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是一片狼藉,商戶們擱在門口的商品在追逐過程中都被躲避的端月離掀了個遍,攤位的桌子散在地上,上頭隱約可見刀印和腳印。凡人見不到頌翊的存在,眼下端月離摔到,追趕的官兵連同着要端月離索賠的攤販一窩蜂全都撲了上來。
張縣尉衝在最前面,終於逮到了機會,舉着大刀擡手就要咋過去,端月離閉眼大喊,“救命!”
頌翊右手攤開,手中出現了一粒珠子,“停!”
飄在半空中的珠子身上散發出淡色的藍光,就像按了暫停鍵,現場的人全都停了下來。
端月離微微睜開右眼,瞧見那把大刀就懸在距離自己不到一指的距離,千鈞一髮。
局勢穩定,端月離也終於鬆了口氣,伸手小心翼翼地把那把大刀移開,三兩步跑到頌翊身側,臉上掛上了討好的笑容,“怪不得人間都傳,要拜就拜頌翊君,當真是出手不凡。普天之下會掌控時間的也不過只有幾位仙君,但像您頌仙君用得這般颯爽的,怕是再也找不到第二位。”
頌翊未理會端月離的話,負手而立,身旁的百姓已經被定住了身影,一步之遙的地方還有個被撞到的孩子趴在地上,眼角還能看到晶瑩的淚珠。
端月離感受到了頌翊鋪天蓋地的憤怒,一隻腳悄悄伸出來把打碎的花瓶往旁邊藏了藏,在對方開口發難前先一步說道,“這個張縣尉脾氣還真是火爆,說追人就追人,說砍人就砍人,待我回到廟內爲他好生調調急躁的性子。”
隨即走到跌倒的孩提旁邊將人不經意地扶起,撣了撣對方身上的灰塵,“瞧瞧這孩子,這麼不小心,走着走着還能自己摔倒了。”
語畢,還自己乾笑兩聲。
頌翊太陽穴狂跳,咬牙切齒,“限你半柱香內恢復原貌,其餘的賬稍後一併算!”
再不敢耽擱,端月離眼睛一瞥卻瞧見土地公貓着腰正在往相反的方向移動,“土地老兒,您現在走怕是有點不厚道吧?”
土地公愁眉苦臉,“姑奶奶,我就是路過,您可得跟頌翊仙君好好解釋,這事兒跟我可沒什麼關係。”
“你少來,醉春樓藏着小妖精的事兒不是打你這兒傳出來?若不是你,我至於來這一遭打探情況麼?我告訴你,咱們誰也別想跑。”
頌翊瞧着倆人居然還閒聊上了,敲了敲旁邊的攤位桌子,“香已經燃了大半,若燃完還未復原,休怪我不客氣。”
端月離不敢耽擱,舉起手裡的髮簪往地上一指,“復原!”
倒在地上的桌子立刻回到了原地。
端月離奇怪地看了眼髮簪,“怎麼現在法術又能用了。”
說着彷彿就試驗一樣,手裡揮舞髮簪,口中喊着,“復原!”
物品彷彿有了生命,一個個重新粘合在一起。
端月離喃喃,“今日真是怪事,我這法術時靈時不靈,以往從未遇過這種情況。”
“月離仙君,您瞧這是什麼?”
另一邊,土地公蹲着身子,對着被一堆貨物砸損的東西發出疑問。
一摞被踢翻的箱子下面,壓了條奄奄一息的靈蛇。
“青蛇修煉百年方能滋生靈氣,修煉千年纔可積聚仙氣,這條青蛇身上隱隱有仙脈涌動,不過十分虛弱,看樣子怕是活不久了。”
端月離皺眉,伸手就想把靈蛇拾起查看情況,被土地公擋住,“月離仙君,不可。”
土地公斜了眼不遠處的頌翊,“這靈蛇被壓在貨物之下,正是你方纔甩動髮簪的地方。我自是知曉你的仙術未能施展出來,但旁的人不知道啊。你這樣一碰,就怕頌翊君誤以爲是你傷了這靈蛇,咱解釋不清楚。”
“那就任由它死在這兒?”
