倒讓準備了一肚子話的周夫人突然不知道說什麼。
“嬌嬌,咱們先進屋子裡,有什麼話咱們屋子裡說。”她說道,也顧不上自己暖暖將手爐腳爐都塞軟轎子上,這才由僕婦擁簇着向院子走去。
“嬌嬌兒,這都是按着你在陳家的習慣佈置的,你看可好?”周夫人攜着她邁上臺階一面指給她看,“這裡離我的院子最近,有什麼事都方便。”
正要進屋,門外兩個僕婦進來。
“夫人,老爺請你過去。”她們說道。
周夫人笑着拍程嬌娘的手。
“在家裡,隨意,別拘束,我去看看你舅舅要做什麼,一會兒我們都過來看你。”她說道,跟着僕婦走開了。
自始至終,程嬌娘主僕都沒說話。
留下的僕婦忙跪在廊下拉開門。
站在廊下都感覺到門內暖氣熏熏。
“娘子,請進。”她們恭敬的說道。
程嬌娘纔要邁步,就聽身後有腳步聲響,以及僕婦的驚呼。
“六公子!你這是做什麼?”
程嬌娘和婢女轉過身,婢女最先呀的一聲,伸手掩住臉。
院子裡週六郎大步走來,赤裸上身,揹負荊條,就那樣站定在雪中,轉過身,將結實的後背,以及荊條面對程嬌娘。
“六郎有三錯,特來向娘子請罪。”他說道,伸手抱拳,單膝跪下,“一不顧娘子病體艱難,奪婢女,二不顧娘子心意,強留住,三不顧娘子無奈,逼聽罪。”
雪地裡,少年的赤裸的上身已經蒙上一層雪珠,落在其上的雪花融化的速度越來越慢。
四周的僕婦伸手掩着嘴顫抖不已,要勸卻不敢勸。
程嬌娘轉過身,目光沒有絲毫的羞澀躲避,掃過少年郎赤裸的脊背。
“你將你母親,支開,就是,爲讓我看這個啊。”她慢慢說道。
週六郎背對身。
這娘子果然不是個傻子,居然看得出母親是故意被支開的。
“我…”他一咬牙轉過身,抽出一根荊條橫在身前做出擊打的樣子,面對廊下的女子。
這其實是他第二次見程嬌娘,他以爲他已經記不清這女子的形容,沒想到此時看到,竟然又好似常常見一般熟悉。
廊下,披着斗篷,已經摘下兜帽的女子,齊齊的發簾下,那雙眼木然的看着他,確切的說,看着他赤裸的胸膛。
不知是冷還是別的什麼,週六郎的裸露的肌膚開始發紅。
週六郎從來沒見過一個女子可以用這種目光打量一個男子,而且還是赤裸上身的男子,而不是像一旁的婢女一樣,伸手捂住眼。
程嬌娘慢慢的將視線落在他的臉上。
“你..”她接過週六郎的話,手從斗篷裡伸出來用一根手指指向他,“脫光了,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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