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咳咳……咳咳……”
一陣瘙癢穿過赤井的咽道,咳嗽牽動着全身的疼痛,他不由的皺了皺眉。喉管裡的瘙癢實在是難忍,他不住的吞口水,想要緩和這種糟糕的感受。慢慢的,他睜開眼睛,由於昨晚沒有拉窗簾的緣故,客廳溫暖的光特別刺眼。
又發燒了嗎?赤井能感覺到手心裡的滾燙,他記得上次發燒已經是三年前了,那時的他正在做一個恐怖的噩夢,在夢裡,Judie離他而去了。三年,真是物是人非了,好像從那之後,他的夢裡就都是明美了。
“咳咳……”他挪到着僵硬的身子,可是沙發太軟,他的身體太無力,當他微微起身時才發現Judie還坐在地上,而他的手正緊緊握着她的手。
“她陪了我一晚上嗎?還坐在地上……”他的愧疚之情瞬間油然而生。“Judie,爲什麼還要關心我這種背叛你的男人呢?不值得啊。”他用另一隻手支撐着坐起來,這個動作也吵醒了Judie。
“秀,你醒了。”Judie揉了揉眼睛,她露出了像從前那樣的最溫柔的微笑。
“嗯,我……”赤井輕輕的,有些難爲情的放開Judie的手,他好像不知道這樣的聊天要如何繼續。
Judie感覺到了他的緊張,她馬上抽回了手,下意識的理了理頭髮,“那個,睡得好嗎?”她從地上站起來,可是維持了一晚上那樣的姿勢,她的腿有些不聽使喚。
“小心。”赤井饞扶着她,她咬牙抗拒着腿上那股痠痛的滋味,慢慢坐到了赤井身旁的沙發上。
“我睡得很好,真的很抱歉。”赤井說着,一邊幫她揉着有些腫脹的雙腿,對她的照顧,赤井不知該如何回報,他其實清楚她並不要什麼回報,她要的,也只是他好好的就行。
“沒關係。”Judie的眼神有些閃躲,她似乎不太受得了這樣的氣氛,兩個已經分手那麼長時間的人,怎麼還能如此曖昧呢?“那個,你頭上的傷該換藥了,等我一下。”她拖着有些不穩的腳步,起身拿來了藥箱,在準備紗布的時候,一滴淚又滑落了。“會不會太沒出息了,他這樣對朋友普通的關心,真的有那麼感動嗎?”她馬上收起淚水,坐回赤井的旁邊。
沙發上的赤井掀開被子,才發現自己的汗水幾乎浸溼了整件浴袍,裡面的高溫瞬間噴散出來,爲了不再次受寒發燒,他把被子披在了背上。
窗外的天很藍,讓他想起昨晚的天,也是那麼的藍,他仔細的回想着幾個小時前發生的事情,似乎在昨晚,他做了很多他這輩子都不會做的事。泡在酒吧裡買醉,在車裡抱頭痛哭,在街上狂奔撞到了人,爲了撿手機還衝到馬路上去。衝到馬路上被車撞,好像也是他應有的報應吧,這就是失去理智後的結果,沒有了理智,他就像遊魂一般虛無。
鬧也鬧過,瘋也瘋過,這輩子該流的眼淚,也都流乾淨了,他該靜下來,想想以後了吧。明美最後的叮囑,她的遺願,他要好好去踐行,爲她報仇,從組織手裡救出她唯一的妹妹志保,纔是他目前首要的任務。
“秀一,你的燒還沒退,要吃點東西,再把藥吃了,好嗎?”Judie替他換好了藥,她對待眼前的赤井,就像在安撫一個受傷的小孩,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都是那麼的輕柔又小心。
“嗯。”赤井點點頭。他看着Judie忙碌的身影,只覺得自己真是失敗至極,自己到底有多少能耐,到底有什麼資本,能夠讓兩個女人爲自己傾心,而到了最後,兩個都被他傷了,兩個他都辜負了。
任何的彌補,都是於事無補吧,他所能做的,就是守護她們留下的遺憾。他會好好保護Judie,不再讓她受傷,他更要好好保護志保,讓明美安心。
“咚咚咚。”外面有人敲門,這個時候有誰會來呢?
