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不敢。”喚月見鳳于飛許久都沒有反應,只是直直的盯着坐定在牀上只穿着中衣的凝歌。
她陡然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後背冷汗叢生,連忙屈膝跪在了兩人面前。
凝歌睨了一眼喚月,又看了一眼鳳于飛,笑道:“喚月在皇上身邊不過是一個丫鬟,卻是和我情同姐妹,如今又是我的左膀右臂,難道皇上還要跟我搶這心頭上的人不可?”
鳳于飛拂袖,垂首看了一眼跪得筆直的喚月道:“起來吧。你跟着她走了,脾氣倒也像及了你主子。連跪着的姿勢也學了個十足十。”這一番話說的喚月心中七上八下,一時之間不知道是褒是貶。
好在鳳于飛說完話轉身就走了,喚月這才鬆了一口氣站起身呈上手裡的衣衫,道:“娘娘,奴婢想着您今日要換,特意回長歌殿取了一套衣衫來。只是可惜了這八寶衣,這絕無僅有的東西成了碎片,少了一道護身符呢。”
喚月惋惜的瞧着地上凌亂的碎片,半是揶揄半是高興道。
凝歌勾脣:“這一趟出去再回來,你膽子倒是大了不少。”說着又急忙伸出手來:“快替我更衣,要去柳妃那裡看看。”
喚月聽得直皺眉,但是卻不曾耽擱給凝歌穿衣裳的速度。嘴裡唸唸有詞:“昨日裡奴婢雖不在您身邊,卻也聽後面傳聞坤寧宮的事情。今兒一早回來的時候長歌殿正鬧得厲害,說您必然要懲治內奸,必定要寧可錯殺一萬不得放過一個,好在是有皇上,否則……”
喚月沒有再說下去,眼中隱約有淚光閃動,眼圈明顯的泛了紅。
凝歌就這穿衣服的勢頭拍了拍喚月的手背:“我命硬得很。哪裡那麼容易就去死了?”
喚月一頓:“娘娘可不能亂說這樣的話,在這深宮裡一步就是天涯,若是您有個三長兩短,奴婢可……”
“好了……不會的。只要凰家還存在一天,我凝歌就不會那麼輕易的死去。”
“那柳妃既然是陷害您的,何苦還要去看?”喚月皺眉不滿道。
凝歌微微嘆氣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昨日裡若非是柳妃捨命相救,即便是皇上有心救我,我也不會完好的站在這乾坤宮。”
“娘娘恕罪,昨日裡喚月不曾侍奉在娘娘身邊,叫娘娘受苦了。”喚月愧疚的低下頭,手裡的動作卻是沒有停下,給凝歌的腰帶輕輕的綰了一個蝴蝶結。
“說些什麼話。不是叫你辦其他的事情去了,否則,哪裡來的好戲連臺?”凝歌笑出聲來,移步梳妝檯,正瞧見銅鏡中的自己長髮凌亂,面上的疤痕卻是尤爲明顯。本就只算是清秀的臉上蒙上了這些個疤痕,愣是好像遲暮的老人生出來的老年斑一樣難看。
要比鍾無豔,她徒有鍾無豔的容貌卻沒有鍾無豔的本事。
再比貌美,她連坤寧宮那位的一個邊角都夠不上。
這樣一張臉半是鳳于飛賜予,可是爲何唯獨對於他,凝歌永遠都惱恨不起來呢?
而鳳于飛貪戀的是她身上的什麼呢?
她若有所思,本能的就伸手去觸摸那些個交錯在臉上的疤痕。
喚月見狀連忙安慰道:“娘娘,這些總會消的,莫要太擔心了。”
凝歌閉了閉眼睛點頭:“梳頭吧。要快些。”
許久,凝歌忽然問道:“事情辦得如何?”
喚月眉眼都彎了下來,俯首道:“娘娘神算,一切都照着娘娘預料中在發展。奴婢按照娘娘的吩咐已經安排妥當,只等着明日天黑了。”
凝歌一怔,直起身子道:“明天天黑?這麼快?”
喚月點頭,想了想才道:“或許也是因爲要暴露了所以顯得急切了一些。趕着明日裡混亂的很,確實是出宮見面的好機會。”
凝歌拿着簪子的手一頓,剛想問喚月到底是什麼樣的混亂,又是什麼樣的好機會的時候,身後卻是一道清淡的男聲一路傳來:“什麼這麼快?”
凝歌一回頭,見着鳳于飛疾步而來,神色幽深不知道是在想些什麼。連忙起身見禮:“皇上吉祥。”
鳳于飛沒有迴應,蹙眉看了一眼凝歌:“你再不去柳妃那,怕是最後一面也見不着了。”
凝歌一愣,孟讓擡起頭道:“怎麼了?”
鳳于飛轉身道:“你今日戴的白海棠倒是極爲應景。”
凝歌愣住,只感覺頭頂一聲驚雷轟然炸開,耳朵裡多是不能言說的鳴響。而她的腦子裡一片混沌,眼皮跳的厲害。
恢復了慣常的清冷,凝歌心知鳳于飛和她之間的嫌隙已經生成。不論如何,也做不到她想要的互相信任的狀態了。
只是當務之急是柳妃不行了。
凝歌起身疾步跟在鳳于飛後面,乘了步攆一路趕到了柳妃的寢宮裡。
沒進宮門就聽見了哀哀的哭泣聲音,柳妃的寢宮門口掛着“楊柳殿”的門頭,門口跪着三兩個丫鬟和小太監不住的磕頭哀嚎。
凝歌心中煩躁,上前一步低喝道:“哭什麼?!”
