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父3:最後的教父_第六部 好萊塢式的死亡_第十章

十個姑娘翹起她們光溜溜的屁股,迎向攝像機閃亮的鏡頭。儘管片子前途未卜,迪塔·湯美仍在《梅莎琳娜》的攝影棚內面試女演員,給安提娜·阿奎坦內的屁股找個替身。

安提娜拒絕拍裸戲。也就是說,她拒絕在鏡頭面前暴露雙乳和臀部。對於一位明星來說,這種矜持實在是讓人大感詫異,但也不至於對她的星途產生什麼致命影響。迪塔只需要從現在面試的不同女演員裡挑幾個出來,用她們的胸部和臀部代替安提娜的就可以了。

當然,她還是會把有臺詞的整場戲份發給來面試的女演員們。她不會讓她們像拍色情片一樣搔首弄姿,那樣太侮辱人了。但是決定性的因素還是最後的情愛鏡頭,當她們在牀上翻滾的時候,需要把赤裸的臀部對着攝像機。專門負責情愛鏡頭的藝術指導正在勾勒她們和男明星斯蒂夫·施塔林斯糾纏在一起的牀戲鏡頭。

和迪塔·湯美一起觀看面試的,還有鮑比·邦茨和斯基比·迪爾。除了他們之外,就只有必要的劇組成員留在現場。湯美並不介意迪爾來看,但是鮑比·邦茨來這兒瞎湊什麼熱鬧。她也考慮過禁止他進入攝影棚,不過《梅莎琳娜》要是拍不下去了,她就沒什麼地位了,她需要他的幫助。

邦茨不耐煩道:“我們到底在挑什麼?”

情愛場面的藝術指導是個叫作威利斯的小夥子,他還是洛杉磯芭蕾劇團的團長。他無比陶醉地說:“我們要找到全世界最美的屁股,而且肌肉的形狀也要漂亮。髒兮兮的不要,股溝太寬的也不要。”

“沒錯,”邦茨說,“髒兮兮的肯定不能要。”

“胸怎麼辦?”迪爾問道。

“胸不能亂顫。”藝術指導說。

“明天我們來看胸。”湯美說,“女人不可能同時擁有美麗的胸和屁股。也許安提娜是個例外,可她還不願意脫。”

邦茨促狹地一笑:“你應該知道的,迪塔。”

湯美顧不上她現在的處境:“鮑比,如果我們要找個混蛋,你肯定是最合適的人選。你勾搭不到她,就說她是同性戀?”

“好吧,好吧,”邦茨說,“上百個電話可等着我回呢。”

“我也是。”迪爾說。

“鬼才會相信你們。”湯米說。

迪爾說:“迪塔,有點兒同情心好不好。鮑比和我,我們倆能有什麼娛樂活動啊?沒時間打高爾夫球,看電影是工作,也沒時間去看話劇和歌劇。晚上還得陪老婆孩子,剩下的要是能抽出一個小時找找樂子就很不錯了。你說一天就一個小時,能幹什麼?只能乾女人。這是最不消耗精力的娛樂活動了。”

“哇,斯基比,快看,”邦茨說,“我就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屁股。”

迪爾讚歎地搖搖頭。“鮑比說得對。迪塔,就是她了,簽了她吧。”

湯米無可奈何地大搖其頭。“老天啊,你們真是一對白癡,”她說,“那是個黑人的屁股。”

“反正簽了就是了。”迪爾興高采烈道。

“對呀,”邦茨說,“讓她演梅莎琳娜的埃塞俄比亞奴隸。但是話說回來,她怎麼能進來面試的?”

