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澤抿脣,眉眼一個流轉,心思一定,探手收了桌上的茶碗,飛快的侍弄好之後,就連忙應聲下去了。
凝歌瞧着雲澤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才向着椅背靠去,雲澤還特意替她關上了門,臨走時候的眉頭都不曾打開,不由是有些失笑。
原來在這些人眼裡,即便是她勝券在握,也還是一個被潛伏威脅的弱勢力量。如今雲蒼不在,雲澤那麼通透的人,怕不會就這麼丟下她走了。
唔……不過這樣也是極好的,多個人看戲,豈不是更有趣些麼?
凝歌食指屈成一個圓環,有節奏的在那檀木桌上敲打着,那聲音一下連着一下極有規律,好像是算準了時間,只爲了等些什麼。
而凝歌半倚在靠椅上,鳳目微微逼着,嘴角抿成一條直線,冰冷的不見本分弧度。
“扣扣!”忽然響起的敲門聲音,突兀的打斷了凝歌的思緒。
雙目如豹子一般倏然睜開,那目光裡的混沌瞬間清明,手上敲打桌子的動作一定,只不過是一頓,嘴角就染上了笑意,手上的動作未停,只淡淡朝着門口道:“劉掌櫃既然來了,總不至於因爲本姑娘的房門是關着的就回去纔是。”
“吱呀!”凝歌話音剛落,門就應聲而來。
有人重重的踏步進來,三兩步就到了凝歌桌邊:“啪”的一聲,就把手裡的一打宣紙拍在凝歌桌子上,冷聲道:“看來心水姑娘知道在下要來,連茶水都備好了。”
凝歌垂下眸子一瞧,可不是麼?
雲澤走的時候特意收了茶碗,還備了一個空碗來,連凝歌起身的動作都省了,當真是體貼之極。
“整整兩千兩百五十下,劉掌櫃纔來。我以爲,以劉掌櫃的悟性,當要更早些纔是。”凝歌端坐起了身子,分明是對着劉生說話,眉眼卻不經意的往窗外一掃,原本就帶着笑意上揚的嘴角,弧度瞬間加深了一些。
劉生低頭,正瞧見凝歌細白的手上,只有食指關節的地方有些發紅,面上一冷,一拳重重的瞧在拍在桌子上的紙張上,咬牙切齒道:“就知道是你在搞鬼。”
劉生習慣了高高在上,加上身形魁梧,聲音稍微一提,就有幾分叫人驚駭的氣勢。何況生的一張並不算是和善的臉,若非是刻意去笑,慣常臉上都是冰冷的。
凝歌仔細一想,除了見了那流襄當日,還當真沒有見過這劉生笑過呢。
生了個好皮囊,當真是浪費了。
凝歌卻不怕這樣的氣場,只把帶着笑意眉眼一收,揚眉毫不畏懼的看向劉生,冷笑道:“劉掌櫃經營一鳴布莊這麼多年,即便不是老闆,但也算是半個生意人。總該不知道這生意場上的變幻就比翻書還快,今日是你的東西,明日或許就不是你的了。所以說,這出來混的,遲早都要還的。您說是不是?”
凝歌的身子甚至不曾搖晃一下,眼底也不曾見到一絲驚慌。這倒是叫劉生有些驚訝。
他們從合作以來,一直都是客氣有禮,甚少有翻臉的時候,只是如今流襄已經在手,他根本就不需要這個女人了。
也不過是稍稍的一會猶豫,劉生面不改色道:“在下不知道姑娘說的是什麼意思,只是想要告訴姑娘,你費勁心思也不過只能撼動一鳴布莊一日的生意,這樣下作的手段,還是少用爲好。”
凝歌嗤笑了一聲,指了指劉生手掌下安放的一整打白紙,揚眉道:“看來一鳴布莊的生意當真不錯,一天裡的退單都夠尋常人家吃一輩子。只不過……劉掌櫃這麼確定心水只能撼動你一天的生意?”
劉生嘴角微微一抽,面色顯出許多不耐出來。
瞧着凝歌嘴角自信的笑意,心裡卻是在一陣陣的打鼓。
明明是算計她的,爲何卻是被她反算計了回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劉掌櫃還是坐下說話吧,您這麼站着,心水看着您……脖子疼。”凝歌煞有介事的揉了揉後頸,半眯着眼睛笑道。
劉生微微一個猶豫,終究是咬牙坐了下來:“ 在下倒是十分好奇姑娘用的什麼手段。”
凝歌好笑:“自然是要比你派人砸了凌雲布莊高明的多了。”
劉生抿脣不語,算是默認。只是臉上卻並沒有顯出多少愧疚的姿態來,凝歌看在眼裡,探了身子給劉生倒了一杯茶,攤手道:“劉掌櫃,這訂單七七八八總在一處,要上萬兩吧?”
