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姬姒這話,衆僕連同姬道,一齊鬆了一口氣。要知道,不管姬姒如何聰明,也不管謝琅如何才高,他們一旦對上太子,那是誰也沒有勝算的。世事就是如此,與手握兵權和殺戮之好的人講道理講風度,無亦於對牛彈琴。
夜色漸深,一行人高高興興地回到了莊園。
第二天一大早,因姬道重新開學,姬姒便帶着秦小木孫浮等人,與姬道一起回到了書館巷的院子裡。至於鄭吳等人,則是興致勃勃地拿着姬姒當了十樣首飾所得的五百金,開始給莊子除草鬆土,種上各色花木竹林,務必要讓這處所在,變成風雅之地。
讓姬姒沒有想到的是,她前腳把姬道送到學館的,後腳,便看到了王鎮及其父母。
王鎮的父母,是典型的普通百姓,長期的家貧,使得他們減衣縮食,可父祖有過的短暫豪富經歷,又使得他們不但能送子弟入學,見到姬姒這種貴族氣十足的兒郎,也不如別的貧民那樣畏畏縮縮,反而舉止得體。
看到姬姒,王父上前一步,他朝着姬姒深深一禮後,轉向王鎮喝道:“鎮兒,還不快快給恩人行禮?”
王鎮應聲上前,對着姬姒便是大禮拜謝。
姬姒連忙扶起王鎮,她一邊令秦小草等人張羅待客之禮,一邊說道:“不過僥倖罷了,當不得王公這般客氣!”
又寒喧了幾句,王鎮和父母纔在姬姒的一再要求下坐下。他感激地說道:“當時小兄弟說出那件事時。我還只是估且聽聽,萬萬沒有想到,竟因此救了家人和村民的性命。”因爲那件事,他王鎮現在在族人心目中的地位非常之高,可以說是一呼百諾。這種意外得來的隱形權力,對權勢有着極高慾望的王鎮來說,當真是求之不得。所以,王鎮對姬姒的感激,到是出自真心。
說到這裡,王鎮從一側拿出一個盒子遞到姬姒面前。又道:“姬小郎救命之恩。王鎮無以爲報,只能送上這四十金以示謝意。”
四十金?姬姒對上衣着陳舊補丁處處的王鎮,猛然明白過來,這四十金。定然是炭價上漲後。王鎮因此賺得的全部財富了。
姬姒低頭尋思起來。
這時。王鎮及其父母,心底已經認定了姬姒頗有點神異。要知道,像這種預測未來的本事。幾百年來也只有三國時的諸葛孔明纔有,如今,雖然有不少才學之士號稱知天文地理,可他們的知,最多也就是看一下節氣,判斷一下近期的雨水如何,至於預測災難,避免災禍,那是萬萬不能。
因此,見到姬姒低頭尋思,這一家子都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過了一會,姬姒擡起頭來,她把那木盒朝着王鎮的方向推了推,然後,姬姒站起,退後兩步後,她朝着王鎮慎而重之的行了個大禮。
姬姒這個舉動,直是駭得王鎮一家大驚,就在王鎮和王父他們急急站起,準備還禮時,姬姒一臉嚴肅地說道:“這些金還請王兄收回去,如果王兄有心的話,姬越願以今日之情,換來日王兄一句承諾。”
這下,王鎮一家怔住了,王鎮奇道:“換我一個承諾?”他轉頭看着姬姒這間位於正街,富麗堂皇的院子,又看着姬姒和衆婢僕那一身得體的衣着,不由詫異地說道:“以姬小郎之才,怎需要我的承諾?”
姬姒老神在在地打量着他。
過了一會,姬姒緩緩言道:“王兄日後大是不凡。姬越所求,就是想求得他日王兄得據國家機要時,能庇護我或我友人一次。”
姬姒這話說出後,王鎮一家臉色大變。
他們無法壓抑自己的喜悅和激動,特別是王父,眼淚都差點出來了。
王父與王鎮不同,他只是一個普通鄉民,識的字不多,平素和別的鄉民一樣,酷信鬼神。
姬姒先是向他們一家人展示了她的神異,救了他們一家和村民的性命。如今,這個讓他尊敬的,有點神異的小郎,居然一口咬定,說他兒子王鎮來日會據守國家機要,成爲平素裡他們要仰望的權勢人物,王父的激動可想而知。
王鎮也很激動,他深吸了一口氣後,低頭朝着姬姒還以一禮,道:“姬郎所求,王鎮銘記在心!”這時刻的他,雖然衣裳依然破舊,雖然腳上的鞋履已破了一個洞,可他因着姬姒一句話,雙眼神光奕奕,整個人精神大振,哪裡還有半點來時的畏縮?
送走了王鎮一家後,秦小木來到姬姒身後,他詫異地說道:“小姑,這人以後真的會大有作爲?”
姬姒點頭。
秦小木深吸一口氣,喃喃又道:“這麼說來,小姑以後也會有不測之禍?”