迪塔·湯美玩味地打量着這兩個人。眼前這兩個人都是電影界翻雲覆雨的大人物,每天都得回上百個電話,眼下卻像兩個十幾歲的小青年,尋找第一次性高潮。她耐心地解釋:“我們找演員的時候,不允許要求只要白人。”

邦茨說:“我想見這個姑娘。”

“我也是。”迪爾說。

但是這些都被闖進攝影棚的梅洛·斯圖爾特打斷了。他笑得意氣風發。“我們可以重新開始工作了,”他說,“安提娜要回來接着拍了。她的丈夫,博茲·斯堪尼特,上吊自殺了。博茲·斯堪尼特跟這部電影再也沒關係了。”他一邊說,一邊拍着手,就像劇組殺青後拍手慶祝一樣。斯基比和鮑比也跟着他拍起了巴掌。迪塔·湯美看着這三個人,一臉嫌惡。

“伊萊要你們倆馬上過去一趟,”梅洛說,“你不用去,迪塔。”他歉意地笑笑,“只是談生意,不是談創意。”幾個人離開了錄音室。

他們走後,迪塔·湯美把那個臀部特別美的姑娘叫到了自己的工作車裡。她很美,皮膚是那種真正的黑色,而不是古銅色。而且她帶着一種冒冒失失的熱情勁兒,迪塔覺得這是她的天性,不是演員的做作。

“我準備把梅莎琳娜皇后手下一個埃塞俄比亞奴隸的角色給你。”迪塔說,“你有一句臺詞,不過鏡頭主要還是拍你的屁股。可惜的是給阿奎坦內小姐當替身的話必須得是個白屁股,你的太黑,否則你肯定會搶風頭了。”她友善地一笑,“法萊內·方特,這個名字很適合電影圈嘛。”

“可能吧,無所謂。”姑娘說,“多謝你的讚美,也多謝你給我這份工作。”

“還有一件事,”迪塔說,“我們那個製片人斯基比·迪爾,他覺得你的屁股是全世界最漂亮的。還有公司的總裁和製片總監邦茨先生也這麼想。他們會找你的。”

法萊內·方特詭秘地一笑。“那你覺得呢?”她說。

迪塔·湯美聳了聳肩。“我不像男人們那樣對屁股那麼感興趣。但是我覺得你很有魅力,是個好演員,我覺得完全可以在片子裡拿到更多的臺詞。今晚來我家吧,我們可以談談你的事業。我給你做晚飯。”

那天晚上迪塔·湯美和法萊內·方特在牀上共度了兩個鐘頭。然後迪塔做了晚飯,她們討論起了法萊內的職業生涯。

“我很快活,”迪塔說,“不過我覺得我們還是保持朋友關係比較好,就把今天晚上當成一個秘密吧。”

“好,”法萊內說,“誰都知道你只搞女人,是因爲我是黑人嗎?”她咧嘴笑着。

“只搞女人”這種話,迪塔全當沒聽見。她暗示了要拒絕繼續來往,自然會招致小小的報復。“你的屁股棒極了,管它是黑的、白的、綠的,還是黃的呢。”迪塔說,“不過你真的很有天賦。光演我的電影,你沒法展露出天賦來的。我兩年才拍一部電影,這對你來說遠遠不夠。大部分的導演是男性,他們總想選你這樣的姑娘演電影,然後找機會搞你上牀。要是他們以爲你也只搞女人的話,就不會考慮選你了。”

“要是我傍到了一個製片人或者電影公司的老闆,誰還用得着導演啊。”法萊內快活地說。

“用得着的。”迪塔說,“別人都只能把你領進門,但只有導演才能真正讓你留下來。或者,他還可以把你的形象和聲音都拍得非常糟糕。”

法萊內滿臉悲傷地搖着頭:“我得和鮑比·邦茨上牀,讓斯基比·迪爾搞我,而且我已經和你睡過了。非這樣不可嗎?”她瞪大了眼睛,滿臉無辜。

迪塔這個時候真是愛死她了,這個姑娘一點都不裝清高。“今晚我過得非常愉快,”她說,“你真是太厲害了。”

“唔,我從來不明白做愛有什麼大驚小怪的,”法萊內說,“對我來說一點兒也不難。我不嗑藥,也不酗酒,總得找點樂子吧。”

“好吧。”迪塔說,“現在說說迪爾和邦茨。迪爾更有希望幫你。我告訴你爲什麼。迪爾愛自己,也愛女人。所以他真會幫你辦事兒。他可以給你找個好角色,他還很敏銳,能發現你的天賦。而邦茨呢,他除了伊萊·馬林之外誰都不喜歡。而且他沒有品位,也沒有發現天賦的眼睛。邦茨肯定跟你籤一份製片合同,簽完就讓你自生自滅去了。他老婆就是很好的例子,雖然她出演過很多大製作電影,但是從來沒演過什麼重要角色。而斯基比·迪爾呢,如果他喜歡你的話,一定會替你的前程鋪路的。”

