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纔是這場算計裡面輸的最慘的一個。
“四爺過慮了。我不過是區區一個和親公主,論位份尚且不及皇后娘娘三分之一,哪裡有膽子跟皇后娘娘作對?”凝歌咬牙切齒道。
凰肆笑笑站起身來:“話是點到爲止,今日要多謝娘娘前來探望。不過他日若真是要凰家和娘娘正面對立,凰肆必定還會站在凰家一面。還望娘娘見諒。”
凝歌深深的看進眼前這個高深莫測的男子,恍惚之間感覺他不過是一個清清冷冷的旁觀者,又好像是最透徹的參與者。
“在下聽聞那玉卿是林宰相家的養女,是林家唯一的倖存者。娘娘回去之後還要多加勸阻,免得有人越陷越深,自固牢籠。”凰肆一邊說着一邊從袖口裡摸索出兩個瓷白的小瓶子遞給凝歌:“瞧着你身體虧空,又憂思過度,喝了這些對你有好處。另外一個送與曳香院,否則,曳也要有性命之憂。”
凝歌一愣,茫然瞧向凰肆:“裕王病了?”
凰肆擡了擡眼皮:“那日本在給他治療傷腿,後來着急救你而亂用內力,引起銀針逆行險些直攻心脈,好在盡數逼出來了,但是這幾日必定是痛苦難忍。娘娘出去這天牢儘快解坤寧宮之困,免得在下的那些兄弟們不懂事胡鬧,屆時即便是誤會解釋清楚,玉卿也終究要成爲犧牲品吧?”
凝歌攥緊了手中的玄鐵盒子,頭也不回的慌忙下了人工升降機下了去。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去的,跌跌撞撞的上了馬車,只記得喚月和她說了許多話,甚至着急的哭了,她也只是茫然的看着,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到了長歌殿,玉卿已經守在了長歌殿了,見凝歌回來了笑盈盈出來迎接:“娘娘。”
凝歌抿脣,仔細看着玉卿那張似乎永遠都不會退色的笑臉。攤開手掌把那小小的胭脂盒子放在她面前。
玉卿面色一變,轉瞬又驚喜的撿起那盒子:“找到了麼?”
凝歌苦笑:“不僅僅是找到了。還順便知道了這盒子裡放的是什麼。”
玉卿手上一頓,那盒子瞬間就從手裡滑落,哐噹一聲砸在地上,蓋子咕嚕嚕的在地上滾動一圈,貼合着凝歌的腳尖扣在地上,上面豔麗的顏色好似諷刺凝歌愚蠢一般分外的耀眼。另外一半的透明水粉撒了一地都是,那青石板路上亮閃閃一大塊油漬。
玉卿眼睛睜得很大,幾乎要不能呼吸。凝歌能清晰的看見那眼白處遍佈的血絲,很顯然這些天的玉卿也不好過。
只是不好過又如何?
凝歌斂了眉眼,探手撿起那地上盒子放於一處,勾脣道:“這樣好的東西,這樣丟了可惜了呢。”
玉卿雙膝一軟,撲通一聲就跪在凝歌面前:“娘娘,玉卿該死。”
凝歌冷笑一聲:“該死的哪裡是你。分明就是我。”又低下頭冷冷的看着玉卿跪得虛軟的身子:“玉貴妃請起吧。莫要折煞了妾身了。”
說着倒退一步,換了個方向就要進屋。
喚月抿脣不做聲,卻也看出來了其中端倪,扶着凝歌準備錯過玉卿進屋。凝歌的身體一直都是在強撐着,如今到了長歌殿,又瞧見玉卿如此,心中悽惶,身子卻是再也支撐不住,每一步都走的分外艱難,膝頭髮軟,腳步漂浮,一步一步都痛的鑽心。
凝歌走着走着,忽然就淚眼迷濛,強撐着站定轉身,透過那層層水霧看着玉卿的背影:“玉卿,那日在假山下是你對不對?”
玉卿身子一晃,終究是不動也不說話。
凝歌緩緩搖頭閉上了眼睛:“罷了,終究是我欠着你的。只是昔日之債,今日我凝歌還清了。只是和玉貴妃的情義,今日一次斬清,互不相干。喚月,替我送客。”
玉卿的身子又是一晃,依舊不曾動。
凝歌仰着頭把晃到了眼角的淚水逼了回去,一把甩開了喚月的手跌跌撞撞進了長歌殿,靠着門邊一點點的滑落下來。
天色忽然暗沉下來,原本的豔陽高照瞬間烏雲密佈,陰風四起,吹得那吱呀嗚嗚作響,好似在傾訴冤屈,又好似在位凝歌鳴不平。
天色多變,何況人心?
喚月的催促聲音猛然響了起來:“娘娘,請起來吧。您身上有身孕,這樣跪着對身子不好。奴婢送您回長玉殿可好?”
