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七這日即所謂的“人日”,也是呂布的生日。而且是四十歲的生日,過完今日,呂布就過了不惑之年,過了不惑之年這道門檻的,他也就應該不迷惑了。然而事實恰恰相反,呂布覺得過完這個生日,他倒是更加糊塗了。
呂布回到家時,堂屋裡早已擺下一桌酒宴,張氏正在那擺放杯盞,女兒琬君正在煮酒。這會兒酒香正飄滿了枝型的燭臺周圍,呂布看到這些,使他一直陰冷的心境,忽然感到了些許暖意。
但很快他就又想到了貂蟬,沒有了貂蟬的家,就不是他呂布的家了。雖說女兒比以前乖巧多了,曉得父親心緒不佳,食量銳減,就總設法讓廚房調劑飯菜。但呂布的胃口始終沒好起來,過年那天,呂布也沒吃下幾口東西。
不一會,呂琬君就拉着高順進屋來,對着正在思念貂蟬的呂布磕頭,祝他生日快樂。呂布現在也在慢慢接受高順,做父母的,只是希望兒女快樂、幸福,其他還能有什麼呢?特別是呂布最近失去了嬌妻貂蟬,在出城一戰中高順表現的又不錯,呂布的心境起了很大的變化,所以也就由着高順經常來他府上登堂入室,和其同坐飲宴了。
在呂布的招呼下,衆人分別坐定,然後開宴,接下來女兒、高順的敬酒、乾杯,勸菜、動筷,並說的一車的吉利話,都沒能提高呂布的興致。說實話,女兒等人的吉利話越說多,反而越是加重了呂布的心裡負擔,幽魂似“議和、投降、血流成河”的暮靄和失去貂蟬陰影一直圍繞在呂布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直到高順有意還是無意的提了一句,“主公要是爲是否議和之事煩擾,不如去聽聽陳大人的意見!”
呂布猶如一直迷航在大海之中的一艘舟船,突然遇到了一盞漂浮在海上的一座燈塔,還不趕緊抓住了。
呂布此時根本沒想過,誰教高順來提點這句的。他知道高順說的“陳大人”不就是被他一直關在獄中的陳宮嗎!
陳宮不但是公認的呂布身邊的第一謀士,也是歷來在呂布迷茫之際,爲其指明道路,出謀劃策之人。
呂布經高順一提醒,就想到了獄中的陳宮,“我何不去問一下他,對於是否要和曹智議和之事的看法!”
呂布想到就去做了,其實此時他對陳宮在偷襲糧道一事上的過失,早已煙消雲散,也有意重啓他。於是徐翕、毛暉等人就唆使高順能在呂布身邊的機會,進言提醒呂布,獄中還有個陳宮可用,他們也需要陳宮來做他們反對“議和”一派的首領。
高順找到切入點無疑是成功的,只是在呂布詫異的放下酒樽,一睜虎目盯着他看時,心理素質不夠好的,還道自己適得其反的觸怒了呂布,嚇得這位小齙牙將領離座而起的直結巴的喊着:“主,主公……”還一個勁的往後退卻的過程中差點趔趄摔倒在飯桌下。
最終還是在呂布“帶上些飯菜,高順前面帶路,我們去見陳宮!”的話中,才使高順剛提到嗓子眼的一顆心,終於塵埃落定。
去監獄探望被呂布定罪的陳宮時,呂布還頗有些沮喪,不知如何開口,但就在高順爲呂布和一身囚服的陳宮擺好飯菜退出後,陳宮率先開口道:“竊在獄中這幾日想着主公未把女兒嫁給袁術的兒子,或許是件好事!”
