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

“……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撥……”

我無奈地摁下掛斷鍵。月份牌提醒我已經過去一星期了,姐姐的電話一直沒有打通,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裡。

夏日的微風將細紗般的窗簾吹起,正午的陽光悄悄趁機溜進了昏暗的屋子,在有些潮溼的地面上匯成一片刺眼的光斑。我擡起頭看到窗外明亮的花叢,那裡正盛開着玫瑰,月季等各種各樣的花卉。那些都是姐姐種的,姐姐從小就喜歡這些花花草草,所以她專門在院子裡開闢出一塊地方,每天按時澆水,施肥,精心呵護着這些嬌嫩的生命。

姐姐是一個熱愛生命的人,“即使生活再艱難,也要努力活下去。”她經常對我這麼說。雖然每天都要照顧生活不便的我,但是她的臉上經常盛開着像院子裡的花朵一樣美麗的笑容。她就是我生命中的陽光。

我起身慢慢地走向窗臺,想去透透氣。結果雙腿像綁着鉛塊一樣的沉重,也許是腿腳的病還沒有好吧,姐姐經常說我應該躺在牀上休息,不要隨處走動。我拖着有些不利索的腿腳好不容易走到了窗邊,迎面吹來的初夏的熱風就像姐姐溫暖的手在撫摸着一樣。

院子裡的花叢中有些新翻的泥土,周圍還散落着幾支枯萎的紅玫瑰。之前我總是向姐姐抱怨玫瑰花的紅色太刺眼了,應該多種些淡黃色的鬱金香。新翻的泥土下面是鬱金香的花籽嗎?沒想到自己平時的任性又徒增了姐姐的困擾。

姐姐到底去了哪兒?走之前爲什麼都沒有提前說一聲?平時如果有事外出都會詳細地告訴我大概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像這次不辭而別好幾天都沒有消息,真是太反常了,連手機也接通不了。我手中拿着的淡藍色的小型手機,雖然只有收發短信和撥打電話的簡單功能,但我還是很開心,只因爲這是姐姐送的。姐姐也有一個同款的粉紅色的手機,她曾經說過如果有什麼事需要她幫助的話,就給她打電話。我現在還記得她手機的鈴聲,那是一首節奏簡單,輕柔又有些淡淡憂傷的鋼琴曲。

也許,姐姐應該不會再回來了吧,照顧一個病人二十多年,這已經足夠了,她也應該甩開我這個包袱去追求自己的生活了。

牆上的陽光慢慢移動着,不知不覺已經到了黃昏時分,原本不太光亮的屋子裡顯得更暗了。我拉開電燈,橘紅色的燈光填滿了整個空間。我踱到書架旁,從排的沒有一點縫隙的書本里抽出一本黑色封皮的筆記本,上面都是我每天必寫的日記。我帶上眼鏡,在打開的日記本上寫下今天的日期。

“今天的天氣很好,陽光很明媚,花園裡的花……”

手中的鋼筆摩擦着有些粗糙的紙張,發出“沙”“沙”的聲音。

因爲我自己的記性不好,今天做的事情明天也許就忘得一乾二淨了,所以我每天都簡要地記一些重要的事情。

“……那聲音依然迴盪在花叢中。”

寫完後我放下鋼筆,翻看着自己以前寫的日記。

某年某月:

腐爛的花朵吸引來了很多蒼蠅,它們的幼蟲在腐枝枯萎裡若隱若現,伴隨着那首曲子。

某年某月:

第一次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在枯萎的花朵中,那首有些憂傷的鋼琴曲。

某月某日:

今天的天空灰濛濛的,就像一個碗扣在下面一樣,壓的人喘不過氣來。玫瑰的顏色比以前更紅了,幾片花瓣散落在黑色的泥土上,像滴落的鮮血,很刺眼。

某年某月:

我在黑暗中用雙手胡亂地刨挖着,指甲裡塞滿了冰冷潮溼的泥土。汗水和泥土的氣味逼得我喘不過氣來。這種感覺很恐怖。

某年某月:

姐姐躺在地上,睡着了,雙眼睜開着,就像要掉出來一樣。她的眼睛一直看着我。我手中的斧頭上沾着和玫瑰花一樣顏色的液體。

合上日記本,來到潮溼的院子裡,銀色的月光下,花朵們都沒有了自己的顏色。我趴在地上,將自己的左耳放在泥土上面,那首輕柔憂傷的鋼琴曲清晰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