凝歌心中痛極,沉重的一推門扇。那門哐噹一聲撞在門檻上,與另外一扇門合在一處。
窗外的雷聲隨着這關門的聲音轟然而下,驚得合宮裡的人都渾身一機靈。
凝歌面對着黑暗發愣,雙手交握,死死的扣着,卻是對掌心的疼痛一無所知。
自從來這個時代之後,凝歌的脾氣收斂,這掌心就成了最顯然的犧牲品,上面的傷口總是好了開裂,裂了癒合,癒合之後又添新傷。
好端端的一雙手掌上遍佈許多月牙形狀的甲痕,每一個甲痕都帶着隱忍。
門外的玉卿痛苦出聲,聲音淒厲如暴風雨裹挾而來的長風,一點一點的傳進凝歌的耳朵裡。從一開始的壓抑到後來的嚎啕大哭,不知道是悲傷於凝歌發現了真相還是爲林家一百三十七口人命哀慼。
那哭聲聽得凝歌心中微微抽痛,正巧此時喚月猛地推門進來:“娘娘,下雨了。貴妃娘娘跪着不肯起來,您快看看吧,若是損了她肚子裡的孩子怕是罪責難逃了。”
凝歌擡了擡眼皮,道:“跟她說,若是想害死我儘管在外面跪着,我自出去跟她一處。橫豎這長歌殿如地獄牢府,多這幾條命也不算多。”
喚月抿脣,連忙提了傘出去傳話。
果真不多時就聽不見外面的哭聲了,只聽着雨打着地面厚重的滴答聲音,一下一下的敲打在凝歌心底。凝歌眼皮沉重,這樣倚着牆壁竟然睡着了。
醒來的時候已經在牀上,外面大雨晝歇,露出有些發白的青黑色天際來,屋子裡一片暗沉的黑,隱約可見牀邊的圓凳上坐着一個灰敗的人形,一手攥着她的手,卻是仰頭死死盯着窗外那灰白的天色發怔。
“皇上……”凝歌輕喚。
鳳于飛回神,第一個動作竟然是鬆開了攥着的凝歌的手,淡淡道:“你醒了。”
凝歌心裡掠過一絲苦澀和空虛,強撐着身子坐了起來。
上午還在天牢門口怒不可遏的鳳于飛又如何陡然變得這樣沉靜起來。這樣多變的鳳于飛隔得凝歌遙遠如在天際,卻不是在那一伸手就能觸摸到的牀邊。
“屋子裡暗的很,怎麼不點燈。”凝歌像是說家常話一樣開口,卻不料聲音虛弱如**,聽到鳳于飛眉頭微皺,湊近一步坐到了牀上:“你可還好?”
凝歌靠着牀被笑:“有什麼不好的?你們不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嗎?”
“凝歌。”鳳于飛臉色一頓:“玉卿險些就小產,也算是付出代價了。”
凝歌一愣:“小產?”
鳳于飛點頭:“玉卿淋了雨,把散落在地上的水粉吃進了獨自,回宮之後高熱不退,總是說胡話,大夫看過之後說是動了胎氣,如今已經解了毒穩定了下來,這時候安靜睡着呢。”
凝歌聽得倒吸一口冷氣,沒有料到玉卿會吞下那些散落在地上的水粉,她情願凰肆說的話都是假的,情願玉卿會解釋一番。
可是她想要以這樣的方式結束生命,甚至連腹中的孩子也不顧了。
“玉卿……真是……”凝歌沉吟,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她只是報仇心切。她曾跟我說過,自從林家被滅門之後她就整夜整夜的做惡夢不能休止,夢見林家的陰魂回來找她要早日升天,她只是逼自己太甚以至於心都有些扭曲了。”鳳于飛道。
凝歌心思一轉,恍若想起來什麼事:“你……放了凰肆?”
鳳于飛臉色微微一變,終究是點了頭。
許久才忽然說了一句:“對不起,我誤會你了,我縱容玉卿,卻不料受傷的終究還是你們二人。”
話說了一半戛然而止,鳳于飛側過臉去看着黑漆漆的屋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凝歌心中一動,微微有些驚訝的看着鳳于飛。一朝皇帝,何曾有卑微如紙的時候?
何況他此時不是那高高在上的孤,只是平平凡凡的一個我。這樣的一聲道歉好似一道陽光照進凝歌陰霾的心底,好似所有的罪過守候都有了緣由。
雨過天晴,凝歌心情舒緩了一些,長舒一口氣道:“你知道嗎?我曾經以爲我在這皇宮裡毫無牽念。若是這一次我不小心死了……也不過是咎由自取。”
鳳于飛猛地截斷了凝歌的話,俯首吻在凝歌脣上,低語道:“對不起,終究是我叫你心生不安。原是我聽一面之詞誤會了你和凰肆。”
凝歌閉上眼睛不再多言,倒是極度想要知道凰肆到底是對鳳于飛說了什麼,能在一夕之間就改變鳳于飛不說,還成功解了坤寧宮的困境。
鳳于飛扯了扯凝歌的長髮:“你該專心一些。”
凝歌“唔……”的一聲長吟,只覺得雨過天晴之後,歲月靜好。只奈何前途未卜,前程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