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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低頭不語。
因爲已經沒有多費半句口舌的必要了,你等待的轉機已經來了——隨着審判廳大門方向傳來一陣陣喧鬧聲,似乎有很多人正在爭執卻攔不住硬闖者。
咣噹的推開大門,一位波浪長髮披肩全身濃密絨毛的魁梧老漢,手握閃爍着+3以上靈光的巨大精製三叉戟用力砸得地板龜裂,怒氣衝冠。他的身後還緊緊跟隨着三十多人精銳武裝人員,全身被雨淋透,衣衫不多。
審判庭上軍人們齊齊端起武器進入備戰狀態。
“住手!讓陛下進來!”
執法隊長當然認得闖進來的這位魁梧老漢——這片海域唯一受到王國承認的合法亞人種國王。
他的身後人羣裡還有翠西在內。
咦了一聲,假波爾茨子爵發現人魚國王將三叉戟橫舉過肩,意識到大事不妙,猛然就從受審臺上縱身躍起完全不似一個低等級法師的身手,極其敏捷!
爆投!
刺穿!
全身痛苦的抽搐,波爾茨捂着胸口的三叉戟,漸漸變換成了一個全身灰色皮膚,穿着華麗衣衫的醜陋人形怪物。它顫抖的往前爬,
爬,
伸手向着高高在上的侯爵之子求救:“……救我……你我,有協議在先……”
侯爵之子點點頭,拔劍出鞘,凌空旋轉着粗壯的身軀,無聲落地,變形怪身首異處。
甩飛劍鋒的髒污,他喃喃道:“不知道這個怪物在說些什麼……來人!竟然有怪物僞裝成人族混進神聖審判庭內,立刻將今日負責鑑定真身的聖武士繩之以法,押下去,事後詳審!看看究竟是何人指使,竟如此膽大妄爲視王國律法於無物!”
之前只有一句臺詞的聖武士半秒之內被數名軍人打翻在地,並用一塊布塞住了嘴。你好奇,布,從什麼時候就準備好了?
執法隊長託着腮,冷笑看着這一切,默不作聲;守衛隊長和議員驚訝得目瞪口呆;侯爵之子義憤填膺,振聲宣佈這件事絕對將一查到底!
人魚國王纔不管這些,收回三叉戟指着侯爵之子和執法隊長,怒吼道:“真的波爾茨在哪裡!給寡人交!出!來——!”
等了三秒無人回答,他揚了揚嘴角:“不交?那麼——全面開戰!亦或是整座五巷海灣沉入海底!貴國,自己選吧。”
侯爵之子氣得臉頰直抽,執法隊長雙手捂臉面對最糟糕的局面無話可說。
這位人魚國王完全有能力把人族王國足足三座港口城鎮封港到永久,人族燒燒精靈的森林或煙燻水灌矮人的地下要塞還湊合,卻實在拿深居海底的人魚族沒什麼好辦法,這是要幹捱打的節奏。
冷不丁的,執法隊站起身:“陛下,不是我們不想交出波爾茨子爵,而是……我們也不知道他在哪裡……城鎮亂成一團,實在是……”
“不交?就選!還是說你們有本事將寡人斬殺在這裡?”
不不不——執法隊長連連擺手!
你知道波爾茨的下落,但是審判庭不相信你的任何話,那就不說了吧。看,翠西明明親眼目睹了波爾茨慘遭分屍,卻跟自己的國王保持緘默。這年頭,壞心眼是必備技能。
錢,
錢,
錢。如果人魚國度真的連封三港,人族王國會哭死的。販奴、濫捕、切碎下飯,實在是把王國境內最溫順善良的亞人種勢力逼急了,逼急了什麼都咬人。
翠西歪頭,躲在自己國王身後,冷笑着望着高臺上的各位大人物,問道:“讓我猜猜,是不是有人正緝捕我這位人魚國度的高階祭司呢?我現在在這裡了。你們打算以什麼罪名緝捕我呢?策劃暴動?”
沙沙的,
拖走變形怪屍體的聲音,猶如鋸條在某些人的神經上來來回回。
正當執法隊絞盡腦汁謹慎措辭試圖將眼前的王國危機化解時,侯爵之子突然從椅子上跳起來,指着人魚國王大罵:“你這是外交挑釁!是國際威脅!上一個膽敢跟王國叫板的亞人勢力已經被父爵殺得幾乎絕種了!小小下等生物竟敢當庭行兇,實在太囂張了!來人!”
“是!”
“給我把這羣……臥槽!”
噹的一聲巨響!
若非侯爵之子及時回頭橫劍抵擋,腦袋就會被執法隊長劈成兩半。
“混蛋!我可是真正的貴族!侯爵之子!正式受封的伯爵大人!此地大領主的獨子!下一任的大領主,或許過幾天就是我當家做主了!你瘋了嗎,有幾個膽竟然攻擊我!”
