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歌無意識的攥着胸口的鳳玉,分明短的可憐的曲子卻是在她嘴巴里無限的拉長,最後變得像是嗚咽。
她早就忘記了那笛聲是什麼時候停下來的,也不知道那笛聲裡到底是蘊含這怎樣的故事,等到回神的時候,就聽見身後不遠處低低傳來一聲淺笑:“姑娘的曲子很是別緻,可否請教一二?”
凝歌恍然景象,錯想起來自己這時候只不過是一個製衣局的促使丫鬟,而跟在身後的人卻不知道是誰。
凝歌本能的彈跳起來,驚兔一般的就衝着臥房裡衝去,直到那一身雪白隱沒在黑暗中,又順勢關上了房門,凝歌的心跳纔開始慢慢恢復。
該死的,剛剛真是太大意了,竟然是在那樣的地方就敢去吸引別人的注意力,萬一當時站在身後的不是她陌生的聲音,而是她的仇人亦或是她最熟悉的那個人,她如今該要怎麼辦呢?
凝歌下意識的就摸了一下自己那凹凸不平的臉頰,自嘲道:“現在這樣子根本就不會有人看。”說吧爬上了牀就準備沉沉睡去,出去晃盪了一圈,隱約覺得那月光也變得光滑了許多,柔柔的照在了臉上沒有絲毫刺痛感覺,凝歌大概是百日裡太累了的緣故,這首沾着枕頭就已經沉沉得打了個瞌睡。
而凝歌不知道的是,在她去過的湖畔,前腳她剛飛奔裡去,那個還沒來的及從樹上跳下來的翩翩貴公子順着樹幹翩然而下,彎腰撿起來散落在地上的東西,湊近眼前一看不禁就愣在了原地。
這玉佩倒是熟悉的很,相比也是剛剛身穿白色長衫的女子所丟下來的,倒是和他身上這一塊有異曲同工之妙,除了花色和正反面不同,其他都完全一樣。
“鳳玉?”那男子沉吟道,不禁從袖口的另一端掏出來一塊一模一樣的鳳玉,兩個相對拼接在一起,竟然成了一塊完整的白色玉佩,通體都是渾圓的,只有在側首的時候才能看清楚風雨裡面流動的血絲。
這樣的血絲是和鳳血鐲子一點也不一樣的,好似一條細細的線蜿蜒在玉佩裡面,只要兩塊一相交,那裡面的血絲就會自動自發的往一起匯聚,眼見着那血線越加的明顯,拿着玉佩的手微微一動,就各自把那玉佩掖進了袖子裡,轉身背對着身後道:“來都來了,就出來吧。”
從深處轉出來一個男子,紫衣摺扇,面容帶笑,只低低的對着面前的白衣男子道:“雲殤公子一路誤入了這製衣局,若非是在下跟着,怕是還要錯下去。”
雲殤跟着淺笑回頭,端着手晃到了樹前,笑道:“是微醉,微醉……只是尋了這湖畔而來,卻不知道是驚擾了衆人好夢,還煩勞明國公一路跟着。”
是的,站在湖畔邊的男子不是別人,正在那日抓了凰叄和淑太妃姦情時候在客棧遇見的百駿圖男子,也是雲城之主雲殤。
只不過凝歌對於那一次匆匆和首富邂逅毫無印象,此時身份隱晦,聽着雲殤的聲音就更沒有感覺了。雲殤卻是憑藉着那日在客棧內撿起來的半塊鳳玉來判斷凝歌的身份,只是這鳳玉本該攥在太后或者是皇后手中,如今那女子看起來也不過是製衣局內的一個粗實丫頭,手裡卻是坐擁兩塊鳳玉,不得不叫人奇怪,也是不得不叫人生疑。
兩人一處往回走,各自臉上都掛着淺淺的笑意,只是誰都不曾開口,沉默無言走了許久,雲殤忽然回頭道:“朝中的區區一個製衣局,看起來還是藏龍臥虎呢。”
凰肆眼神幽深,別有深意道:“朝中人才濟濟,自然是要遍地開花。是雲公子多慮了,走吧,皇上尚且在等着您共飲,他日宴會時候再這樣走失,可沒有我這樣好的領路人了。”
雲殤側首看了一眼身邊這個紫衣華貴的男子,側面的輪廓溫和,只是總也掩飾不住眼角眉梢的憂愁。這次進宮,似乎所有的人身上都帶着一股子神秘的氣息,只是當着衆人,面上卻是套着另外一層面具。
這皇宮內隱藏着些大秘密,而有些卻恰好是雲殤想要知道的。
那日客棧一別,雲殤動用了所有的關係想要查清那女子的底細,一來二去才知道那人就是凝歌,當朝的凝貴妃。民間盛傳凝貴妃因爲涉嫌巫蠱詛咒皇上所以已經於七日前不耐刑罰考驗自裁於天牢,好端端的一個美人兒,是已經香消玉殞的了。
雲殤不禁就爲那日看見的風華美景趕到一陣可惜,恰好皇帝知悉他在京都,邀請進宮一處坐坐,過問些桑蠶事宜,雲殤推辭不得,也正想去探究探究凝歌之死,所以才貿然進宮來。
誤闖尚衣局,不過是酒後行風之作,而那笛音纔是極好的。
午夜引出來一個吹着柳笛的白衣少女,又叫雲殤撿到了另外半塊鳳玉,這兩塊鳳玉湊了個齊整,卻不知道是和當初的凝貴妃到底是有什麼關係。
一定是有關係的。
也或許……
是她根本就沒有死呢?
