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韓止隨手拿起一隻被剪斷的鞋墊,看到了裡面露出來的白綾。
白綾上小字清秀,別有風骨,內容讓韓止微微一怔。
他是自幼讀書的,當然知道這些摘抄的語句出自何處。
“這個是——”韓止看向程微。
程微雙手環抱胸前,笑得嘲諷:“止表哥莫非看不出來,這是科考時常見到的夾帶呀。”
科考是改變天下學子命運的機會,儘管朝廷一直打擊考場舞弊,學子夾帶現象依然屢禁不絕。
韓止表情微妙起來:“微表妹怎麼會有這個?”
“這就要感謝表嫂了。這鞋墊是二哥臨考前我準備送他的,機緣巧合改送了別的,後來發生了考生在鞋墊中夾帶的事,我靈光一閃剪開,就發現了這個。”
韓止勃然色變:“微表妹,這話可不能亂說!”
他深吸一口氣,望着程微的眼神頗覆雜:“微表妹,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是正常的,但霄兒並沒有錯,不過是——”
程微聽他說話吞吞吐吐,早已不耐煩,打斷道:“止表哥在說什麼?程瑤沒有錯?她若沒錯,這鞋墊中的白綾是從哪裡來的?”
程微手抖了抖,恨不得把另一隻鞋墊拍在韓止臉上。
她不明白,小時候穩重可靠的表哥爲何長大後反而糊塗起來。莫非男女之情真能使人瞎了眼?
韓止同樣很惱怒程微的指控。
要知道這可不是女孩子間的小打小鬧,如果這鞋墊中的白綾真是瑤表妹放的,那,那瑤表妹成了什麼樣的人?
這是韓止潛意識裡絕不想認同的事,自然竭力反駁:“瑤表妹的筆跡我識得,不是這樣的。”
程微睇韓止一眼,冷笑:“止表哥難道不知道,程瑤會左手寫字麼?”
韓止一怔。
去年重陽節宮中舉辦的賞菊宴上,程瑤兩首小詩迅速流傳開來,他也曾細細品讀,忍不住撫掌叫好。據說那兩首詩就是程瑤用左右手同時書寫出來的。
只可惜,當日場景他不得見,還爲此遺憾許久。
“便是如此,也不能說這是瑤表妹寫的。”韓止說這話時,面上一派堅決,心中卻有些不安。
程微走近,逼得韓止下意識後退一步。
少女下頦微擡,笑得意味深長:“事實勝於雄辯。如今你們是夫妻,難道沒有機會看錶嫂左手寫字麼?”
她說着,把其中一隻鞋墊輕輕放在韓止手上:“這一隻就送給止表哥啦,止表哥可一定要收好。”
韓止一言不發,默默把鞋墊揣入懷中。
程微便笑起來。
那些踩着她與大姐姐上位的人,終有一日,她會把這筆債討回來。
少女軟了眉眼,神情柔和下來:“止表哥,不管你信與不信,我是認定她要害我二哥的。所以,二哥生辰,我與二哥根本不想見到她,你一定能理解吧?”
韓止已經許久未見程微這樣對他說話了。
曾經拉着他衣角亦步亦趨的小姑娘如今出落成清豔無雙的少女,彷彿連以往那些青梅竹馬的歲月都跟着模糊起來,讓他懷念又惘然。
於是,韓止點了點頭。
程微就莞爾一笑:“那就多謝表哥了。”
韓止回到廳裡,觸及程瑤詢問的眼神,這才醒過神來,嘴脣翕動,難以開口。
他總不能說:霄兒,人家不待見你,你別去了。
“怎麼了?”程瑤湊近,低聲問。
韓止擡手,
揉了揉太陽穴,靈機一動道:“微表妹說我臉色不大好,讓我請個平安脈。”
“她說的?”程瑤心裡有些不快。
莫非程微對韓止還不死心?當着滿屋子人的面,就越過她,關心她的男人?
越是這樣想,面上越是溫柔:“那世子覺得如何?”
“我早上起來是覺得有些頭疼,不過沒當回事兒。”
“要是這樣,不如今日就不去澈表哥那裡了吧,去了又要喝酒。”程瑤柔聲勸道。
程微今非昔比,看來以後她要注意些,減少他們的接觸。
韓止遲疑片刻點頭:“好,那我和微表妹說一聲。”
程瑤拉住他:“你快坐着歇歇,我去說吧。”
“也好。”韓止悄悄鬆了口氣。
天晴好,蘅蕪苑花廳不大,衆人早已三三兩兩走到院子裡,準備出門。
程瑤找到程微:“微表妹,你表哥有些不舒服,今日就不過去了。這是我們給澈表哥準備的生辰禮,勞煩你帶過去,替我們說一聲吧。”
程微接過禮物,彎了彎脣角:“那表嫂可要照顧好表哥。”
程瑤正心下敏感,聞言下意識回道:“這就不用表妹操心了。”
“我當然不操心,表嫂操心就好。”
程微擡腳,與程瑤擦身而過,手揚了揚很想把那禮物隨手丟棄,出於涵養,還是忍了下來。
程澈租賃的小宅子就在國公府附近, 衆人乾脆步行過去,路上三三兩兩閒聊。
韓秋華低聲道:“微表妹,剛剛謝家表弟回頭看你了。”
程微笑着推她:“定是大表姐看錯了。”
她對謝哲沒有動過心,更沒有給過對方動過心的錯覺,有數的幾次相處都坦坦蕩蕩,眼下那八字沒一撇的事黃了,自覺無愧,便不願有過多牽扯。
到了程澈宅子時,主人還沒回來,程微便招呼了大家喝茶吃果子,跑進跑出忙活着。
交代好廚房要準備什麼吃食,程微在院子裡那棵石榴樹下緩了緩,就聽一個溫和的聲音道:“微表妹。”
她回身,就見謝哲站在不遠處,臉上掛着溫和有禮的笑。
“哲表哥。”程微大大方方衝他一笑,比那枝頭零星開放的火紅石榴花還要明媚嬌豔。
謝哲卻被那笑容刺得心中微痛,擡腳走了過來,凝視石榴樹下的少女片刻,輕聲問道:“微表妹,你覺得,表哥哪裡不夠好?”
他語氣真誠,問得又輕又溫柔,半點指責都沒有,反而讓人聞之心生澀然。
程微與謝哲對視,同樣誠懇回他:“哲表哥很好,是我見過的最優秀的兒郎之一。”
她停了一下,接着道:“只是好的人千千萬,而人的心,只能裝下一個呀。”
謝哲微怔,隨後便笑起來:“我明白了。”
少年轉身,擡腳往回走,走到半途停下來,輕聲道:“希望微表妹能得償所願,表哥會爲你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