“聽起來真是殘酷。”法萊內說。

迪塔拍拍她的手臂。“不用跟我裝,我也是個女人,我瞭解演員,無論男女,爲了往上爬,他們什麼都能做。下賭注不就是爲了贏大錢嗎?你是願意到俄克拉荷馬州去找個朝九晚五的工作呢,還是願意當個電影明星,住在馬里布呢?你的資料上寫你才二十三歲。你跟幾個人上過牀?”

“算上你嗎?”法萊內說,“大概五十個吧,不過可都是因爲找樂子啊。”她自嘲地說。

“那再多來幾個也無所謂了。”迪塔說,“再說了誰知道呢,沒準兒也有樂子可找啊。”

“知道嗎,”法萊內說,“我要是對成名成星沒有信心的話,纔不會這麼幹呢。”

“那是當然啦,”迪塔說,“誰都不會的。”

法萊內笑了。“那你呢?”她問道。

“我沒得選。”迪塔說,“我全是靠自己過人的天分。”

“小可憐兒。”法萊內說。

羅德斯通工作室裡,鮑比·邦茨、斯基比·迪爾和梅洛·斯圖爾特在伊萊·馬林的辦公室裡見到了他。邦茨氣急敗壞地嚷道:“這個愚蠢的混蛋,他把大家都嚇個半死,然後自殺了。”

馬林對斯圖爾特說:“梅洛,我想你的當事人可以回來了對吧?”

“當然。”梅洛說。

“她沒別的要求,也不需要其他好處,對吧?”馬林不動聲色地問道。梅洛·斯圖爾特這才意識到,馬林已經是怒火中燒了。

“沒有,”梅洛說,“明天她就上工。”

“太好了,”迪爾說,“這樣的話預算就不會超了。”

“你們全都給我閉嘴,聽我說。”馬林說。這種毫無徵兆的粗魯口氣讓大家全都安靜了。

馬林又用他通常那種沉穩輕鬆的語氣開了口。但是毫無疑問,他動怒了。

“斯基比,超沒超預算跟我們有個屁的關係?這電影已經不是我們的了。當時我們害怕了,我們犯了個愚蠢的錯誤。我們全都有責任。片子不是我們的了,被外人拿走了。”

斯基比·迪爾想打斷他:“做發行的話,羅德斯通還是能賺不少錢的。再說利潤也有分成,這筆交易挺不錯的。”

“但是德·萊納掙的錢比我們多,”邦茨說,“這不對。”

“關鍵是,德·萊納什麼力都沒出。”馬林說,“這樣的話,從法律上講,我們當然有立場把片子奪回來。”

“說得對,”邦茨說,“去他媽的,上法庭。”

馬林說:“我們用打官司嚇唬他,然後另做一筆交易。他的錢還給他,再分給他一成票房收入。”

迪爾笑道:“伊萊,茉莉·弗蘭德斯不會讓他接受你這個交易的。”

“我們直接跟德·萊納談,”馬林說,“我覺得我能說服他。”他頓了頓,“一收到消息我就給他打了個電話。他會盡快趕過來。還有,你們也知道,他有點兒背景。自殺的事過於巧合了。我覺得他不會在乎上法庭的。”

克羅斯·德·萊納正在桃源酒店的閣樓套房裡看報紙。報紙上登載了斯堪尼特的死訊。一切都很理想。自殺的事實很清楚,屍體上的兩封絕筆信就是明證。博茲·斯堪尼特沒寫過多少信,萊納德·索薩的技藝又那麼高明,所以筆跡鑑定專家們不可能認出來這是僞造的。斯堪尼特手腳上的束縛也早就鬆開了,不剩任何痕跡。利亞·瓦齊可真是個專家。

