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只剩下華貴妃與太子二人。
太子不明所以,端詳着華貴妃臉色問:“母妃,父皇不是說您病重嗎?”
華貴妃心亂如麻,掩面泣道:“什麼重病,琛兒,你父皇要賜死母妃啊!”
“什麼?”太子大驚,想起自己的怪病,趕忙穩定情緒,拉住華貴妃問道,“母妃,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就因爲太后在壽宴上中毒,父皇就要賜死您?”
華貴妃擦擦眼淚,拉着太子走至牀頭,壓低聲音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太子愣了好一會兒,才聲音打顫問道:“母妃,您是說,皇后當年在關雎宮產下一名男嬰,那名男嬰只比我大幾天?”
華貴妃輕輕點頭,想起鄧安的叛變,不禁咬牙切齒:“我早該知道鄧安那個狗奴才是靠不住的。當年本宮命他監視關雎宮,他就一直沒有發現皇后有孕的消息,才讓那個孩子生了下來!若不是本宮後來及時發現,琛兒,現在太子到底是誰來當,可就難說了。”
太子渾身發冷,寒氣彷彿是從心底絲絲往上涌,讓他說話都有些抖了:“母妃,既然鄧安靠不住,那他當年真的依着您的吩咐把那個孩子處理掉了嗎?”
華貴妃一怔,隨後緩緩道:“諒他沒有那麼大的膽子敢藏匿下那個孩子。今日皇上叫鄧安前來對質,鄧安交代,當年依着本宮的吩咐把那個孩子捂死後悄悄埋了。”
“那就好。”太子只覺心中大石猛然落了地,渾身一鬆,整個人的反應都顯得有些遲鈍。
“琛兒,現在你父皇要賜死母妃,母妃百般哀求,才得以見你一面。”
“母妃——”太子心中發苦。
華貴妃緊緊握住太子的手:“琛兒,你父皇是徹底厭棄了我。母妃現在能指望的就只有你了。”
“母妃要我怎麼做?”太子怔怔地問。
華貴妃含淚望着太子:“你去求你父皇,就說你不能沒有母妃,哪怕把母妃打入冷宮都可以,只要別賜死母妃。”
只要她能活着,冷宮也好,甚至浣衣局都無所謂,熬到太子繼位那一日就苦盡甘來了,笑到最後的纔是真正的贏家。
到那時,她貴爲太后,是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而皇上卻永遠不知道,新君身上流的血是她華家的,與他沒有任何關係!
一想到昌慶帝絲毫不念舊情要賜死她,而她的侄子將來要繼承昌慶帝的一切,華貴妃就覺得痛快。
聽了華貴妃的話,太子不禁沉默。
父皇子嗣不多,以他的瞭解,父皇對皇子公主們很是寬容慈愛,母妃卻殺害了皇后之子,可以想見父皇對母妃有多麼惱怒厭恨。
他若是去求情——
想到昌慶帝那些不滿的話語,嫌棄的眼神,太子心裡一緊。
不成,他若是這個時候撞上去,父皇對他定然會越發不滿。
太子看了華貴妃一眼。
他豁出臉面去求情,父皇說不定會開恩留下母妃性命,可只要母妃還活着,父皇的不滿就會越積越深。
他是太子沒錯,可父皇年富力強,等到老去那一日,說不定五弟、六弟早已長大成人了。
縱觀歷史,年老的帝王往往多疑糊塗,在日積月累的不滿之下,他的太子之位焉知就能安穩無憂?
“琛兒?”見太子遲遲不語,華貴妃忍不住喚了一聲。
太子緩緩抽回手,忽然跪了下去。
華貴妃大驚:“琛兒,你這是幹什麼?”
她伸手去拉,
太子紋絲不動,仰着頭道:“母妃,我知道您一直最疼我,那麼現在就多疼疼兒子,別逼我了。兒子前不久纔出過醜,去年還因爲程三的事閉門思過。若是這個時候去求父皇,他一定會對兒子更加惱怒的,到時候兒子的太子之位保不保得住都難料了。”
“琛兒?”華貴妃喃喃喊着。
太子跪在她面前,她明明居高臨下,卻有種墜入深淵的錯覺。
“琛兒。”華貴妃擡手,落在太子頭頂,“你已經做了將近二十年的太子,怎麼會這麼想?”
太子苦笑:“母妃,父皇可不只我一個兒子,再過十幾年五弟、六弟都是二三十歲的人了,難道就沒有一爭之力?不,父皇對我越發不滿的話,說不定他們都不用爭,我就要給他們騰位置了!母妃,您想想啊,就算兒子去求情,父皇把您打進冷宮,以後每當父皇看到兒子都會想起您做錯的事……”
華貴妃怔怔後退,喃喃問:“做錯的事?”
華貴妃幾乎想大笑。
她就算做錯了多少事,可爲的,都是跪在眼前的這個兒子啊。
而他,卻在求她去死!
華貴妃只覺心寒、荒唐、可笑,忍無可忍之下,擡手打了太子一個耳光。
清脆的響聲在室內迴盪, 太子捂着臉站起來,看着華貴妃笑了:“母妃,您別這樣,誰沒有一死呢,可總要死的有價值不是?現在父皇雖然惱怒,可時日久了,父皇那個人容易心軟,一看到兒子想起親口賜死了您,說不準對兒子還多幾分憐惜呢。”
華貴妃圓睜着眼,像是頭一次認識太子,指着他冷笑:“好,真好,我沒想到熬心熬力二十多載,最後養出一個這樣的好兒子來!”
太子撥開華貴妃的手:“母妃,您別這樣說,兒子也是爲了大家都好。您想想外祖母,想想沐恩伯府吧。”
說到這裡,太子上前一步,湊在華貴妃耳邊,聲如蚊吶:“對吧,姑母。”
華貴妃猛然後退,死死盯着太子良久,頹然道:“太子,你走吧。”
太子跪了下來:“那兒子就告退了,母妃慢走。”
隨着太子身影漸漸消失在門口,淚水模糊了華貴妃雙眼,後悔、痛恨、不甘,種種情緒涌上心頭。
是啊,一切都爲了沐恩伯府。
那她呢?她算什麼呢?
太子步履沉重走出去,見到停留在臺階上的朱洪喜,腳步一頓。
“太子看過貴妃娘娘了?”
太子緩緩點頭,眼圈發紅:“本宮都知道了,還望朱公公能讓貴妃走得體面些。”
見太子遠去了,朱洪喜對幾個內侍使了個眼色,幾人一起進去。
推開房門,就見華貴妃懸於樑上搖晃着,一隻金絲紅緞軟底繡鞋靜悄悄落在纖塵不染的地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