“反正此事與你我無關,萬物有靈,皆有自己的造化。”
說着土地公搖了搖頭,又重新把箱子蓋上,假裝一切沒發生過的樣子。
端月離轉了轉眼睛,趁着土地公不注意髮簪往箱子上一指,隨即有什麼東西迅速飛了出來。
端月離拍了拍口袋,適才朝着頌翊喊了聲,“報告頌仙君,我們全都收整好了。”
“你們是不是忘了什麼?”
“忘了什麼?”聽到這話土地公和端月離皆是一抖,以爲靈蛇的事兒被頌翊看出來了,聲音哆哆嗦嗦,“沒、沒有啊。”
頌翊忍不住發火,“私自假扮朝廷官員是人間重罪,端月離你不會不知道吧。今天你不僅破了仙界,還破了人界,讓張縣尉看到了你的真實面貌。屆時官府追究下來,將你的畫像貼滿大街小巷,讓我們仙界顏面何存!”
“我、我現在就抹去他們的記憶。”
說着端月離舉起髮簪,只是舉到一半兒手又放了下來,另一隻手在暗處捅了捅土地公,壓低音量,“土地公,怎麼抹去記憶?”
土地公瞬間臉皺成一團,“我這法術還不及你,你都不會我怎麼能會?”
嘀嘀咕咕的聲音被頌翊聽到,臉又黑了度,最終還是忍不住打了響指,“忘!。
一炷香此時已經燃盡,原本停止的畫面又再度喧囂起來,人們迷茫的四處張望下,記不起自己爲何這個樣子,便撓撓頭,各自三三兩兩三開。
張縣尉看了眼自己站立的地方,撓了撓頭,“怎麼轉悠到這地方來了,你們,跟我去趟醉仙樓!”
說着越走越遠。
隱身的端月離看到一切恢復正常,終於鬆了口氣。但還沒等她笑出來,便聽到身後傳來一道涼颼颼的聲音。“跟我回去。”
嗨,怎麼把這位忘記了。
端月離苦着臉跟土地公對望了一眼,然後跟在頌翊身後離開。
土地公拄着拐,步伐矯健的緊跟着仙君,一點兒都不像個老人家。而端月離卻彷彿八旬老嫗般的跟在隊尾,渾身上下寫滿不情願。
明月廟在永明縣青松山上,如今天庭仙位緊俏,像端月離這種仙籍普通、資質平平的小仙都被下派到了人界的各個廟宇,如今也已過了百年。
回明月廟這一路上,端月離的嘴就沒閒着,“頌翊君,前些日子我聽幾個小神仙聊天,偶然得知百年前這西南區乃荒蠻之地,妖孽肆意、民不聊生。是您來到這邊擔任司命後,降妖除魔還了地方一片安寧,如今不單受到百姓愛戴,也是我們這羣神仙后輩學習的楷模。”
頌翊面無表情,但腳步稍稍放緩,“確有此事。”
得到迴應的端月離繼續努力,“我父母在仙界也工作了百餘年,我自小跟着他們在仙界長大。說實話,向您這樣能力強、仙品佳、格局大的神仙就算放眼仙界也寥寥無幾。”
頌翊搖了搖頭,“你所言雖浮誇了些,但也不無道理。別的不說,就說那仙界的二郎神,千年之前還是個戰功赫赫、平四方災難,現在可好,每次見他就是遛狗、遛狗,毫無鬥志!”
“可不是麼。”說着端月離裝模作樣看了眼太陽,“此時山下裊裊炊煙,到了人間晚餐的時間。我叫竈神在廟內也備了些仙果,不知頌翊君是否賞臉移步品嚐一二,也讓我們能做再次聆聽當年您除妖的事蹟,好讓我們廟內颳起向您學習的小旋風?”
“你們能有這個意識很好。”
終於,頌翊態度鬆動了,“現在的神仙普遍過於浮躁,急功近利想要回天庭,反而忘了最初來到這裡工作的初衷。我們就在人界,守護人界百姓的平穩是我們的本職工作,你們才當了幾百年的神仙就想着要成大事?在這我們乾的每一件工作都是大事。”
端月離小雞啄米一直點頭,頌翊話音一轉,“不過這件事重要,卻不急。等我先把你剛纔的賬算清楚了,再去也不遲。”
端月離:……
此時,頌翊坐在廟內的高堂之上,手有節奏地敲擊着桌面,“在人界私自濫用仙術,你可知罪?”