雲殤這樣想着,眼神愈發的深沉起來,捂在袖口的鳳玉灼灼發熱,腳步也愈加的快了一些,很快就超越在了凰肆之前,側頭道:“這宮中氣氛難免是有些奇怪,那傳奇中的凝貴妃,當真已經是香消玉殞了麼?”
凰肆聞言腳步一頓,似乎是想起了些什麼不好的事情,眉頭死死的攢在一處,在眉心行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川字,似乎是被雲殤的話戳中了心窩裡的痛楚,霎時就已經汗流浹背。
不過,也終究只是頓了頓身形,凰肆淡定如春風的聲音就傳了過來:“在還是不在,都沒有意義了。凝貴妃已經是被定了罪,即便是沒有真的香消玉殞,最後也只能有那麼一個結局。所謂傳奇,終究只是過去了。”
凰肆的話說的模棱兩可,言辭之間多有無奈,這不僅僅是沒有熄滅雲殤的好奇心,反而是叫雲殤愈加的好奇起來:“爲何只能是過去?皇上如今對長歌殿的百般癡纏,不過是因爲兩人之間曾經心靈相通過,若是心意相通,何至於要用巫蠱陷害皇上呢?”
雲殤說不出來自己面對凝歌的死訊到底是什麼樣的感覺,隱約中就有些排斥這樣的說法,總是覺得那女子活靈活現的活在記憶裡,心口拈來說着那百駿圖上的好處,聲音綿軟,眉目如畫,以面紗半遮面,只俯首擡頭之間能窺見那雙靈動如秋水一般的雙眸。
正是爲了這雙眸裡那清涼的神色,雲殤費勁了心思在民間蒐羅,得了結果終究是不滿意的。
自從在那客棧裡偶遇一次凝歌,雲殤的心思就長在了凝歌的身上,甚至不惜滯留京都,之爲了那一次不太可能的邂逅,然而繁花謝盡,等着雲殤的卻是那不着調的民間傳說還有凝歌的死訊。
“如玉一般的女子,折了果真是可惜了。”雲殤漫不經心的嘆息道,手腕一動,陡然從袖口滑落一把繪着八駿圖的摺扇,有意無意的在胸前晃動。
凰肆有些警覺的擡頭看了一眼對凝歌有些太過關心的雲殤,笑道:“雲公子怎麼會對宮中八卦這樣的感興趣?若是得了閒空不妨道我府上坐一坐,我雖不是身在皇宮,卻也對於這些個傳聞逸事少有了解,倒是能給雲公子說道說道。”
雲殤挑眉,聽着凰肆語氣中的不滿就知道自己似乎是踩到了什麼禁忌,連忙笑着拱手說不必,不過是隨口一問。
兩人一路各懷心思進了乾坤宮,殿前正是鳳于飛斟酒自飲,瞧見凰肆和雲殤來了,鳳于飛的眉眼微微沉了沉,朗聲道:“不過說是去如廁,兩人倒是想到一塊兒去了。”
凰肆拱手行禮:“皇上多慮了,雲公子在宮中走失了,幸得微臣遇見,否則這時候怕是要踏着低聲去尋人呢!”
鳳于飛淡淡的點了頭,“下去吧。過幾日裡皇后要在宮中舉行宴會爲朕接風洗塵,到時候依舊歡迎雲公子來宮中游玩。凰肆爺對着宮裡不甚熟悉,屆時兩人結伴,也好好看看我鳳翎國皇室的風光。”
“定不辱命。”
“恭敬不如從命。”
凰肆和雲殤齊聲應道,心中卻又難免有些奇怪。
自古商業都是拿不上臺面的東西,商人即便是高貴如雲殤也未必能和皇室宗親相提並論,更別提皇帝會邀請一個商人來宮中作客了,那簡直就是在作賤皇室的臉面。
只是鳳于飛待雲殤倒是和其他商人與衆不同,凰肆無從分辨這樣的不同到底是因爲雲殤家族龐大,還是因爲雲殤的商號果真是影響到了鳳翎國的各種產業。
雲殤打破了皇族對待商人所有的想法,被鳳于飛稍稍一個用力就擡舉在一個至高無上的地方,如今騎虎難下,卻不知道究竟是好還是不好呢。
鳳于飛匆匆告別二人,在長彥的攙扶下一路披了一件白狐大氅一路揚長而去,筆直的背影走在大殿盡頭,數不出來的孤單寂寞。形單影隻,自然是要顯得寂寞蕭索。
“皇上給人的感覺倒是與衆不同,總是覺得心中有藏不住的心事。”雲殤半是玩笑半是真的笑道。
凰肆半眯着眼睛瞧着那微微有些搖晃的白色身影,漫不經心的搭話:“誰知道今日這一切都是理所應當的呢?”
是了,鳳于飛當時出賣了凝歌,即便是在鬥爭凰家和江南暴動羣衆的時候取得了極大的勝利,但是他終究是弄丟了凝歌。
在聽聞凝歌死去的噩耗的時候,鳳于飛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呢?又如何去看待這些裝的義正言辭的凰家人的呢?
今日這一切,不是理所應當,不也是報應不爽嗎?
凰肆只匆匆丟下這一半的話,就協同前來做客的雲殤一同進了準備好在宮門口的轎子連夜出了宮,心中百味雜陳,只覺得這皇宮冰冷無情,凰肆心中已然沒有了最後那一片最掏心窩子的溫熱了。
坐在轎子裡,他還在想,若是當時他再多堅持一會,是不是就不會叫她連屍骨都不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