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隱有腳步自我身後輕輕而來。
我沒回頭。
我望着林肯車消失的方向擔憂得忘記了在乎別的。
腳步到了我身邊輕輕停下。
有髮香和體香在微涼的夜風中悠悠而來。
“改之,她們怎麼來這裡了?”
柔柔的,好奇而不解,是春花的聲音。
敢情她在遠處,看到了些剛纔發生的事情。
我搖搖頭,沒回頭看春花,對着遠處車水馬龍燈火通明的夜,輕嘆道:“沒什麼,她們只是路過。”
“哦,那就好,我還以爲是上次在公司樓下廣場上她們侮辱青梅時你幫了青梅,被她們跟到這找你報復呢。不過,現在想來,怎麼會呢,那之後,她們不又來過公司樓下的廣場,還當着那麼多人說你和她們是一夥的,那天她們侮辱輕梅和你幫青梅都是你跟她們自導自演的英雄救美的戲。這雖然未必是真,但之後,她們讓你坐上寶馬帶你去什麼金粉帝國Happy,卻足以證明她們不但不會報復你,還對你有特別的好感。”
我沒置然否。別過臉來,問:“爲什麼週末不回重慶,楊娜告訴我,她來接我時問過你,你說沒時間。難道,你是在爲那使命忙,我不知道那使命是什麼,也不知道那給你使命的是不是青梅,但無論是不是青梅,我都希望你不要太拼命。記住,這世間沒有值得你太爲他拼命的人。值得你爲他太拼命的人,他就一定不讓你爲他太拼命的。你看,你都瘦了。”
她有些感動,因我不經意流露出的發自內心的關心而感動,她一直渴望能這樣被感動,可我給她得太少。
她道:“其實,其實,我不是因爲忙更不是因爲那個使命纔不回重慶的,我是因爲,因爲……”
我疑惑,道:“因爲什麼?”
她輕嘆了口氣,搖搖頭,道:“算了,其實,想想也沒什麼的。”
她沒看我,望着遠方的夜色,眼神忽然無限落寞而憂傷。
我敏感的內心,忽然明白了,其實,她不是不想回重慶,只是她也如我一樣,是從鄉下來城打工的,我回重慶,還有楊娜陪我在那間小小的出租屋裡找到家的感覺,而她呢,走到哪裡不都一樣,只有無邊的孤獨?
微涼的夜色中,她是那麼柔弱那麼楚楚可憐那麼需要一個人給她溫暖。
我有要伸出手攬住她的柳腰,擁她入懷好好疼她的衝動。
但我,終於還是沒有伸出我微微顫抖的手。
我也不能伸出手。
我不能給她永遠的幸福,我就最好絕了她的希望。
也許,我真正愛的,除了自己,還是隻有楊娜。
我道:“我們回宿舍吧,外面冷。”
明明是關切她,聲音卻比並不比微涼的夜風溫暖。
她點點頭。
她習慣了我對她的忽冷忽熱。
也似乎暫時滿足於我對她的忽冷忽熱。
忽冷忽熱,總比從不對她溫暖要好。
然而,她剛轉身要和我一起向宿舍裡走,就忽然記起件事來,對我道:“可你大概還沒呢飯呢。”
她這麼一說,我倒真覺察出自己肚子的餓來。
我道:“嗯,不過沒事,我宿舍裡有幾袋方便麪,我可以用開水泡來吃,你房間裡想必一定有開水的吧?”
她道:“有是有,可畢竟方便麪沒啥營養,味道也不好,還是出去吃吧,我也還沒吃。”
我知道她在撒謊。
但我沒揭穿她。
她似乎覺察到了我根本不相信她的眼神,進一步道:“真的,我本來是打算出去吃飯的,不想正好碰上了你跟那兩個小女孩,由於好奇和擔憂,只顧站在一旁看,竟一時忘記了吃飯的事。”
果然,她只是看見了剛纔發生的一些事情,並沒看到全部,她竟然連寒香和依人跟娟子之間的衝突都沒看見,就更不要說這之前楊娜送我來了。
我輕輕的笑,道:“好吧,你喜歡吃火鍋的,我們去吃吃壁山的火鍋,看看跟重慶有什麼不同。”
我們去的火鍋店離公司宿舍樓不遠。
我不知道壁山城都有多少家這樣的火鍋店,別處的火鍋店都什麼樣,但這家火鍋店比起重慶的“秦媽”或者“家福”之類的鏈鎖店來,規模確實小了不少。
不過味道還不錯。
我雖然喝醉過幾次,但我並不喜歡喝酒,可吃火鍋不喝酒,我就實在吃不下,總覺得需要點什麼化淡火鍋的辣味,哪怕是吃的微辣。
儘管我喜歡火鍋的辣味。
我要的是山城啤酒。
我以爲春花是不喝酒的,拿着菜單點完菜,我問她還需要什麼飲料,她卻說跟你一樣,就來瓶“山城”吧。
接下來她沒和我說多少話。
她眼神中有些幸福又有些憂傷。
也許,她是在爲滿眼都是陌生人的火鍋店裡,有我陪着她吃火鍋而幸福,可又爲這幸福的日子不會太多或者根本就不可能再有而憂傷。
