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日本
明美被關在自己的公寓裡,過着暗無天日的日子,好像每一秒都是一種酷刑,將她拷打的遍體鱗傷,體無完膚。
認識赤井的這三年半以來,她從未有過這樣的恐懼和絕望,因爲赤井就像一道屏障,把所有的困難和痛苦都擋在身後,留給她的只有過濾後的幸福和美好。可是她不能永遠躲在赤井身後,她沒有這樣的福分,也無法容許自己這樣的軟弱。
爲赤井分擔他的壓力和重擔,一直都是她努力的方向,可是除了給予他一些微不足道的關心和呵護,她還能幫到他什麼呢?明美知道,赤井是因爲她,纔會受到組織的脅迫,而他在脫離組織之後,就再也無法恢復原本可以平安的生活,也是爲了保護她。她開始懷疑,愛上他是否是個錯誤了,當初是否真的不應該跟着他逃到美國,而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自己不該有的幻想。
如果……哪裡還有什麼如果,現在已經不是追悔莫及的時候了。既然事情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既然志保和赤井她都無法捨棄,那她還剩下什麼呢?只剩下自己,自己的這副軀殼了。
得知姐姐被囚禁的志保,也開始用自己的方式反抗組織。傀儡試劑已經差不多了,和原本可以麻痹神經,使人進入催眠狀態相比,更添加了一些別的功效。如果服用足夠的劑量,它裡面的成分會迅速攻入人體的神經細胞和大腦皮層,造成不可逆的後果,最終導致腦死亡而使生命終結。
她帶着這份已經整理完備,幾乎可以投入生產的傀儡試劑的資料,來到Gin的辦公室,這是最後的籌碼,她要放手一搏。
“Gin,放了我姐姐。”志保開門見山是提出她的請求。
“Sherry,宮野明美是宮野明美,與你無關,你只需要好好的研究你手上的工作,其他事情,你無權干涉。”Gin看了她一眼便起身離開座位。
“你認爲你們殺了她,我還能繼續爲你們做事嗎?我現在就可以毀了所有的資料,讓你們期待的美夢成爲泡沫!”志保舉起手上的文件夾,她的態度十分堅決。
“毀了所有的資料?哼!”Gin走到她面前,奪過她手上的文件,用香菸燒成了灰。“你所有的研究成果,Cider都在第一時間做好了備份,併發送到Boss的電腦裡,你想威脅我,可以找一個更好的理由嗎?”Gin輕蔑的撇了她一眼,並把殘留的紙屑踩得粉碎。
“可是在這個世界上,我是唯一可繼續研製傀儡試劑的人。”志保繼續努力着。
“是嗎?組織可從來不這麼認爲。沒有了傀儡試劑,沒有了你,我們可以培養更多更優秀的科學家,到時候,就算你再想爲組織效力,也是多餘的了。”Gin陰笑着。
“既然這樣,你們也趁早殺了我吧,免得再給你們造成不必要的麻煩。”志保真的已經絕望。
“別急,先乖乖的回去,如果Boss捨得的話,我一定也會送你一顆子彈,不會讓你孤單的。”Gin冷冷的聲音讓志保從頭到腳都注滿了寒氣。“送Sherry回去,別忘了,讓她好好活着。”Gin對門口的兩個黑衣人說。
志保只好回到了那間已經待了5年的實驗室,她深知自己的該做的已經完成了,她手上已經沒有了可以救姐姐的籌碼,而唯一可以幫她的泠,還在美國,沒有回來。憑她的力量,如何反抗得了組織呢?如果Boss一定要給一個了結,她情願陪姐姐一起。
明美再也不想這樣僵持下去了,她必須做點什麼,就算是死,也要死得值得。於是她勇敢的向Gin提出了她的請求,只要組織放棄追殺志保和赤井,她願意答應Boss的任何條件,任何條件都好,否則,她寧願一死。
可是Gin得到的命令就是殺了她,她哪裡還有資格提條件呢?於是當明美大義凜然的站在他面前時,一把託卡列夫已經對準了她。
“宮野明美,Sherry是組織那麼多年來得以叱吒天下的重要功臣,而你這個當姐姐的,卻是她爲我們效力的最大阻礙,你說如果在你們兩個之間做選擇,答案會是什麼呢?”Gin這次沒有了以往的冷笑,代替着的是面無表情的臉和顯得有些猶豫的眼神。
“我早就知道會有那麼一天,註定還是逃不過的。”明美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她留戀的看了一眼這個面積不大,卻充滿回憶的公寓,她知道,這是她在這世上的最後一眼了。
“一切都要怪你自己,愛上不該愛的人,要是像一開始一樣的乖乖待在Boss身邊,做只溫順的小貓咪,也不會落到今天這樣的地步。”Gin這話似乎在替她惋惜,也爲她不值。