那些個哭聲戛然而止,丫鬟們一轉頭見着鳳于飛和凝歌站在身後,連忙抹了眼淚道:“參見皇上,凝妃娘娘吉祥。”
“怎麼回事?”凝歌沉聲問離得最近的一個丫鬟。
那丫鬟正渾身瑟瑟發抖,聞言連忙給凝歌磕了一個頭道:“柳妃娘娘她……她不快不行了呀……太醫來了也束手無策,娘娘拒絕吃藥,拒絕醫治……求皇上救救娘娘吧。”
凝歌側目看了一眼鳳于飛,此時鳳于飛端着手面無表情,好似裡面已經瀕臨死亡的人跟他毫無關係。
“皇上既然已經知道柳妃的狀態爲何不救柳妃?”凝歌白了臉,抖着蒼白的嘴脣問鳳于飛。
“爲何要救她?”鳳于飛皺眉,把問題又拋給了凝歌。
凝歌無語凝噎,瞪大了眼睛看着鳳于飛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是啊,爲何要救柳妃?
先不說柳妃本就依附於皇后存在,她也本就是該死之人,即便是受了皇后的陷害,但是終究是背棄宮廷和西涼皇子有染,已經犯了七出之條,又以腹中孩子冒充皇子折損於坤寧宮。
這是結結實實的給鳳于飛戴了綠帽子。
只是家醜不可外揚,不能光明正大的處置了西涼皇子,柳妃就成了最大的犧牲品。
“凝歌,各有各的命運。不要把這些同情放在無故的人身上,在這裡,心不狠,你就站不穩。”鳳于飛舉步就要進門,經過凝歌身邊的時候頓住了腳步低聲交代道。
凝歌抿脣點了點頭。
柳妃確實已經是奄奄一息,廳堂之上跪了一地的太醫。
鳳于飛曾經下令要好生伺候柳妃,這些個太醫即使知道柳妃已經是強弩之末也不敢怠慢。見着鳳于飛和凝歌來了,那些個太醫如蒙特赦,連滾帶爬到了鳳于飛腳下:“皇上,奴才無能。柳妃娘娘不肯吃藥不肯看診,因爲小產本就已經身體虧空,此時更是又大出血的先兆,皇上快想想法子吧。”
鳳于飛揮手道:“你們下去吧。”
太醫們面面相覷,但是很快就爭相收拾好東西退下。
柳妃這塊燙手山芋,如今是能離多遠就離多遠的了。
凝歌湊近窗前,見着柳妃身邊的一個小丫鬟跪在牀前挽着柳妃的手一聲不吭。
“你也退下吧。”凝歌道。
那小丫鬟倔強的搖搖頭,回頭衝着凝歌粲然一笑:“多謝娘娘關心,只是如今柳妃娘娘身邊需要個人照看,您且說着您的話,柳妃娘娘一走,奴婢自然會帶着秘密下地獄,斷不會有半分泄露。”
凝歌挑眉,瞧着這伶俐的小丫鬟,脫口道:“你叫什麼?”
那丫鬟身上穿着的不過是尋常的宮女服侍,只是臉色愈見蒼白,頂着兩個大大的黑眼圈。柳妃身邊最後大概只剩下這麼一個貼心的人了,門外那些個跪地假哭的卻都已經抱着離的越遠越好的姿態的了。
仔細一想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若是她死了,或許身邊連這麼一個體己的人都沒有呢。
“奴婢紫羅。”
“紫羅?”
“奴婢跟着柳妃娘娘一路從西涼到這鳳翎國皇宮,紫羅是娘娘賜下來的名字。”紫羅解釋道。
凝歌暗道自己猜着柳妃和多羅的事情看來是中了個十之**了,她不能在自己身上做多羅的文章,卻是連自己丫鬟的名字都從多羅的名字中生拉硬拽了一個過來。隱晦而深情,可見其中深意。
正說着話,柳妃悠悠轉醒。
正瞧見坐在牀頭的凝歌,嘴角綻出一抹笑意來:“你來了,我就知道你是一定會來的。”
柳妃的聲音虛弱的很,已然是氣若游絲,凝歌要湊近了聽才能聽得仔細。
聞言凝歌拍了拍柳妃的放在被子上的手道:“我來了。你叫太醫看看可好?”
柳妃努力的搖了搖頭:“聰明如娘娘,大概也能猜到我如今已經沒有了求生的慾念。時隔這許多年,我該回去找他了。”
凝歌手上的動作一頓,知道柳妃說的那個他其實就是多羅了。
柳妃笑起來,忽然有垂下眼睛看着站在牀位的鳳于飛:“皇上恕罪。妾身……本當是死罪之身。在這裡早就不乾不淨,不能污了鳳翎國的國土。今日,只求皇上念在往昔情分上,容我和娘娘說些話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