菜上來的時候,她燙了幾個最好的菜,卻沒有自己吃,而是放到我碗裡。
我滿心的感激和愧疚,想說聲“謝謝”卻沒有說,只是也無聲的燙了幾個菜又無聲的夾到她碗裡。
她沒有看我,她眼裡有亮晶晶的東西悄悄的閃。
她忙把酒倒進杯子,也不等我將杯子倒滿和我乾杯,自顧自一仰頭便一飲而盡了。
接下來,她喝了好幾杯。
甚至還問服務員給自己再添了一瓶也爲我添了一瓶。
看着她喝酒的樣子,我感覺她喝下去的不是酒,而是一杯杯孤獨,一杯杯感動,一杯杯對未來的惘然。
但她並沒有喝醉。
我也沒喝醉,兩瓶啤酒還不至於把我醉倒。
不過,和她爭着買了單之後,走出酒店,被微涼的夜風一吹,還是有些飄飄然的感覺。
這樣的感覺很美妙。
輕飄飄的腳步,從遠處飄來的隱隱的歌吹,還有春花悠悠的髮香和體息。
我心裡有什麼東西在暖暖的流,我莫名的多了些膽量少了些顧忌,在燈火如幻的夜色裡向春花靠近了些。
我們並肩而行,惹來行走在夜色中的無數雙孤獨飢渴的眼睛的豔羨甚至嫉妒。
在他們眼裡,我和春花儼然是一對溫柔體貼的情侶。
快要到宿舍樓下的時候,我忽然於遠處如夢如幻的燈光下,看到了一輛奧迪。
奧迪的顏色,就是滿城燈光忽然熄滅,夜色也並不會比它黑。
黑,卻黑得發亮。
那是輛我僅見過一次的奧迪,但我卻再也忘不了它,儘管我記不得它的車牌號,但我認出它卻並不需要看車牌號。
只憑一種感覺,一種莫名其妙卻決對不會錯的感覺。
那就是那晚那個財大氣粗卻長相猥瑣的老頭開的車,那個老頭髮現我看娟子的眼神特別,對我分外戒備和敵視。然而,娟子卻上了他的車在夜色中飛馳而去,更在後來告訴我,無論我那晚看到了什麼都最好當沒發生。明明是帶着威脅,她卻還要冠冕堂皇的說成是爲我好。
車門沒有打開,我看不到車裡的情景。
就是打開,因爲太遠,夜色如幻,我也不能看得太清裡面的情景。
我停住,望着那輛奧迪想,那個老頭是不是又在車裡等娟子,抑或娟子本來就是在車裡近近的坐在他身邊?
他是不是真的是娟子的父親,如果是娟子的父親,他和娟子爲什麼都要如此神秘?
以前,我以爲他是某家公司的大老闆,我曾自以爲得亦的認定他是要娟子來朋友的公司磨礪以後好接手自己的家族事業。
然而,經歷過那天楊娜在重大附近擦掛了人家的寶馬事件之後的現在,我知道了,他並沒什麼家族事業,他不過是有家族事業的人家裡一個看上去位高權重的走狗而已。
“改之,怎麼了?”
春花在我身邊,順着我眼睛的方向,對着遠方的夜色道。
我搖搖頭,道:“沒什麼。”
春花將信將疑。
我補充道:“看到遠處那輛黑得發亮的奧迪了嗎?”
春花道:“看到了。”
眼神裡更多了些疑惑。
我沒有說開那輛奧迪的是怎樣的一個老頭,也沒有說那個老頭和娟子的神秘關係,我只是道:“我是在想,什麼時候我也可以擁有那麼一輛車。”
春花道:“努力吧,我相信你一定會有的。”
“真的嗎?人家住別墅開名車玩美女抽一包煙就當我們好幾天的工資吃一頓飯更是勝過我們一年的收入,憑我這連半平米自己的住房都沒有的低收入,也能有輛那樣的車?”
我冷笑着嘲諷,但我不是嘲諷她的癡人說夢,我是嘲諷自己,滿眼滿臉都是自小在媽媽那耳濡目染來的憤世嫉俗仇富仇官。
春花輕嘆一聲,幽幽的道:“改之,你醉了?”
我道:“是的,我醉了,很多人都醉了,都不願醒來,只有醉生夢死,纔不會悲傷絕望。《蝸居》之所以禁播,就是因爲,它要殘忍的讓如我這般醉生夢死的人清醒,把我們連一點傻子般的快樂也給奪走。”
春花道:“改之,我們回去吧,天涼,夜已不早了,明天還上班呢。”
我點點頭。
一路沉默。
上樓的時候,我們一前一後的腳步很輕,儘管,她是穿的高跟鞋也走得很輕。
整幢宿舍樓只有昏暗的路燈和少許房間窗簾背後透出的隱隱燈光,大家都已入睡或準備入睡。
夜一片靜寂。
經過娟子的房間,娟子的門啞然的緊緊掩着,我禁不住又想起了那輛停在如夢如幻的黑得發亮的奧迪。
娟子究竟是在車裡,還是先前出去就是爲了見那個老頭,我看到那輛奧迪時,那個老頭已將她送了回來,此時此刻她正在自己的房間裡酣然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