你不確定侯爵之子多少等級,14?16?反正是高手,卻被執法隊長以劍用力壓得單膝跪地。
突然就打起來了!而且其他執法隊也拔出武器,鉗制住軍人們,人數雖很少卻氣勢逼人。
劍,
越壓越低,直至劍鋒咬在肩鎧上發出吱吱嘎嘎的悲鳴。
“原來傳聞是真的……”執法隊長保持着殺氣凜冽的笑容,似乎當真要殺大領主之子,“盛傳老侯爵英明一世,卻溺愛放縱自己的兒子,如今對孫輩嚴苛都是因爲醒悟,但醒悟也醒悟得遲了,竟然教出來這樣一個不成器的武夫。”
“放肆!賤民!我可是真正的貴族,你會死無葬身之地的!”
“都沒人告訴過你執法隊選人的標準?”執法隊長冷笑一聲,“比如我,是當今公爵三弟,自三歲起就與當今陛下形影不離擔任貼身侍衛。我,想殺誰就殺誰——陛下特許我無須審判流程無須證據無須問罪,就是這麼的信任。”
“公……等、等等!爲什麼!我做錯了什麼!”侯爵之子臉色煞白,“難道真的讓這羣有腮的傢伙騎到王國的脖子上來?殺光他們,父爵有的是兵!有的是錢!有的是船辦法和謀略,區區海底的雜魚而已!”
劍鋒一轉,
兩道高等級者揮舞出的寒光交織劃過,轉眼間執法隊長滑步衝出去數米,而侯爵之子也完成了銳利的挑擊。事後你才聽說,一邊是常年治軍領兵的大戰士,另一邊是17級聖武士。
執法隊長胸前多出來一道深深的傷口,噴出鮮血,手一捂便施法痊癒。
侯爵之子翻了翻白眼,長劍落地,咕咚一聲被打昏。
“拖走。”
軍人們傻了。眼睜睜的看着其他執法隊收劍入鞘,這纔回過神來,立刻七手八腳的將侯爵之子扛到背後逃出審判庭。半分鐘後,庭內空蕩蕩的,不剩幾人了。執法隊長高喊道:記住!直接拖回老爺子身邊,看好他別出來惹事!
他對人魚國王單膝下跪,其他執法隊也齊齊跪禮。
“陛下明鑑。我們是王國執法隊,多年來一直嘗試幫助貴國,實在是無能,但心意天地可證,我們不是您的敵人。我們代表了人族王國的態度,但剛纔那個人是血氣方剛的軍隊統帥,說話不過腦子,我已經教訓過他了,懇請海涵。”
人魚國王深鎖雙眉默不作聲,聽到翠西附耳低語之後,極不情願的嗯了一聲。
感激之後,執法隊長保持跪姿擡起頭:“我向您鄭重承諾,波爾茨必定得到應有的制裁——削爵死刑。”
“不可復活,對吧?”
“呃?”執法隊長聽到翠西插嘴,忽然明白了什麼,“當然。王國境內任何高級牧師都不會復活死刑犯。現已着手對五巷海灣境內所有人魚族實施保護,在我來之前已經得到了許可,待數據統計完畢後,我國將對您予以經濟賠償,雖然再多的金幣也無法彌補……”
人魚國王擡手回絕,人魚們不流通金幣。幾經溝通,執法隊承諾會摺合成具體實際支援給仍願意留在岸上的人魚族。
你坐在旁邊,聽着看着——好犀利的交涉能力!王國賠款?明知道人魚國度不流通金幣也不需要岸上的絹布礦產,就算真的賠還不是抄了波爾茨的家來填賬?仍願意留在岸上的人魚族?那能有多少!估計超不過五十,四十人都是往多了說。幾句話,少量賠款就把盛怒到當庭殺人的人魚國王擺平了。
最重要的是,侯爵之子這麼一鬧……可能是因爲「誠實之域」的影響嘴漏說了種族歧視的宣戰,這可是大事……之前取消的「某個協議」又可以再度實現了,只不過協議已經變成了脅迫。
如今原告不在了,主推你有罪的旁審也被打昏了,主審更是連連致歉。審判?再也進行不下去了。
你坐在旁邊,默默看着兩個國家之間的交涉正在順利進行。港也不封了,戰也不開了,氣也不生了,誰特麼說的人魚族全是冷血無情的生物,簡直是善良到骨子裡了,這都能哄好?老漢臉上的怒容已經盡消,居然還在說什麼——那就好,其實我們也不願意發動戰爭啊。
……亞人種的腦子實在是……
人魚心真大。
真公主給你擦了好幾天的浴池和地板,還差點被你睡了;翠西眼看小凱爾劈腿離去,依然癡情追隨;翠西她哥都被軟禁幾年了,居然還跟其他村民一樣高喊岸上真好。如果換成精靈族,估計早就高傲的嫌抹布髒了,嫉妒心作祟黑化追殺小凱爾,一輩子也不願意再來城鎮。
執法隊重新走回高臺,輕咳幾聲:“剛纔說法哪裡了?「全力支持暴動」對吧?嗯,經查實是苦於歹人迫害的人魚族爲了自身以及廣大受苦奴隸、貧苦人羣掀起的正義討伐。冒險者公會會長深明大義,實乃維護王國兩項重大新律法——反奴隸制和反亞人種歧視——的堅實擁護者!我會申請,予以您褒獎!大大的褒獎!”