找克羅斯的第一通電話完全不出他所料。喬治·克萊裡庫齊奧找他去科沃格的家族宅邸。克羅斯不會自欺欺人,他絕不僥倖以爲克萊裡庫齊奧家族不知道他幹了些什麼。

克羅斯接到的第二通電話是伊萊·馬林打來的,找他去洛杉磯,別帶律師。克羅斯答應了。但是離開拉斯維加斯之前,他給茉莉·弗蘭德斯打了電話,把馬林的電話內容告訴了她。她暴跳如雷。“這幫卑鄙的混蛋,”她說,“我到機場接你,我們一起去。以後記住,除非你帶了律師,否則就連‘早上好’這種話都別對電影公司的任何人說。”

二人來到羅德斯通工作室,走進馬林的辦公室,他們意識到會有麻煩。四個等着他們的人都是一副兇狠的樣子,恨不得撲上來就要動手。

“我決定還是帶着律師比較好。”克羅斯說,“你不介意吧?”

“沒關係。”馬林說,“我只是不想讓你太尷尬而已。”

茉莉·弗蘭德斯面色鐵青。她惡聲惡氣地說:“多好啊,太好了。你們想把電影要回來,可惜我們的合同也不是白籤的。”

“你說得對,”馬林說,“但是我們懇請克羅斯有點公平交易的意識。他沒有做任何能解決問題的事,而羅德斯通投入了大量的金錢和時間,還有創意。沒有這些,這部電影根本不可能拍出來。克羅斯把他的錢拿回去,還能拿到一成票房收入。他沒有任何風險。”

“他當時就遇到了風險,他挺過來了。”茉莉說,“你們的提議太侮辱人了。”

“那我們就只好上法庭了。”馬林說,“克羅斯,我知道你跟我一樣討厭上法庭。”他朝克羅斯笑了笑。這個慈祥的笑容竟讓他那大猩猩一樣的臉看上去像個天使。

茉莉怒不可遏。“伊萊,你討厭上法庭?你一年出庭的次數能有二十次,你一貫耍的就是這套把戲。”她扭頭對克羅斯說:“我們走!”

但是克羅斯知道,他可招架不住長年累月地打官司。從他買下電影到斯堪尼特適時的死了這麼巧合的事全都會遭到詳細的調查。他們會一點點地挖出他的身份,他們會把他大書特書,把他暴露在衆目睽睽之下。對這種事情,唐絕對無法容忍。毫無疑問,馬林對這些全都一清二楚。

“等一下。”克羅斯對茉莉說完,轉向了馬林、邦茨、斯基比·迪爾,還有梅洛·斯圖爾特,“要是有賭客到我的酒店裡來賭了一筆大錢還贏了,他贏了多少我付給他多少,絕不可能把賭資還給他扯平了就行。你們現在就在這樣做。”

邦茨不快地說:“這是生意,不是賭博。”

梅洛平心靜氣地對克羅斯說:“你穩穩當當就能賺來一千萬,當然很公平。”

“尤其是你還什麼都沒幹。”邦茨說。

站在他這邊的似乎只有斯基比·迪爾。“克羅斯,你確實應該再多要點兒。接受他們的出價比打官司要保險,萬一你官司輸了怎麼辦?這次就這樣吧,下次我們兩個合作,不跟羅德斯通幹了。我保證你得到應得的一份。”

克羅斯知道,一定不能顯得太強勢。於是他無奈地笑了笑。“也許你們是對的。”他說,“我想在電影這一行裡混下去,我想跟各位都保持個好關係。一千萬的利潤,這個開頭也不錯。茉莉,你起草一下文件吧。我得趕飛機,抱歉失陪了。”他離開了房間,茉莉也跟他一道出了門。

“上法庭我們能贏的。”茉莉告訴他。

“我不想鬧到法庭去。”克羅斯說,“答應他們。”

茉莉認真看了看他,終於說道:“好吧,不過我可不能只拿一成。”

第二天,克羅斯趕到科沃格的家族宅邸,唐·多梅尼科·克萊裡庫齊奧,還有他的兒子喬治、文森特、佩蒂耶,還有外孫丹特,都在等着他。他們在花園裡吃午餐,意大利冷火腿、奶酪、一大木碗的沙拉,還有一條意大利硬麪包。還給唐準備了一碗磨碎的乾酪。他們一邊吃,唐一邊不經意地問道:“克羅奇菲西奧,我們聽說你做起了電影生意。”他呷了一口紅酒,然後舀了滿滿一勺磨碎的意大利巴馬乾酪送進嘴裡。

“是的。”克羅斯回答道。

喬治說:“你挪用了你在桃源酒店的股份,投資電影,是真的嗎?”