他卻是因姬姒的請求聯想到了她會有災禍……
姬姒回頭看了秦小木一眼,笑道:“不,我之所以要他這個承諾,只是有備無患。”
姬姒眯着眼睛看着大門外,暗暗想道:我自己也就罷了,小心點終會無事,最要緊的,我得替謝十八要幾道護身符!
姬姒知道,如謝琅這樣的士族,天生就會引得寒門天才的妒忌,平時沒事也就罷了,一旦他自身出了什麼問題,這些寒門天才,半數都會落井下石。而按照士族和皇室達成的默契,只要皇室的作爲不會影響到整個士族階層,皇室非要除掉一兩個士族的話,士族階層也會裝聾作啞。也就是說,如果謝琅引得皇室產生了殺機,他就會面臨四面楚歌!
王鎮一家人離去不久,姬姒又接待了劉愆和檀爭和他們的家人,他們也帶上了財產向姬姒表示謝意。同樣,姬姒推拒了他們的謝禮。索要了一個相同的承諾。
當時在場的有五個郎君,雖然誰的禮物姬姒都沒有要,可她索要承諾的,卻只有王鎮三人,另外二個同樣才高的士族郎君,她卻是提也沒提承諾一事。
這件事,在王鎮等人暗地通過氣後,越發覺得姬姒舉止神異,在不知不覺中,這三人把今日之事深深記住了。
卻說當天晚上。姬道一回來。便咧着嘴衝着姬姒傻樂。
見他這樣,姬姒笑道:“今天開學,很是順利?”
姬道脆脆地說道:“今天特別順利。”他實在高興,忍不住向姬姒嘰裡呱裡地說了起來。“姐。我今天一到學館。便看到好多人看我的目光都不同了,後來先生過來了,他還誇獎我字寫得好。再然後。剛有士族準備找我麻煩,便有幾個同窗站了起來。那些同窗說,他們都是與陳之秀家有姻親的,還說我救了陳之秀,也算與他們結了恩義,便不許那些人再欺負我。”
姬道摸着後腦殼,嘿嘿傻笑,“姐,我自上學以來,就老有人看不慣,現在好了,先生說我好,同窗們也讚我,連那幾個士族也站出來護我,嘿嘿嘿嘿,姐,這被人喜歡擁戴的感覺,可真是好。”
姬姒看着神采飛揚,快樂得像只小鳥一樣的小弟,也是揚脣一笑。
轉眼間,二月份到了。
也許是去年那場酷寒,元宵節過後,春天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快地復甦了整個大地,如今,明明才天晴了半個月,有的桃樹上,居然還出現了花苞。
二月初二龍擡頭這一天,姬姒正在院落裡彈着琴,一陣腳步聲傳來。
秦小木跑了過來,他來到姬姒身後,說道:“大郎,張賀之郎君派人送了這封信來。”
張賀之?
一提到這個名字,姬姒便蹙起了眉,如果可能,她是一點也不想與謝琅以外的美男子扯上關係。這些美男子本人也就罷了,主要是他們的愛慕者殺傷力驚人,令得姬姒一想就畏懼。
姬姒抿着脣,從秦小木手中接過了信。
信上只有幾行字。
見到姬姒看完信後一張臉漲得通紅,秦小木連忙問道:“大郎,怎麼啦?”
姬姒重重把信封朝几上一放,說道:“張賀之約我參加蘭園盛會。”轉眼她又說道:“他讓我必須着女裝前往,還說,如果我不肯前去,或者身着男裝的話,他就會忍不住向外人說起有個姬小姑喜歡女扮男裝……”
聽到這裡,秦小木緊張地說道:“那怎麼辦?要不要去莊園把部曲們都叫上?”
他這話一出,姬姒失笑,“又不是打架,叫上部曲做什麼?”轉眼,她又說道:“既然說是蘭園盛會,就說明出現在那裡的,不會只有我與他兩人。罷了,兵來將擋罷。”
只是,姬姒梳妝打扮時,卻在暗暗咬牙,尋思着怎麼也得讓張賀之對自己再也喜歡不起來才成。
因着張賀之信中的“盛會”兩字,姬姒的打扮還不敢敷衍了,她現在的長相原本算不上絕色,再加上家世也不顯,要是那蘭園裡還有別的士族,她樸素的裝扮只會更讓人看她不起。
裝扮一新後,姬姒帶着秦小草和秦小木孫浮等人,上了驢車,朝着蘭園的方向駛去。
當姬姒等人來到蘭園外時,他們卻赫然發現,這蘭園竟是人來人往,車騎雍容!而且,來往的人羣衣履之華美,長相之出色,頓時把姬姒襯成了路旁的小草!