你扶額,剛纔話好像不是這麼說的。
執法隊長看向兩個守衛隊長:“當然,你倆剷除黑惡勢力也是大功一件,尤其是古城的大人更是千里奔襲,豪邁沖天,王國正值危……呃,用人之際,靜待佳音吧。”
倆守衛隊長都樂了,尤其是古城的,他可是名利雙收,「微港珠」主要是搞走私的,這一戰他委實抄家抄得流油。
一高興,順勢也爲你開脫:“懇請執法隊明鑑!我們當時與冒險者公會並肩作戰,流血流汗,可以證明他們絕對不是「勾結黑惡勢力」!這一定是有什麼誤會。”
“沒錯。”本地守衛隊長也說道,“據我們的情報,海岸和涯底的兩股黑惡勢力是臨時支持起義的,若是說與冒險者公會勾結才一兩天,只能說他們被正義感動突然醒悟……不,被冒險者公會感化纔對!對。”
是麼?
嗯嗯,
執法隊長敲敲木槌:“既然守衛隊剿匪有功,那麼共同作戰的冒險者公會當然也有功!理所應當的,之前的指控「擄走人魚村民」全是誹謗——正相反!這可是救出人魚族的大功一件!至於波爾茨之罪,先全國通緝,稍後再慢慢審。”他顛顛得跑下來,攙扶着老漢,露出春風般的笑容,“陛下消消氣,事情都已經出了我們只能盡全力彌補,盡全力!走走走,我帶您去親眼視察執法隊工作,有什麼不滿意的您儘管當場提,當場提……來人!給陛下和給位人魚國度的大人們打傘,沒看下雨呢嗎!”
庭衛們聽罷一怔,去哪裡找傘?人魚還怕雨淋??
你突然揪住執法隊長的披風,問,審判結果怎麼着了?
“哦,那個啊。一切以王國利益爲重,你的褒獎等等自會下來。還有,這兩件黑信你自己留着吧。”說着,執法隊長一邊攙扶着人魚國王一邊扔給你兩封黑信,“我現在正式宣佈:冒險者公會會長兩項罪名指控無效,兩項罪名純屬誣告,六項功勞功績甚偉,待請示之後擇日褒獎。啊,陛下,注意腳下。”
你眼看着人魚國王、執法隊、翠西離去,眼看着守衛隊長和議員離去,稀稀落落的旁聽者和庭衛離去,低頭看着手中的兩封黑信。
第九項是「引發天洪海嘯」,誣告全都因爲你干擾儀式所致。人魚國王到場,後來你才知道海嘯是由十幾位高階祭司發力,這封黑信一出手就等於指責人魚國度摧毀五巷海灣城鎮設施,斷不能當庭念出來。
第十項……
……
「私建傳送法陣」?
說起來,絕不是作者忘了建設傳送法陣需要向五巷海灣議政廳審批,而是週五抵達,然後週一就全境封鎖,壓根就沒機會去議政廳報備。
就這麼一項,也毫無意義。
難怪了,當時波爾茨一口咬定封鎖線能夠渴死餓死你們所有人。他是個非常在乎手續的傢伙,從始至終未曾料到你居然敢先建造傳送法陣再審批,人跟人的思維有時候真的差十萬八千里。
“大人?要鎖門了,夜深了。”庭衛催促着你——審判廳最後一人。
你盯着黑信背面的一行字——「你沒有機會再上審判庭了」,然後撕碎,扔進雨裡。拽了拽自己的斗篷,走進黑夜。
什麼是正?
什麼又是邪?
你全力遏制瘟疫爆發這等義舉最後也沒有任何人提起,誤殺幾乎所有起義軍領隊一事也融入了漆黑的夜裡,海強教被神殿說拉攏就拉攏,波爾茨苦心豢養的黑街殺手其忠誠度還不如一隻變形怪。
海灣沒有善良,沒有公允,沒有信仰,沒有道義,有的只是冠以「事業」「貴族」「穩定」和「王國」之名的腐臭利益。
黑夜之中,
一位女子打着傘在遠處默默的等着你。公會上下如今正被迫配合執法隊救助人魚族,調查取證,無人可以擅離。
“您平安就好。我得到開戰消息已經遲了,天黑後連夜飛過來,聽聞這次審判廳根本就是公開處刑,我心想着……”
頓了頓,梅拉尼收起自己鋒利的指甲:“心想着就算是哪怕從聖武士劍下硬搶也要把您救出來。”
她是來保你平安的,即使你被最終判罪也有能力勉強帶你逃離這裡。
你走進傘裡,深夜的街上只有你和她。
一陣冷風隨雨入懷,
你不禁喃喃道:
A,我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B,看看這些廢墟般的街道,看看這生死未可知的雨夜,是不是能凌駕在利益之上的……唯有非人的力量了?
C,好冷的雨,好冷的夜,好冷的海灣……
D,來時我曾打算將五巷海灣的積弊糾正,如今看來是我覺悟不夠,或者是下手還不夠狠,流的血不夠多,所有人還沒有疼得足以從這場渾渾噩噩的夢魘裡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