端月離冤枉,“頌仙君明鑑啊,當時那場面您也看見了,我要是真是濫用仙術,還至於被一羣凡人追着跑?”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一共喊了57次‘隱身術’,都失敗了吧。用個仙術還用成這個德行,簡直是丟仙界的臉!”
“我……”
“我什麼我?待了這麼久仙力一點長進都沒有,我都替你臊得慌。要是你在我那個年份調到這裡,早就被妖怪吃得骨頭都不剩了,不行,一會兒我還是得好好給你們講講那時候我是怎麼提升仙力值的。”
“提升能力沒有捷徑,唯有積攢功德。這樣吧,看你態度尚可的份兒上,我也不爲難你,本月明月廟任務量翻倍,你給我好好完成任務,在這段時間多積攢功德,提升自己的仙力值。”
所謂廟內任務量,就是幫助在廟內許願的香客達成願望,廟內的神仙都是靠這個修功德。
端月離一聽這話急了,“翻倍?原本每個月的任務量就已經夠重了,向上申請招仙還沒落實,人手完全不夠,現在居然又要增加一倍的量,這根本不可能完成。”
“明月廟排位年年位居下游,人家心願完成率第一的四海廟與你們的仙位配備一樣,端月離你爲什麼不反思一下爲什麼其餘的廟做得到,而你做不到。”
頌翊一臉痛心疾首,“你說你在這也待了幾百年,跟你同批下派過來的小仙如今早就修滿了千年功德成了上仙置辦了仙宅,就連表現突出、晉升到了仙界的都不在少數,你再看看你,除了混日子你還會幹什麼!”
端月離額頭被頌翊戳了好幾下,吃痛的揉着臉默不作聲。
端月離這副不思進取的鹹魚樣,讓頌翊氣不打一處來,“如果月底考覈明月廟沒完成兩倍的任務,扣你十年功德。”
十年功德!
這不是要了她的命麼!
頌翊離開,端月離徹底崩潰,拿着土地公撒氣,“都怪你,不知道自己是個開了光的神仙,還整天胡咧咧。說人家店裡有小妖精,我看你就像是妖精派來的害人精!”
“我這不是……”
話音未落端月離裝在仙袋裡的靈蛇突然有了異動,端月離將靈蛇放出,那物在地面蠕動了兩下之後居然幻化成了人形。
誰能想到隨手撿的靈蛇居然活了!
土地公被嚇的“砰”地鑽回地下,端月離也跟着後退半步,拔出髮簪在胸前比劃,“你你你是什麼東西?”
緊接着,一位衣着青色繡鶴道袍男子起身,面冠如玉,眉目英挺,他低頭轉了轉手腕,“就是你吵醒本仙午休的?”
“神仙?”端月離收回髮簪,“我是這明月廟的主事仙,端月離。你出自何處?”
“雲遊四方逍遙仙,顏禮。”
“逍遙仙?”端月離一愣,隨即瞭然,“就無所事事、居無定所的流浪神仙唄。”
顏禮:?
端月離走上去,伸手搭了搭顏禮的仙脈,若有似無仍舊異常虛弱。
看這弱不禁風的樣子,仙力一定很差。
端月離嫌棄地收回手,客氣地說道,“與仙君相識,也算是緣分一場。如今人間不太平,不如在我這廟內休息兩日再上路?”
其實只是客氣的場面話,沒想到顏禮沉思片刻,回了句“也好”。
端月離皺眉,琢磨着這流浪仙還真有點不知進退。
不過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也未再糾結,隨手指了個偏房,“我這廟內人手不足,住所略簡陋,還煩請小仙自己収整打理。我接下來有些要事處理,不便作陪,還恕招待不週。”
說完,端月離朝着躲在柱子後面的土地公說道,“土地公,趕快把廟內近幾年的陳年積願拾掇拾掇,開工幹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