“這是屬於我的權力範圍,”克羅斯說,“畢竟我是你們西部的代理人啊。”他笑了起來。

“說的沒錯,代理人。”丹特說。

唐責備地瞥了自己的外孫一眼,然後對克羅斯說:“你牽扯進了一個意義重大的事件裡,但是沒徵詢家族的意見和我們的想法。最重要的是,你採取了暴力行動,這些暴力行動可能會有嚴重的負面影響。關於這個問題,我們的慣例非常明確,你必須取得我們的同意,否則如果你自行其是的話,就要承擔一切後果。”

“而且你動用了家族的資源,”喬治不留情面地說,“山裡的獵場。你用了利亞·瓦齊、萊納德·索薩,還有波拉德和他的安保公司。他們都你的手下,但是他們也是家族的資源。你運氣好,一切順利,但是萬一出了意外呢?那我們就都得擔風險。”

唐·克萊裡庫齊奧不耐煩道:“他都懂。問題是爲什麼。我的外孫,幾年前你還請求我不要讓你參與這樣的行動。儘管我那麼器重你,還是同意了你的要求。但是這一次,爲了你自己的利益,你反倒動了手。這可不像是我一直以來認識的那個好外孫啊。”

克羅斯知道,唐還是很可憐他的。他知道他不能說實話,不能說他是被安提娜的美麗所吸引纔會動手的。這不是個理智的解釋,這根本就是侮辱人,甚至是致命的。一個女人的吸引力竟然高於了對克萊裡庫齊奧家族的忠誠,還有什麼比這更不可原諒的呢?他字斟句酌地開了口。“我看到了一個掙大錢的機會。”他說,“這個機會可以讓我和家族在一個新行業裡紮根。這種生意可以把黑錢洗白。但是我必須迅速行動。當然了,我絕對沒有對家族保密的意思。我用了家族資源,你們不可能不知道,這就是明證。我只是想等這件事兒大功告成的時候再告訴你們而已。”

唐微笑地看着他,溫和地問道:“成功了嗎?”

克羅斯立刻意識到,唐什麼都知道了。“後來又發生了一件事兒。”克羅斯說,然後說了他跟馬林做成的交易。聽完之後,唐朗聲大笑,讓他大感詫異。

“你做得完全正確。”唐說,“打官司的話麻煩就大了。讓他們沾沾自喜,真是一羣無恥之徒。我們一直不做這個生意,也不是什麼壞事。”他頓了片刻,“至少你掙到了一千萬,都是乾淨錢。”

“不,”克羅斯說,“我和家族各掙一半。我覺得我們不能就這麼算了。我還有幾個計劃,不過需要家族幫忙。”

“那我們就得多分點兒錢了。”喬治說。他跟邦茨真是一個樣兒,克羅斯想道,總是得寸進尺。

唐不耐煩地打斷了他:“兔子先打,兔子肉後分。家族支持你。但是有一點:使用任何激烈手段之前,必須跟家族研究。明白嗎?”

“明白。”克羅斯說。

離開科沃格時,他心頭一塊石頭落了地。唐還是喜歡他的。

已經八十多歲的唐·多梅尼科·克萊裡庫齊奧,仍在統治着他的帝國。他花費了畢生的心血、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才創造了這個世界,他感到這一切都有所回報了。

耄耋之年的人,大多會因當年不得已犯下的罪行而悔恨,因夢想不再而遺憾,甚至會懷疑自己的一輩子。而唐仍然毫不動搖地保持着他的諸多品質,一如他十四歲的時候。

唐·克萊裡庫齊奧恪守自己的信條、篤行自己的判斷。上帝創造了一個危險的世界,而人類把它變得更加危機四伏。上帝創造的世界如同監牢,在這監牢裡,人們必須自己掙出每日的食物;而同伴其實都是猛獸,弱肉強食、毫無憐憫。唐·克萊裡庫齊奧非常驕傲,因爲他保護自己所愛的人平安度過了這一生。