赤井站起來,昏昏沉沉的腦袋還是讓他有些走不穩,他扶着牆,來到玄關,從通話視頻裡看見了James。
“秀一。”James手上抱着西裝外套,本來看見赤井好好的站在眼前,他有些欣慰,但一塊紗布映入他的眼簾,他的臉瞬間又垮了下來。
“咳咳……進來吧。”赤井還是忍不住咳嗽,他不想看着James那嚴厲的眼神,於是歪歪倒到的走向沙發,回到被窩裡去。
“秀一啊,頭上的傷是怎麼回事?看你臉色不好,是感冒了嗎?”James跟着他進來,他儘量用更慈祥的語氣跟他說話,他知道小時對赤井的嚴厲,還是讓他有些顧忌的。
“感冒而已,沒什麼,咳咳……”赤井絕口不提他被車撞了的事,這樣的事,也太沒面子了。
“James,早上好。”Judie從廚房裡端出了帶着誘人香氣的早餐,她做了水果三明治,香醇的奶茶冒着熱氣。
“Judie,你也在啊。”James看着那墜滿水果的三明治,似乎有些垂涎欲滴。
“嗯,秀一他發燒了,一個大男人單獨在家裡,不能沒人照顧。”Judie微笑着。
雖然被照顧的滋味還不錯,但赤井並不喜歡,因爲在他看來,照顧人這種事就應該是男人來做的。
“秀一,感覺好點嗎?”James試探性的問他。
“什麼?”赤井兩眼無光的咬着麪包。
“我是說,那個,你現在……”James實在是不太敢講出明美這兩個字,他只能想盡辦法的讓他聽懂他的意思。
赤井繼續咬着麪包,他雖然知道James難以啓齒的是什麼,但他一點也不想回答,也不想去思考。他好不好又有什麼關係,明美已經走了,他過得再好,也是沒有什麼意義的。
“秀,James是想問你,明美的事……”Judie代替James說了出來。
“明美……咳咳咳咳……”赤井聽到這個名字,突然表情痛苦的咳嗽起來,他放下面包,表情呆滯,一句話也不說的低着頭。明美,原來聽到這個名字,還是會那麼的富有衝擊力,他的思維停住了,停在了明美走之前,那個伴着香濃味增湯的夜晚。
“秀……秀一。”Judie看他的樣子,突然後悔講出這個名字,也許有一種如果,他能忘了明美,這樣的話,他會活的輕鬆一點嗎?
“對不起,我吃飽了。”赤井扯開鋪在腿上的被子,他站起來,上了樓,回到他和明美的房間。
“秀……”Judie看着他的背影,心酸又涌上了心頭。
“讓他一個人待着吧,有我們在,他放不開。”James把沙發上的杯子疊好,把它放在了一邊。
“嗯。”Judie低下頭,喝了一口甜甜的奶茶。
“其實我是有事情想告訴他的,不過看他現在的狀態,還是先別讓他知道吧。”James嘆了口氣。
“什麼?”Judie問。
“局裡已經同意,讓秀一帶人去日本,與組織展開正式的較量。”這是James好不容易爲他爭取到的機會,但是爲了他的安全,就算放棄這個機會,也沒什麼不好。
“這不是他一直期盼的嗎?”Judie聽到這個消息,也並不感到高興。
“是啊,但是明美死了,他現在一定只想着報仇,雖然自私一點來說,他這樣的心態對我們的任務是很有用的,但是我擔心他的迫切和衝動,只會送了他自己的命,所以不能讓他現在去,必須讓他的狀態調整過來才行。”James相信赤井一定會化悲憤爲力量,可是這股力量如果太強勁,只會走向另一個極端。
“對,不能讓他去,如果去了,他一定會帶着必死的決心,說什麼也要爲明美報仇的。”Judie也想爲明美報仇,可是如果可以,她只想把這個代價降到最低。
“嗯,所以還是先瞞着他吧,我還要去局裡,他就拜託你了。”James說完就離開了,Judie把剩下的早餐收拾完後,一個人在客廳發呆。
她時不時的看着赤井緊閉的房門,她的心始終無法放下。出於私心,她真的希望赤井可以忘了明美,忘了這個人,忘了與她相愛,忘了她的離開,忘了她的所有。忘了明美,即使她也無法再與赤井重修舊好,但是至少,他還是以前那個充滿自信,笑起來很純淨的赤井秀一。
可是,明美在他生命中踩過的印跡,怎麼可以被消除呢?Judie放棄了這個想法,因爲她也知道,回憶是一種慰藉,那種暖心的慰藉,是什麼都代替不了的。
房間裡,赤井站在窗口,他眺望着墅後面的花園,他擁抱着迎面而來的暖風。
他還是沒有做好心理準備,以後在這個30坪的房間,就只有他一個人了。他並不是不習慣孤獨,他甚至更喜歡一個人的生活,可是明美對他來說,早就是他身體的一部分了。
活生生的把他身體裡的血肉抽走,他沒辦法不去理會那種虛空,他也無法迫使自己去習慣這種虛空,他做不到。也許,他也不想習慣吧,因爲明美的影子會隨着時間慢慢的變淡,心裡的懷緬,也會因爲他的成長而變得斑駁。
一個人,在心裡的保質期到底能有多久,她是不是能夠永生呢?還是和現實中一樣,會如落花般逝去。
接下來的兩個星期,赤井每天都要在心裡懷念一遍,每想一次,回憶就更加深一次,每次閉眼,明美都會在夢裡與他相擁。
日復一日,他在夢裡告訴明美,他現在 過得很好,有着她的陪伴,他一點也不孤單。以後的年復一年,他還要用夢迴的能力,與明美繼續相愛,直到斷魂的那一天。
漸漸,他的重感冒痊癒了,額頭上的傷只留下淡淡的痕跡,埋藏在心裡的傷口,也終於在每晚的夢迴裡,開始結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