劉生冷哼一聲:“姑娘知道就好。若是叫衆人知道這件事情是姑娘主使的,怕是連雲家也難逃干係。”
“唉?分明是劉掌櫃叫人告訴我說那流雲布十分的流行,可是隻有一鳴布莊有。所以我才順着勢頭染了布幫你打廣告,說到底你要謝謝你的人才是,否則,我還不知道這雲城內還有定製的布呢。”凝歌笑道,面上似乎又恢復了剛見面時候的溫熱,和之前的冷凝大相徑庭。
劉生也跟着面色一變,嘴角微微有些抽搐,眼底顯出幾分殺機。
難怪算計凝歌沒成,卻是把自己給算計進去了,看來是用了不該用的人。
他早就該料到,只要人給了凝歌,也只不過是能用一次,這個女人沒有那麼簡單,這招將計就計,可真用的他啞口無言。
凝歌笑盈盈的等着劉生的反應,瞧着劉生面前的茶都要畏懼他身上的高冷,熱氣一陣一陣的往上冒,攏在袖中的手默默的攥在一處,又飛快的鬆快,攤開掌心一摩挲,整個手腕以下都是汗水。
劉生眉頭攥在一處,上下仔細的打量了凝歌,總覺得事情似乎沒有那麼簡單。
難得穿了一身素白的顏色出來,只在腰間墜了一塊上好的碧玉做裝飾,和頭上那碧玉支撐的蓮花狀髮簪交相呼應,若是能刻意忽略她臉上的傷疤,此時此景,倒是像極了雲中仙。
奈何這仙子肚子裡裝的都是花花腸子,瞧着那一臉笑意,卻並沒有幾分真切,倒是叫那刀疤顯出了幾分猙獰來。
“劉掌櫃既然不開口,那心水就多說說好了。”
劉生眼色之後,多了幾分防備,定定的看着凝歌。而凝歌卻刻意忽略了劉生臉上的難看,悠悠然站起身來向着身後的屏風走去,不多時就抱着一匹布出來,順手攤在劉生面前。
“讓心水來猜猜劉掌櫃打的是什麼主意。”凝歌笑道,頓了頓,一點一點的攤開在劉生面前的那匹布,道:“劉掌櫃給心水的那五十個人裡面,可能是有一半是可靠的,也有一半總是要有些底子的。你料定凌雲布莊遭了打砸之後,必定要以最快的速度斂財修復。此時雲城主不在,雲家的長老們自然也不會幫心水。所以你也料定我會效仿之前扮豬吃老虎的法子追隨一鳴布莊,就叫人說如今在市面上最流行的布是流雲布,於是我慌不擇路,爲了儘快取得成績,加工漂染了上千匹流雲布出來,但是……卻一件也賣不出去。唔……這樣一來,凌雲布莊算是虧了個徹底。”
“不可能,明明只是百匹……”劉生開口反駁,話剛出口就瞧見凝歌得意的笑容,登時住了嘴,暗罵自己愚蠢。
“是啊,劉掌故連多少匹都記得清楚,難爲了你能說我只能禍害你一天的生意呢。你一鳴布莊一日上百的交易,而我小小的染布坊,要半個月纔出百匹流雲布。”
凝歌話說到底,手上的布也剛好打開到流雲的位置,順手一推,那布的卷軸就咕嚕嚕滾到了地上,攤開的是一幅精美的流雲布。
只不過這流雲不是白色,也不是精工繡出來的顏色,而是赤焰一般的紅。
紅色是極好的,卻太過鮮豔,簡而言之就是和鮮血一個顏色,是個不吉利的徵兆。何況那紅色的流雲向來都是凶兆,這印在布上,豈不是在和雲殤反着幹,詛咒雲城三大家族嗎?
她當真是敢做!
若是那退貨的百姓但凡有一個有膽識的去亂告一狀,那三大家族動動手指頭,即便是動不了一鳴布莊,撼動一個小小的劉生還不成問題。
但是凝歌沒有做下一步,顯然是還有其他的事情。
劉生這樣想着,瞬間感覺自己面對的不是一個女人,而是一頭餓狼,心裡不由又驚悚了幾分。
“只是這上百匹的布若是能流傳出去,就真真兒極好了。”凝歌嘖嘖有聲,頗有些遺憾的摩挲這下巴,眼角餘光卻定格在劉生臉上,好似要看透那皮囊下面隱藏的東西,又好像是要生生割了這皮囊一樣的凌厲。
劉生面上的表情在看見那布的時候瞬間就精彩了起來,原本算是紅潤的臉色有剎那的蒼白。
凝歌好笑的想着,大概那顏鳳嬌死在他面前的時候,他也不曾有這樣的表情吧!
最薄情寡義,也莫非如此罷了。
凝歌想到這裡,就好似在提醒自己定然不能手軟一樣,搖晃着裙襬踩在那流雲布上,盈盈一笑:“劉掌櫃覺得心水這樣的厚禮,夠不夠好?”
劉生此時已經汗流浹背,大手用力的攥着茶碗,見凝歌的目光掃過來,蹙着眉頭順勢端起茶碗一口就灌了下去。
只是一杯茶下了肚,凝歌的目光又變得詭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