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姒目送着謝琅離開的身影,慢慢垂下眸來,然後,笛聲幽幽又起。
第二天,姬姒再度起了個大早,她來到船頭,伏在船舷上,看着朝霞中的淼淼春波,一時心神俱醉。
謝二十九這時也出了艙,看到滿臉陶醉愉悅的姬姒,他提步走了過來。來到姬姒身後,謝二十九低沉的,天生嚴肅冰冷的聲音響起,“你心情很好?”
姬姒回頭,看到是他,她行了一禮,笑道:“春光爛漫,朝霞滿天,自是心情愉悅。”
謝二十九打量着她,過了一會,他蹙眉說道:“這我就不明白了,你明明應該憂慮的。”他道:“無法得到又無法放下,這種事便是我十八兄遇上了,也憂鬱多過歡喜,爲何你卻表現得比他還要灑脫?”
他這話,姬姒不知道怎麼回了。四目相對一會,姬姒低聲說道:“如此良辰美景,看得一日,便是多得一日便宜,有什麼煩惱還能壓過這天地美景給予的愉悅?”
她這話,卻是帶着名士們纔有的灑脫落拓,謝二十九定定看了她一眼,見她不似做假,便點頭道:“你倒是個灑脫的。”說罷,他轉身離去。
姬姒在船頭欣賞了一會日出後,感到有點疲憊,便又回了艙。
她剛剛在艙中用過早餐,拿出一本書簡正要翻看時,突然的,外面傳來了一陣喧譁聲。
要知道,謝琅的部曲向來紀律嚴明。能讓他們喧譁起鬨的事實在不多,當下,姬姒把書簡朝几上一放,快步出了艙。
船頭處站滿了人。
姬姒過來時,一眼便看到,前方的河水被大片大片的染紅,河面上,漂浮着許多屍體,以及一些船隻殘骸!
這情景,讓姬姒看了大驚。
就在這時。身後腳步聲響。卻是謝琅在衆人的簇擁下走了出來。
看到他過來,謝二十九連忙迎上,他嚴肅地說道:“十八兄,你看這情況?”
謝琅沒有回答。只是向謝淨說道:“弄幾具屍體上來看看。”
“是。”
就在謝淨等人打撈屍體時。謝二十九一眼看到了人羣中唯一的女子姬姒。便向謝琅皺眉道:“此景不堪,讓你那婦人躲回艙中去。”
謝琅卻是頭也不回,他淡然說道:“她不懼的。”
這話一出。謝二十九一怔。
不一會功夫,便有幾具屍體被衆部曲弄了上來。
在七具屍體一字排開放在甲板上時,謝二十九朝着姬姒看去,見到她真的臉色如常,不畏不懼,心下暗驚,不由忖道:這個寒門女如此膽色,又才學過人,只怕十八郎將來的妻室,還真壓她不住。
七具屍體一色的裝扮,謝淨翻檢了一遍,轉向謝琅說道:“郎君,這些人做河匪打扮,只是從這着裝上,看不出是哪支河匪。”
謝琅點頭。
把那七具屍體扔下河後,謝淨等人還在尋找着浮屍中衣着裝扮不同的。過了一會,他們終於發現了一具,纔看一眼,便有人驚叫道:“是北魏使者!郎君,一切如你所料,果然是一些河匪夾擊了北魏使者!”
謝二十九表情相當嚴肅,他將那具屍體細細翻看了一會後,轉向謝琅說道:“十八郎,這事接連被你料中,只怕下面不得不防了。”
謝琅微微頜首,他朝着遠方的河道看了一會後,徐徐命令道:“上旗!上家族徽記!”
“是!”
於是,幾乎是謝琅聲音一落,整條船上畫風大變,轉眼間,謝廣謝淨等人便穿上華服,轉眼間,這條船上的船頭船尾,重新漆上了屬於陳郡謝氏的標記,轉眼間,一面藍色旗幟和一面白色旗幟冉冉升起。
……
河道的下游,三條貨船緩緩而來,這時刻,那些屍體和破碎的船板也流到了這些貨船之側,令得整個貨船上的人都走了出來,他們對着河面指指點點,人人臉上都帶着憂色。
就在這時,那船老大狂喜地叫了聲,“天不亡我!當真是天不亡我!”
衆人一驚,齊刷刷地向他看去。
那船老大卻指着前方謝琅他們的船隻,激動不已地叫道:“快看那條船!快看他們的旗幟!”