他覺得很欣慰。這個年紀,他仍然有堅定的意志結束敵人的生命。當然,他會寬恕他們,他不是個基督徒嗎?他的宅邸裡甚至修了一所私人禮拜堂。但是他對敵人們的寬恕,就好比上帝對所有人類的寬恕。上帝免了人的罪,卻還是會給人類帶來無可避免的死亡。

唐·克萊裡庫齊奧在他所創造的世界裡受到家人、布朗克斯的手下和牧守一方的代理人的尊敬。代理人們把自己的錢交給他保管,在與社會發生衝突的時候,就會尋求他的調停。他們都知道,唐就是公正。無論是貧窮、疾病還是其他危難,都可以尋求他的恩惠。所以,他們都愛他。

唐也知道,無論愛有多麼深,這種情感都不可靠。愛不一定帶來感激和

順從,也不一定能在如此艱難的世界裡帶來和睦。這一點沒人比唐·克萊裡庫齊奧更清楚了。所以,爲了激勵真正的愛,必須讓人有所畏懼。愛本身一錢不值,必須包括信任和服從纔有意義。若是他的規矩不能得到認可,愛對他來說又能有什麼好處呢?

唐要對他們的生命負責,唐是他們福祉的根源,所以在履行責任的時候,他不可以猶疑。他必須嚴格執行自己的裁決。如果有人背叛他,如果有人破壞了他的世界的公正,那麼這個人就必須受到懲罰、必須受到限制,哪怕這意味着死。他不接受任何藉口,也不會酌情原諒或是給予憐憫。該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他的兒子喬治有一次曾經說他守舊過時。他同意,但事情別無選擇。

眼下,他有太多的事情需要思量。自從二十五年前消滅了桑塔迪奧家族,一切都盡在他的掌握。他有遠見,狡猾,必要的時候心狠手辣,情況允許他也會表現出憐憫。如今,克萊裡庫齊奧家族如日中天,似乎任何攻擊都傷害不了他們。很快整個家族就會進入到法治世界裡,真正堅不可摧。

唐·多梅尼科能活這麼久,絕不會因爲樂觀而只考慮當下。毒草破土而出之前,他就能有所察覺。眼下最大的危險來自於內部。丹特正在崛起,他正在成長爲一個真正的男人,可他的行事方式卻無法讓唐完全滿意。

還有克羅斯。他受到格羅內韋爾特的青睞,做重要決定的時候沒有請示家族的意見。這個年輕人起初非常厲害,就像他的爸爸皮皮,只差一步成爲合格的人選。維吉尼奧·巴拉佐的那件事之後他開始變得挑三揀四。家族知道他心腸軟,允許他不用親自動手,可他竟然爲了自己的利益,在沒有得到唐的批准的情況下,處決了那個叫斯堪尼特的人。唐·克萊裡庫齊奧原諒了自己縱容的行爲,因爲他有些傷感,他很少這樣。克羅斯正在努力逃離他的掌控,進入另外一個世界。雖然這些行動是——或者可能是——背叛的苗頭,唐·克萊裡庫齊奧還是能夠理解。但是,皮皮和克羅斯的同時存在對家族一定是個威脅。還有,唐不是看不出來丹特有多恨德·萊納一家。皮皮那麼精明,也不可能不明白。皮皮是個危險人物,儘管他的忠誠已經得到了證實,但必須對他嚴加防範。

唐的容忍源自於對克羅斯的賞識和對皮皮的愛。皮皮是他忠實的舊臣、他姐姐的兒子。畢竟他們都流着克萊裡庫齊奧家族的血。實際上讓他更爲擔憂的,反而是丹特對家族造成的危險。