陳宮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讓呂布一下子感到心裡頭一下子得到很大安慰時,也很詫異的看着陳宮。從陳宮的這番新見解中,呂布讀到了一直主張與袁術聯姻陳宮的轉變,也看到了陳宮可能會同意他議和的意願。
“唉,過去的事,還提他幹什麼……”呂布尷尬的迴應着,這事現在陳宮是在主動認錯,但呂布心裡明白,這事孰是孰非自有他自己心裡清楚。
但勾起不愉快往事的陳宮卻在接下來的敘話中慢慢肝腸寸斷的哭了起來,在長嘆聲中,陳宮起身,伏地向呂布謝罪道:“公臺甚是慚愧,我這人腦筋太慢,而且也太死板,好多事進了這獄中才想明白對與錯,公臺未能好好的輔助主公,實在是令公臺汗顏,令主公失望了……”
呂布對於陳宮的自我批評一下子大感尷尬,看看人家陳宮這態度,多好啊!都把責任歸咎在自己身上了,其實好些事情,陳宮只不過是個獻策者,最終的決定,還不是他呂布決定的。到了今時今日的地步,呂布其實沒什麼人好埋怨的。但陳宮不但被他關進監獄,還把責任都說成是他的過錯,這着實讓呂布在這“人日”裡感動了一把。
隨即,這兩位難兄難弟,酒也沒喝幾口,就抱頭痛哭起來。呂布把最近的難處,碰到的困難和壓力,全在這場痛哭中,揮灑而出。而同樣是在哽咽落淚的陳宮,這麼做卻是有着投其所好之嫌。
陳宮最近在獄中是想明白了好些事,但不是他在爲呂布出謀劃策上的失敗而自責,而是他找到了,想通了和呂布屢屢在意見上相左的原因:陳宮認爲主要是自己太用剛性手段了,這無疑觸到了呂布的逆毛,陳宮老早想好,再有機會出獄,任謀與呂布身邊的話,一定要多動腦筋,多費口舌先擼平呂布的順毛,再如何如何達成自己的謀畫。
今天呂布可能會來獄中探望他,也是有人提前通知了他,而且他也知道呂布最近正爲是否要向曹智“議和”之事而煩惱。
陳宮如果現在還在議堂,毫無疑問會站在反對派的行列,但這次的陳宮已經想好了,不能在那麼傻,跟呂布頂着幹,那樣只會加速了呂布的決斷,倒向“議和”派的行列。
於是也就上演了此時的一幕,兩人相對無語的先痛哭一場,把各自的情感都抒發了出來。哭的差不多時,呂布早已不在把陳宮當成罪臣,陳宮也知道了自己等於已經重新站在了呂布的徐州朝堂上。
正當呂布要開口向陳宮詢問“議和”一事的見解時,高順帶着宋憲急急忙忙的進牢房求見,聲稱城外的曹營派使者來了。
呂布一聽心下一喜,接着又是一陣恐慌,在臉部接連兩下微妙的變化後,就轉身對陳宮道:“公臺,我本尋你就是爲了商討一番議和之事,現在曹智既然派了人來,咱們且去見上一見!”
呂布那點心事和臉部的變化,早已落在了陳宮眼裡,綜合之前幾次三番來探視他的徐翕、毛暉等人綜述的情形,陳宮對於呂布心中的矛盾已是瞭然。他暗自定計的對着呂布拱手做了請的手勢道:“主公先請!”
接待曹軍來使的地方還是在白門樓上的議事廳,陳宮因爲要更衣,所以呂布帶着高順先到了白門樓,與來使見面。
呂布一踏進白門樓,就遇到尷尬的一幕。代表曹智來使的竟然是他呂布的熟人,亦曾經是他部下的彭城相侯諧。聽說曹智進兵徐州時在彭城俘虜了這位侯諧,不想纔沒幾天的功夫,此人竟成了曹智的使者,平起平坐的要來與他“議和”了。
呂布對於見到曾經的老部下,現在的曹軍使者,感到萬分尷尬。他重重的哼了聲後,就鄙夷地問侯諧:“原來是你,你回來作甚?”
對於呂布的明知故問,侯諧也稍稍顯示出了一點尷尬,但很快不卑不亢地迴應呂布道:“曹司徒有命,命我來做‘議和’的使臣!”
呂布繼續“哼”了聲,冷笑道:“曹智現在授你何職啊?”
侯諧答道:“我侯諧原是朝廷命官,今還是朝廷命官。”說着搖看了一衆廳中呂布手下,意思:“你們現在已經和我不一樣,是不是朝廷命官,就要看你們的選擇了。要是再選錯路,就跟反賊無疑了!”
帶有囂張意味的表達完意思的侯諧,接着剛纔的話語,非常自豪的繼續道:“我仍是彭相,但幾日前,曹司徒已命我兼任下邳令,就是足下的這座城池!”
侯諧中氣十足的一說完新官職,滿堂呂布的文臣武將皆是一愣之後,就是鬨堂大笑,笑聲中盡是嘲諷的意味。
徐翕、毛暉兩人正要越衆而出,羞辱一番這個盛氣凌人,不知好歹的侯諧時,只聽廳外一聲冷笑的轉出了陳宮的身影,“如此說來,我等就是侯大人‘足下’的子民嘍!”
此時陳宮已經換過衣物,一掃身上的塵土,精神奕奕的出現在了衆人面前,並且一到場的態度和話意充滿了對侯諧這位來使的揶揄之意。
高順、徐翕、毛暉等人一見陳宮皆是一喜,高順更是膽氣一壯的越衆而出大罵一句:“真不知世間還有沒有‘羞恥’二字!”
“這種狗腿子還有臉存活在世上!”
“殺了他!”
“對,我應該宰了這等豬狗不如的東西!”
侯諧並不計較呂布一衆屬下的謾罵,態度依然平和中帶着囂張的向呂布遞上曹智的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