纔看了一會,一個青年人激動地叫了起來,“是陳郡謝氏!天啊,居然是陳郡謝氏的船隻!”
“不止是陳郡謝氏,那一面高揚的白旗上的標記我卻是識得,它屬於陳郡謝氏的謝十八!”
“居然是謝十八!”“太好了,是謝十八!”“當真是天無絕人之路!”
一陣狂喜中,三條貨船同時加速,它們一邊追向謝氏的船隻,一邊同時打出了旗語。
這三條貨船的旗語才發出一會,對面,屬於陳郡謝氏的那船馬上回復了,他們的旗語居然是,“允許你們跟隨!”“請降下你們各自的旗幟,聽我統一號令。”“船隻依次而行,彼此相距一百五十步!”
於是,這一轉眼間,姬姒便看到,後面那幾條貨船,居然一個個都降下了各自家族或商隊的標誌,再同時升起了一個與陳郡謝氏顏色一樣的白帆,那白帆上還用墨筆新添了一個大大的,非常明顯的陳郡謝氏的標記!
這還只是其次,隨着時間推延,河道上出現了越來越多的貨船客船,而那所有的船隻,在看到陳郡謝氏的旗語後,都降下了自己的旗幟,統一地換上了陳郡謝氏的旗幟!
……
現在的北魏衆使,遇到第三波劫難了!
第一波劫難,他們是昨天晚上遇到的,這些生長在北方,馬術人人精通。水性幾乎沒有的隊伍,突然發現,自己所坐的船隻,居然出現了漏水現象。
雖然,船上還有不少劉宋派出相送的護衛,可不管是誰,看着船隻水越浸越多,船體開始破裂,再望着濁浪濤濤,看不到底的長江水。一個個除了束手無策便是驚慌失措!
一時之間。衆使都在想道:此番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可就在他們萬般絕望時,後面,突然出現了六條中等貨運船,更讓他們想不到的是。這六條船隻搭乘的。居然是他們的同夥!
喜出望外之際。衆使紛紛逃上了那些船。
可他們沒有想到,凌晨時,他們遇到了第二波劫難!一股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河匪包圍了他們的船!
這些河匪人人悍勇。他們唯一沒有想到的是,此番的北魏使者中,居然還有那隨着六條船而來的三百個精通水性的船工!
於是,在這三百水中高手輔助,使隊把河匪打了個屁滾尿流,雖然沒能全殲,卻也讓河匪們在河面上的,留下了無數具屍體。
然後便是此刻了。
望着那些散在前方,或打漁或撐舟遊走,少說也有二三千的漁民百姓,北魏衆使人人臉色如灰。
一個北地高門的郎君絕望地說道:“看來劉宋皇室中,有人鐵了心要把我們都沉屍長江啊!”
他這話一出,隊伍中的那些同行的南方士族,人人臉色蒼白。
這時,此行的正使拓拔代開口了,他先是銅鈴眼一瞪,朝着那些嚶嚶哭泣的南方士族怒吼一聲,“誰要敢哭一聲,爺爺就砍了你腦袋!”
一句喝罵令得隊伍都安靜下來後,那拓拔代再轉向幾個北地高門的郎君,臉色沉寒,沒好氣地說道:“現在說這種喪氣話有什麼用?這個情況,你們倒是快快想想辦法啊!”
他咬碎了一顆牙,朝着水中吐出一口血沫,衝着那些攔在前方,零零散散的船隻和人影狠狠地罵道:“爺爺這回要是逃出生天,非殺了這滿地的兔崽子不可!”
這時,另一個北地高門的郎君開口了,他沉聲說道:“正如拓拔代所言,我們不能喪氣,必須想個對策出來。”
一個郎君聞言,建議道:“要不,咱們回航?”
拓拔代冷笑起來,他沒好氣地說道:“回航?剛纔遇到的那些河匪正糾了人馬,正在後頭等着我們呢!”
“那怎麼辦?”一個北地高門的郎君憤怒地說道:“進不得退不得,那現在怎麼辦?”
拓拔代還沒有開口,另一個面目俊美的北地郎君開口了,他沉聲說道:“正如柳郎所言,既然進不得退不得,那我們就暫且停下來侯一侯。”
拓拔代聞言吼道:“停下來?停下來等死還是等他們發動衝鋒?”