“Gin,至少我體會過,愛情帶給了我這份獨一無二的體驗,我的26年裡,最美的時光,都是他給我的,我不後悔。”明美伸手摸了摸一直掛在胸前的那把鎖,這一刻,她覺得全身都充滿了力量,有赤井的愛,她什麼都不怕。
“很好,看來一個赤井秀一已經足夠讓你拋棄所有,那我就成全你,他如此愛你,就讓他好好嚐嚐失去你之後的,痛不欲生的滋味,到那時他那張討厭的臉會浮現怎樣的表情,我可是很期待呢。”Gin邊說邊放下了手槍的保險。他是否真的期待赤井的痛苦表情呢?也許對於他來說,明美的死已經不關乎赤井了,他只知道開了這一槍之後,他就會永遠失去泠,這個不再是朋友的朋友。
“對不起,大君,我無法再陪你走過以後的人生了,可是我們已經擁有了這三年,我很滿足。謝謝你愛我,再見了……”
隨着槍聲響起,明美緩緩倒在了木地板上,她的眼睛含着淚,永遠的閉了起來,她終於可以丟下所有的包袱,終於能夠繼續做這一場永遠不會醒來的夢。
胸前的鎖還被她緊緊的握着,“鎖住眼淚,讓愛長存”,這把鎖是曾經赤井留給她的最後一份獨白,可惜他們之間的愛已經深深超越了赤井所有的幻想,這份獨白,也已經是不再需要的東西了。
Gin這一槍開的,讓他自己都感到顫抖,明美躺在眼前,血液慢慢滲透地板,彷彿四周的空氣都肅穆起來,這時,他竟感嘆起愛情的力量。
宮野明美,她只不過是個一頭栽進愛情裡,並情願傾注所有來澆灌這份愛情的傻女人。她只不過是一個利益的犧牲品,更像是一個考驗人性的試驗品。
她的死,帶來的是什麼?只不過是作爲終結者的一份快感,還是爲了給他麻木的心注射一劑興奮劑?
他突然想起泠對他說的話,“我們雖然是身份相同的人,卻不是志同道合的人,我真的不想過你那樣的生活”。到底是什麼樣的生活,Gin好像從來沒有認真思考過。他這28年來,身處的環境,接受的教育,和身邊的人,都賦予了他這顆早已麻木的心,而這顆麻木的心,並不會因爲誰的死去而活過來,因爲像他們這樣的人,並不需要一顆,有思想的心。
Gin在這一刻陷入了一個巨大的黑洞,一種無法言說的力量在拼命的拉扯着他。爲什麼在殺了明美的時候,他的心裡開始有了一種震撼,一股從來沒有過的,對生命的敬畏。一個表面再柔弱,再渺小的女人,一旦心裡有了信念,她的強大,甚至可以震懾到Gin這樣一個血氣方剛,如狼般兇猛無畏的男人。他殺過許多人,卻從來沒有誰可以帶給他這樣的感受,到底是爲什麼?
他嫉妒,他嫉妒赤井秀一可以擁有這樣一個寧願爲他而死的愛人,他嫉妒,有一個這樣的女人,在生命的盡頭都還能想着他,愛着他。Gin原本孤獨的心,因爲赤井的幸福而更孤獨,他原本黑暗的人生,也因爲赤井的光明而更黑暗。
他怎能甘心呢?他一定要親手毀了赤井的幸福,親手湮滅他的光明之路,親眼看着他的平靜人生就此崩塌,否則他冷到凍結的心和靈魂,該何處安放呢?
Gin擡起頭,仰天長嘆。他原本就是屬於黑暗的,就讓他順着這條既定的路,安然的走下去吧。儘管這條路冷得讓他心寒,可是他總有辦法讓自己暖起來,只要還能讓自己暖起來,只要接下來的路還好好的鋪在眼前,就一直走,一直走。因爲回頭已經沒有了岸,在孤海間徘徊,他會一無所有。
“渡邊,消滅所有的證據,撤。”Gin的臉上恢復了他慣有的孤傲和冷冽,他不再看着明美漸漸蒼白的臉,但他會記住這張與赤井秀一一樣,讓他心寒,讓他痛苦的臉。任何人都可以變得狠毒,只要他嘗過什麼叫嫉妒,這股力量有着非凡的影響力,它的慾望之箭指引着他,再次踏上一條不歸路。
隨着保時捷的轟鳴消失在街角,明美開始做一個天花亂墜,美到窒息的夢。
在夢裡,她的愛人叫做諸星大,他們相遇在月華街,相愛在三丁目的一間不起眼的公寓裡。在這份如此純粹的情愫裡,他們分享着彼此的笑,彼此的淚,彼此的愛,彼此的痛;在混亂的世事中,堅守這彼此的眼,彼此的脣,彼此的夢,彼此的情。
他們早已忘了自己身處的這個時空,並不接納他們如此沉淪的愛,可是當靈魂已經相認,這片包圍他們的藍天,星河,便再也無法束縛這兩顆共震的心靈。於是在時空交錯,宇宙決崩中,他們親吻彼此的身體,在透明又沉重的靈魂裡,烙下深深的吻痕。
明美的人生,爲了愛而終結,赤井的理想,爲了守望這份愛而堅定。即使隔了無數個時空,無數條星河,這份如恆星般無法熄滅的愛,依舊會穿越所有的塵埃,照亮整個宇宙。
星辰無眠,心靈不息,在這個夢裡,明美成爲了最幸福的守望者。不會有任何的悲傷再來侵襲了,而赤井的眼,他的笑,便是她最溫暖的棺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