對丹特來說,唐·克萊裡庫齊奧一直是慈祥可親的外祖父。兩個人十分親近,直到丹特十歲那一年,美好的表象被打破了。唐發現了丹特有一些讓他頭疼的性格特質。

十歲時的丹特是個活潑頑皮的孩子。他的身體協調性很好,很有體育天分。他喜歡跟人說話,尤其是跟祖父。而且他跟媽媽蘿塞·瑪麗耶在一起說了好多好多的悄悄話。可是,十歲之後,他變得粗魯頑劣,和男孩打架過於激烈,戲弄女孩子時超越年齡的下流,雖然有趣但讓人驚訝。他折磨小動物——唐知道這種事情對小男孩來說算不了什麼——可他曾經試圖在學校的游泳池裡淹死一個比他小一點的男孩。

唐並沒有因爲這些事情就下了定論。不管怎麼說,孩子就好比小動物,需要教育才能變得文明。即便像丹特這樣的小孩子,長大了也有成爲聖徒的時候。讓唐感到困擾的是他總是多嘴多舌,跟他媽媽沒完沒了的談話,還有最重要的,他不聽唐的話。

唐一向對大自然的神秘莫測充滿了敬畏,丹特十五歲的時候個子停留在了五英尺三英寸,再也不長了,這也讓唐十分苦惱。家族爲此請來了大夫,卻被告知他最多還能再長高三英寸,永遠不可能達到家族中平均六英尺的身高。唐認爲丹特矮小的身材是個危險信號,就像雙胞胎一樣。他認爲,生命是受到祝福的奇蹟,但是雙胞胎就太離譜了。布朗克斯一個手下曾經生下了三胞胎,大爲驚駭的唐把他們全家都打發到了俄勒岡州的波特蘭,給他們在那兒買了一爿雜貨店,讓他們富裕孤單地過日子。唐還迷信地忌諱左撇子和口吃的人。不管別人怎麼說,他都覺得這不是什麼好兆頭。而丹特天生就是左撇子。

但就算這些全加起來,也不至於讓唐對自己的外孫多一些提防,或者少一絲喜愛。唐對流着他的血的人,自然是特別地寬容。但是隨着丹特一點點長大,卻和唐的希望漸行漸遠。

十六歲時,丹特退了學,隨即加入了家族事務當中。他反應快又精明,在文森特的餐館工作時很受歡迎,能掙許多小費。厭倦了之後,他去華爾街爲喬治工作了兩個月,儘管喬治熱心教他認識錯綜複雜的金融資產,他卻討厭這類事情,而且絲毫沒有天賦可言。最後,他在佩蒂耶的建築公司安頓了下來,而且很喜歡跟布朗克斯的人一起工作。他對自己越來越強壯的身體感到自豪。在這期間,他從三個舅舅那裡學到了一些性格特質,唐注意到之後覺得非常驕傲。他擁有文森特的直率、喬治的冷靜,還有佩蒂耶的剽悍。不僅如此,他也確立了自己的個性,他精明、狡詐、陰險。就是從那時起,他開始戴起了那些文藝復興風格的帽子。

誰也不知道他的帽子都是從哪兒弄來的。這些帽子都是五顏六色的亮線織成的,有圓的也有方的,扣在他頭上就好像漂在水面上。這些帽子讓他看上去高了一點,更加英俊討人喜歡。帽子戴起來使他像個小丑,讓人卸下心防,而且讓他兩頰的輪廓顯得勻稱。這些帽子很適合他,它們蓋住了他油膩的頭髮,克萊裡庫齊奧家族的人都有一頭又黑又粗的頭髮。

西爾維奧的照片仍然掛在書房的醒目之處。一天丹特問他的外祖父:“他是怎麼死的?”

唐簡要地回答:“意外。”

“他是你最喜歡的兒子,對吧?”丹特問道。

唐大爲驚異。丹特只有十五歲。“你怎麼這麼肯定?”唐問道。

“因爲他死了呀。”丹特狡黠地一笑。唐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個小毛孩子竟然敢開這種玩笑。

唐還知道,丹特曾經趁他下樓吃飯的時候,到他的辦公室裡東翻西找。他覺得無所謂,小孩子總是對老東西感到好奇,唐從來不會讓任何信息從紙上泄露。唐·克萊裡庫齊奧的頭腦裡有塊巨大的黑板,一切必要信息都用粉筆寫在上面,包括他最親近的人的罪惡與美德。