那俊美郎君卻是不怒,他只是抿着薄脣,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那密密麻麻的黑點一會,沉聲說道:“我們等那位送我們六條船的劉宋高人來此!那人既然料事如神,不但救了我們的人,還送了六條船並三百高手替我們除了河匪,那麼,他一定是知道我們此行會有危難,定然會再度相救。”
幾乎是他的聲音一落,便有幾個聲音顫聲道:“快,快看,那是什麼?”
衆人嗖嗖嗖回過頭去!
這一回頭,好些人都是一陣失望,拓拔代更是鬱躁地喝道:“大驚小怪什麼?不過只是一條普通的船。”
有人歡喜的,尖亢地叫了起來,“不,不!那不是普通的船,那是陳郡謝氏的船。”
“陳郡謝氏的船?”“陳郡謝氏的船又怎麼樣?一條船頂了天也只有二三百人,難道還能對付那二三千人不成?”
紛紛而來的議論聲中,那個俊美的北地郎君轉過頭,他與一個做幕僚打扮的人低語了一會後,轉向拓拔代幾人,朗聲叫道:“諸位,我們得救了,來船是陳郡謝氏!”他朝着那船上的兩根旗幟一指,高聲又道:“諸位請看,那兩旗幟一藍一白,上面各有標記,分別代表陳郡謝氏的兩位郎君。而那白色旗幟上的標記,代表的卻是陳郡謝氏謝十八!”
轉眼,他又強調道:“諸位,謝十八的手段,我想大夥都是領教過了的。南人都說,謝十八行事穩妥,從不輕身涉險。他區區一條船,就敢打上他謝十八的名號,定然是有所憑恃!諸位,在謝十八在此,我們應該無憂了。”
人羣先是一靜,轉眼笑聲大作。
那些北魏來的人也就罷了,包括那個說得無比自信,彷彿謝十八真是神通無敵的俊美郎君在內,內心深處,其實只是抱着一線微妙的希望。可那些南人的態度卻與他們完全不同。
望着這些由衷的狂喜着,簡直手舞足蹈起來的南人們,拓拔代嘀咕起來,“搞什麼?不過一個小白臉兒,這些人是瘋了還是傻了,居然這麼相信他?”
那俊美的北地郎君苦笑着說道:“將軍有所不知,這就叫“負天下厚望!”從來中原也罷,河東也罷,都會有一二個名士,具有驚人的聲望,這謝十八應是其中之一了!”
遠處,那攔在衆使前方的黑點還在遊蕩,在陳郡謝氏的船隻越來越近時,他們不但沒有散去,隱隱中,似乎還有哧笑聲傳來,隱隱中,有人似乎在大叫,“就憑一條船,一面破旗幟,還想唬走我等不成?”
是啊,他謝琅名聲最大,最了不起,憑着他區區一條船,難道還能對付二三千的水中高手?
就在北魏衆人又開始不安之時,突然的,陳郡謝氏的那條船後,又有一條船駛出了。
再然後,越來越多的船隻駛了出來,望着那些一字排開,打着同樣的陳郡謝氏旗幟,一直綿延到了天盡頭,數也數不盡的船隊。
原來,謝十八帶來的竟然是一個龐大的船隊!
原來,他們是真的安全了!
陡然的,包括拓拔代在內的衆使,都吁了一口長氣,他們雙腳一軟,才發現自己衣裳早就汗透。而他們的旁邊,更有喜極而泣的哭聲傳來。
這時,堵在前方河面上的那些零散黑點,卻肅然起來。過了一會,也不知是誰一聲號令,那些黑點開始退去,漸漸的,它們消失在了北岸的叢林中!
而這時,陳郡謝氏的船隻,也駛到了衆使之側。
望着這些形容狼狽,看到自己又是歡喜又帶了幾分複雜的審視的北魏衆使們,謝二十九走了出來,他朝着衆人叉了叉手,朗聲說道:“諸位,讓你們受驚了!”
就在那拓拔代重重一哼時,那俊美的北地郎君卻在觀察後面的那些船隻,看了一會,他驚道:“那些是商船?”轉眼他又說道:“那些船隻根本不是你們陳郡謝氏的?”
謝二十九說道:“正是,我與家兄一無官職在身,二來此番也只是出來走走,我們身後的這些船隻,只是一些路過的過客,他們看到家兄在前,自願降下旗幟,附庸在我等身後同行。”
謝二十九這話一出,衆使臉色越發複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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