沒有想到會是這麼一個盛景,姬姒和秦小木等人相互看了一眼後,都是鬆了一口氣。
姬姒讓幾個僕人留在外面後,特意裝扮得弱不勝衣的她,則在秦小草地扶持下,緩緩步入了蘭園。
蘭園裡出現的婢僕,一個個都極雍容有禮,在看了一眼姬姒遞上去的有着張賀之邀約手書的信封后,一個俊秀小郎連忙說道:“原來是姬小姑。姬小姑這邊請。”在這個小郎地帶領下,姬姒穿過重重疊疊的走廊,來到了一處花園中。
此時,萬物剛剛開始萌芽,花園還是凋零一片,但因爲此刻正是下午。太陽漸漸西沉,太陽的金光照在衆人左側的湖水上,照在衆人身後的亭臺樓閣上,便也有了幾分濃厚的春意。
姬姒剛剛看到張賀之,便被那滿園的美色照得雙眼發花。
一側,秦小草更是激動起來,她扶着姬姒的雙手不住的顫動。因爲太過激動,秦小草湊到姬姒耳邊,低低的吟唱起來,“哦!哦!小姑你看到沒有?那個是蕭奕蕭郎!天啊。那是文都文郎。還有,居然三皇子也在,再加上張賀之,小姑。今日之蘭園。竟是使得建康五大美男。來了其中之四了!”
她實是太激動了,連腳步都飄忽起來。
秦小草正在如癡如醉地看着美男,姬姒卻是額頭汗水涔涔。不錯。正如秦小草所說的那樣,那一側是俊美高冷的大美男蕭奕,可那是給她招過殺身之禍的蕭奕啊!現在那蕭奕身後,還有幾個小姑正纏綿地朝他癡望呢。
另一側坐着的,確實是文都,可文都的身邊,剛與男裝的姬姒打過交道的劉愆王鎮等人居然都在!
再一側,確實是俊美皎暗的三皇子在,可那個站在三皇子身後,面無表情的,可不正是莊十三?
對了,坐着另一角,被幾十位小姑包圍着的幾個美貌小姑裡,就有姬姒認得的袁小姑等女。
再加上一個張賀之,今日,姬姒的熟人算是到了大半了。
就在這時,秦小草的吟唱聲再次飄忽地傳來,“小姑快看那邊,那邊怎麼連個歌伎婦人,也是這般美貌?今兒這是怎麼啦,好似建康的美人都聚集到了這裡似的?”
這一次,正在前面不疾不徐地領着路,一直含笑傾聽的那俊秀小郎開口了,尚在發育期的小郎聲音有點啞,他笑道:“原來兩位不知啊?今日之蘭園盛會,正是爲美人而宴。”
“美人宴?什麼意思?”
那小郎微笑道:“是這樣的,前幾天陛下應了衆人所請,決定在四大學館裡設一個專門的大殿,那個大殿裡,將掛上一些英雄和名臣的畫卷。如前朝的謝安王導,便有畫像入殿。”
略頓了頓,那小郎繼續不疾不徐地說道:“然後有人說道:既然英雄名臣能入殿,那絕世美人自然也能入殿。自前朝至今,天下人一直喜歡美人兩位是知道的,於是這個要求,陛下也允了,衆士族也心動了。今天,張賀之張郎便邀請了建康各位畫中聖手……”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姬姒兩人已經完全明白了。
其實,姬姒還不知道,這件事的起因,卻是與她有關。自她當衆喊破北魏平了柔然,對整個北方已有一統之勢後,多愁善感的南方士族便悲傷了。南方士族們厭惡戰爭,卻又不得不面對着戰爭,本就喜歡落淚的他們,一想到也許是今年,也許是明年後年,北魏便要打過來了,心裡就絕望得什麼似的,他們總覺得,自己這身枯骨,到了埋土的時候。絕望的,整日悲鳴的衆多士族,卻並不知道此時劉宋的兵力,其實比北魏還要強盛一點。
然後,去年冬天的那場暴雪,雖說受災比姬姒前世的記憶中要輕,可也是收割走了無數人命的。這更讓許多士族覺得,這是大亂將至,家國將傾的預兆。
荒淫無度的,自是可以沉浸在美人美酒中,忘卻戰亂之憂,而自命風流的,卻想留下點什麼。
可他們又有什麼呢?也許有的,是這一身風流氣,是這一副美人骨吧。在這種心態下,於是有了這蘭園盛會。
在那小郎不疾不徐的介紹聲中,姬姒主僕終於走過竹林,出現在花園正中。
面前鋪着畫紙,正踱着步尋思的張賀之,是第一個看到姬姒的。對上臉上塗了白粉,脣線上居然也塗白了些,整個人顯得臉色蒼白病弱不堪,非常有病弱之美,走路還要人扶的姬姒,張賀之一樂。他這時也不轉悠,便眯着眼,笑盈盈地等着姬姒過來。
然後,姬姒一過來,張賀之便聲音微揚,以着他那風流富貴的調調,向着左右清唱道:“諸位,這位小姑姓姬,她可能你們不熟悉,不過她的兄長,你們應該是知道的。她兄長就是那個當日從驢車上一跳而下,精神十足的向衆北魏恭喜北魏軍大勝的姬小郎。”
張賀之在說這些話時,重點強調了那句“從驢車上一跳而下,精神十足”的字樣。於是,他聲音一落,蕭奕也好,三皇子也好,文都也好,都轉頭向姬姒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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