雖然唐·克萊裡庫齊奧越來越提防丹特,但他卻表現得越來越喜愛他,讓丹特確信自己將是這個家族的繼承者之一。而告誡、訓斥的事都是他的幾個舅舅來做,尤其是喬治。

終於,唐他不再冀求丹特能夠迴歸合法的社會,因而准許了丹特受訓成爲一把“鐵錘”。

唐聽見他的女兒蘿塞·瑪麗耶在叫他吃飯。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都是在廚房裡吃的。他走進廚房,坐在椅子上,彩色的碗裡是意大利細麪條,上面放了番茄,還有從園子裡剛摘的羅勒。她把裝在銀碗裡的碎乾酪放在了他面前。乾酪是嫩黃色的,說明有堅果的甜味。蘿塞·瑪麗耶坐在他的對面,興高采烈。看到她情緒很好,他也欣慰了。今晚她的病不會發作了。她終於回到跟桑塔迪奧家族那場大戰以前了。

真是一場悲劇。他很少犯這樣的錯誤,這個錯誤卻證實了,勝利並不一定總是勝利。可是誰會想到蘿塞·瑪麗耶要孀居一輩子呢?情人總會移情別戀的,他一直深信這一點。這時,唐感覺到對女兒強烈的愛意。爲了她,他可以原諒丹特的罪惡。蘿塞·瑪麗耶探過身子,憐愛地輕撫着唐斑白的頭髮。

他往嘴裡送了一整勺碎乾酪,感覺着裡面摻雜的乾果抵住了他的牙牀。他呷了一口酒,凝視着蘿塞·瑪麗耶切開羊腿。她給他遞過來三個脆嫩的土豆,泛着油脂的光澤。他的煩惱頓時不見了,誰還能比他幸福呢?

他的心情非常愉快,在蘿塞·瑪麗耶的勸說下,一起到起居室裡看電視。這竟然已經是一週內的第二次了。

驚恐地看了四個小時的電視之後,他對蘿塞·瑪麗耶說:“像這樣的世界,誰都可以爲所欲爲,怎麼能生活得下去呢?誰都不會受到上帝或者他人的懲罰,誰都不必養活自己?真有這種爲所欲爲的女人嗎?真有男人如此愚蠢和軟弱,任何一點慾望、夢想或者快樂都可以使他們屈服嗎?那些誠實的丈夫在哪?他們爲了食物而工作,想方設法保護孩子們不受命運和這個殘酷的世界擺佈。誰能真正明白一片奶酪、一杯酒、一個溫暖的家,人生就足夠了?嚮往虛無縹緲的幸福的都是什麼人?看看他們把生活搞得多麼亂七八糟、憑空製造了多少悲劇。”唐拍了拍女兒的頭,衝着電視熒幕不屑地擺擺手,說,“讓他們都下地獄吧。”最後,他又加了一句金玉良言,“每個人都要爲自己的所作所爲負責。”

這天晚上,唐獨自走到了臥室的涼臺上。所有的房子都燈火通明,他聽得見網球場地上的擊球聲,看得見燈下打網球的衆人。這麼晚了,孩子是不會在外面玩的。他看見了大門和房子四周警戒的保安。

他思忖着,怎麼樣才能阻止未來的悲劇。對女兒和外孫的愛襲上他的心頭,這是讓年老變得有意義的事。他要做的很簡單:全力保護他們。他又爲自己感到生氣。爲什麼他總是預見悲劇呢?他解決了自己一生中所有的問題,這個問題也不在話下。

他的腦中不斷計劃着。他想起了維文參議員。若干年以來他塞給這個人的錢足有幾百萬,都是爲了推動立法,讓博彩合法化。但是他老奸巨猾,格羅內韋爾特不在人世了,真可惜。克羅斯和喬治的手腕還不足以支使這個參議員。也許博彩帝國永遠也實現不了。

這時他又想到了老朋友大衛·雷德菲洛。他如今在羅馬過着滋潤的日子,是時候讓他回到家族了。克羅斯這一次寬恕了好萊塢的合夥人。他做得很對,畢竟他還年輕,不懂得小小的軟弱就可能惹來殺身之禍。唐決定了,他要把大衛·雷德菲洛從羅馬叫回來,讓他在電影圈幫幫克羅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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