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慕雲的問題,有些確實是爲了辦案,但有些確實是胡鬧。目的只有一個,刺激宮崎良一。作爲一名日本情報官,宮崎良一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對他忠誠的懷疑。
朱慕雲只是一名中國人,他有什麼資格來懷疑自己?彭長林死了,那是因爲他已經被鐵道破壞隊監視。如果他一直留在房間,或者直接離開德明飯店,會有這樣的事麼?
還有於心玉,她是不是軍統分子?
宮崎良一仔細回憶,彭長林對於心玉的情況,竟然沒有介紹。只說她很像自己在電訊人員訓練班中的教員,至於那位教員的情況,彭長林當時沒說,自己也沒問。
還有,朱慕雲今天晚上的行爲,是否與於心玉有關?如果是的話,朱慕雲的身份也值得懷疑。只是,以朱慕雲智商之低下,就算他想參加軍統,人家也不會要。朱慕雲這種人,除了溜鬚拍馬外,再也沒有其他能力。今天,他又再次見識到了。
朱慕雲來醫院,看似查案,可問的問題亂七八糟,根本就不是一名情報人員該問的。毫無頭緒可言,除了讓自己氣惱外,沒有任何作用。
到是大澤谷次郎要求他寫一份詳細報告,讓他很爲難。原本,他想見小野次郎。但朱慕雲直接把本清正雄擡出來,就算他想拒絕,也找不到合適的理由。
“我們就在外面等,請一定要把所有的細節全部寫清楚。”大澤谷次郎說。
“嗨。”宮崎良一無奈的說,大澤谷次郎是他的長官,讓他提供一份詳細的事發經過報告,也是無可厚非的。
只是,當宮崎良一拿起筆準備寫的時候,他發現有件事很爲難。就是關於彭長林爲何要去餐廳,這也是整個事件的最關鍵所在。
如實彙報吧,未必會打草驚蛇。連彭長林都沒法確認於心玉的身份,自己就敢斷定?朱慕雲看到之後,肯定會告訴於心玉。到時候,再想找到於心玉的破綻就難了。
如果不寫進去,就得給彭長林找個藉口。剛纔他也說了,彭長林是因爲到了飯點,又不想被人注意,纔想去吃飯。
可是,這份報告是個存檔的。他必須對自己的言行負責,一旦在報告裡沒寫,以後就不能再提及此事。
宮崎良一對之前的事情,描寫得很快,可是到了窗口那一段,他就停了下來。到底是寫還是不寫?無論是寫還是不寫,都讓宮崎良一很爲難。
最終,宮崎良一還是決定不寫。他是個有野心的傢伙。無論於心玉是否有問題,都不會與別人分享。這一點,他其實是很鄙視張百朋的。
張百朋手裡掌握着“猴子”彭長林,竟然因爲被敲了一棍子,被李邦藩打了幾耳光,就跑到法租界的羅氏診所住院。從這一點看,張百朋不是一名稱職情報官。如果換成自己,寧願不聯繫,也絕對不會讓別人插手。
發展一名內線有多困難,宮崎良一實在太清楚了。一直到現在,他都沒有做到這一點。張百朋倒是做到了,可他沒有好好珍惜。雖然張百朋最終找到了自己,但宮崎良一還是不欣賞這種做法。
真假“猴子”的計劃,聽起來很完美。可實際上,還是有漏洞。不管什麼計劃,知道的人越多,泄密的機會就越大。彭長林被槍殺,實際上就是身份暴露了。到目前爲止,張百朋和宮崎良一,都要知道彭長林爲何會暴露。如果彭長林一直由張百朋自己聯絡,或許就不會有這些事了。
大澤谷次郎拿着宮崎良一的報告,在病房裡看了看,就走了出去。出門後,就將報告遞給了朱慕雲。這是朱慕雲的要求,報告當然要讓朱慕雲先看。
朱慕雲過目不忘,他看的速度很快,幾分鐘時間,就將宮崎良一花費一個多小時的報告看完了。這份報告,不論真假,至少對於心玉是有利的。這讓朱慕雲稍稍放了心,不管宮崎良一是怎麼想的,目前來說,於心玉是安全的。
“這份報告很重要,回去之後,一定要歸檔。”朱慕雲提醒着說。
“可以。”大澤谷次郎說。
“另外,你看是否讓宮崎良一彙報一下,與張百朋合作的過程?”朱慕雲說,他的級別比宮崎良一要低,這種事,宮崎良一是不會告訴他的。
果然,大澤谷次郎進去,宮崎良一就向他彙報了。大澤谷次郎安排他去安陸出差,回來後,第一時間不是報到,竟然替張百朋接頭。這件事,大澤谷次郎還沒有生氣呢。
宮崎良一也知道自己做錯了事,如果今天將鐵道破壞隊一網打盡,他會對大澤谷次郎不屑一顧。然而,偷雞不把蝕把米,差點把自己也賠了進去,他自然沒有底氣叫板。
大澤谷次郎知道了,也等於朱慕雲知道了。張百朋與宮崎良一的“合作”,基本上都在朱慕雲的估計之中。他們兩人走得近,張百朋有事情,第一個想到的,當然是宮崎良一。
有了這份報告,朱慕雲暫時能把心放到肚子裡了。就算宮崎良一對於心玉懷疑,也只能暗中調查。如果宮崎良一去打擾於心玉,他沒有證據,朱慕雲完全可以阻止。
當然,這也僅僅是延遲了幾天罷了。朱慕雲問過醫生,像宮崎良一的情況,至少要在醫院躺一個星期。也就是說,朱慕雲真正解決此事的時間,只有一個星期。
朱慕雲回到家後,於心玉房間的要已經熄了。他也沒上去打擾,於心玉搬進來的時候,兩人就約法三章,沒有於心玉的邀請,朱慕雲是不會去樓上的。
於心玉此時和衣躺在牀上,並沒有睡着,她睡不着。雖然房間的燈熄了,但她的眼睛依然睜得大大的。今天下午的事情,她確實很懊悔。明明朱慕雲已經提醒過自己,但還是當成了耳邊風。她在德明飯店,與井山對視了一眼,她能看到井山對自己的關心。
於心玉是個很聰明的女孩,只是鬥爭經驗欠缺。就算她在淪陷區抗戰,可實際上,她不能算一個真正的地下情報員。充其量,也就是一個有一定冒險精神的新時代女性吧了。
地下鬥爭的殘酷無情,她直到今天,纔算有所體會。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就這麼消失在自己眼前。就算彭長林是叛徒,但他曾經是自己的學員。陌生人被槍殺,於心玉不會這麼震撼。
於心玉回顧自己從杭州電訊人員訓練班畢業之後的經歷,她突然覺得,自己太幼稚了。抗戰殺敵,說起來輕鬆,但要做到,必須付出血的代價。
在古星站的時候,雖負責電訊工作,但基本上只做內勤。對地下鬥爭,她缺乏經驗。直到鄧湘濤安排她,潛伏到朱慕雲身邊,纔算真正從事地下工作。
然而,於心玉當時的表現,也很不盡人意。玉梅的身份,自己那麼久才發現。在此之前,她甚至還將玉梅當成了能說知心的話的朋友。要不是機緣巧合,她一直會被矇在鼓裡。還有,與朱慕雲的交往,自己從接受任務,一直到現在,她都沒有真正進入角色。
雖然於心玉表面上接受了鄧湘濤的任務,可她內心是抗拒的。特別是看到朱慕雲一副無賴、好色、貪財、怕死的嘴臉時,她從心底無法接受這樣的人。在於心玉心裡,她既希望自己能像“公雞”一樣,機智勇敢,又希望朱慕雲不要打自己的主意。
回想自己在朱慕雲身邊的這段時間,自己是多麼的幼稚可笑。幸好朱慕雲無能之極,要不然的話,自己的身份早就暴露了。
現在,還有機會。於心玉在腦海裡,仔細疏理着自己經歷的事情。於心玉在國外留過學,精通好幾門外語,還是電訊方面的專長。特別是她的數學其實非常好,原本局裡有意讓她去參與對敵密碼破譯工作。只是她想留在敵後作戰,這才作罷。
當於心玉的思想觀念,突然轉變過來後,她身上會發生不可思議的變化。這就像一場蛻變,如果她能順利過關,接下來的於心玉,將會以嶄新的面貌迎接新的挑戰。
於心玉整個晚上,都在不停的自我檢討。每次發現自己的錯誤,她都會驚出一身冷汗。她很慶幸,自己能活到現在,多虧朱慕雲這傢伙有眼無珠,要不然的話,自己的身份早就暴露了。
這個晚上,對於心玉的一生,都產生了極大的影響。彭長林的死,讓她徹底改變了工作態度。她在不停檢討自己之前失誤的同時,又開始迅速溫習了以前學習的特工技巧。
第二天一早,於心玉雖然很疲憊,但她還是很早就起牀了。因爲,今天她要開始真正的潛伏生活。想要在朱慕雲這個特務身邊潛伏下去,必須注意任何一個細節。當然,她還有最大的優勢,那是美貌。
於心玉決心改變,而改變就從早餐開始。以前,都是朱慕雲給她買早餐,今天,她要給朱慕雲買一份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