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路燈下的馬路顯得孤獨而哀寂，泠的車子在沒有多少車流量的馬路上慢慢前行。一路上，她都幾乎沒有去想什麼有關死亡的事情，相反，她只驚訝與Amaretto深藏不露的狠毒。原來任何人都可以變得狠毒，只要讓他嘗過什麼叫做嫉妒。
被埋葬在她狠毒之下的她，此時卻在想另一個層面的事，她只覺得被不知不覺送上地獄之路的自己，其實一點也不無辜。從懂事以來就化身以剝奪他人性命爲榮的職業殺手，這樣的報應也實在是理所應當，她長久以來難以釋懷的歉疚，現在終於得到了平衡，她真的應該感到高興，更應該爲自己壯烈的一生舉杯祭奠。
“轟……”突然一輛體型有些龐大的車子從她的後面直超過來，他的速速極快，快到只能看清車身的顏色和車型。
“那是……繡紅色的牧馬人摩崖。”泠很快認出了這顯眼的顏色和狂野的車型，而駕駛座上的黑影跟隨車子一閃即過，沒有看清的機會。可她總覺得看到了，似乎真的看到了些什麼她不敢肯定的東西，就在懷疑的間隙，它右邊的轉彎燈閃了一下，在前方几十米的距離漸行漸遠之後，一霎就消失在了轉彎處。
直覺告訴她，她該去追逐這輛出現過不止一次的神秘牧馬人，於是沒有多想，加速的引擎也朝着那個彎道疾馳而去。
“不見了。”轉入岔路之後，眼前早已什麼都沒有，泠直接踩了剎車，回想那一片幻覺一般存在着的紅色。
真純昏迷後的那天晚上，她在自己的公寓樓下看到了那一片在燈光下暗自孤傲的紅色，而她暈倒在街上的那一晚，她在恍惚中聽到了屬於那片紅獨特的沉悶引擎聲。她不知道這之間有着怎樣的聯繫，與她又有什麼關係，但是那樣黯淡又深沉的紅，總讓她想起一個人。
至今她都沒有再回想，那一晚她是怎麼回到了自己的牀上，她只記得恍惚中的引擎聲，記得一隻溫暖的手抱緊過她的身體。也許她早有猜想，卻不急於證明，因爲那人已經不存在，根本找不到任何的證據。
冥想間，車子已經停在公寓樓下了，電梯裡，泠開始思考要如何應對Gin對她行蹤的提問，已經帶着天衣無縫的理由輕輕扭開門鎖，而客廳的一盞昏暗壁燈證明，他已經睡了。
神秘的牧馬人先拋到一邊，坐在牀頭，泠的眼淚流得不自知。脆弱，的確只能留給別人看不見的自己，還是說是因爲牀上的他呢？有他的存在，她才能放心的卸下勉強堅強的僞裝。
沒有看見他時，她還能保持在志保面前時的冷靜和淡然，因爲那時的她竟然忘了，她還有這個，讓她灑脫不起來的男人啊。該怎麼辦呢？她不知道怎麼說再見，怎麼告別，怎麼讓他接受，怎麼讓他獨活。可是另一方面，FBI還在對他虎視眈眈，萬一他們一定要殺了他呢？她沒有資格阻止，更沒有立場阻止啊。更甚的萬一，就是她根本等不到那一天，如果是這樣，落單的他會做出與泠相同的選擇嗎？
撫摸着自己還正常跳動着的心臟，撫摸着現在她還能緊握住的手掌，她越來越感謝這一切人爲的天意，給她提前預設好這一條，她最想走的路。都沒關係，一切結果都是前事的註定，到任何時候，他們都不需要分開。
“是這樣的吧，陣，如果我們兩個都必須以命來贖罪，到那一刻，你還是會牽住我的手，就這麼陪我一起步入刑場吧。所以我根本就無所謂啊，即使遺憾佔據了我的大多數，我擁有的也已經足夠，便再沒有什麼可怕的了……”
她抹去臉上已經冷卻了的淚，輕輕伏在他的胸前，閉上眼睛，黑暗中的自由世界依舊可以美到超乎所有的夢境。
“呼呼……呼呼……”
晚空的風不知疲倦的衝撞寒窗，靜謐的夜裡，一點點微小的動靜都能牽動他敏感的神經。可是今晚的他卻迷迷糊糊的昏睡到後半夜，Gin的酒精催化作用，早已降低了他感知周圍的本能。
“呼呼……呼呼……”
晚空的風依舊不知疲倦的衝撞寒窗，他翻了個身，同時也從幾近失去知覺的深度睡眠中跳脫出來。眼皮緊緊的閉着，可是輕薄的眼皮依然能感知到，這房間裡似乎不是完全的黑暗。再側耳傾聽，這詭異的空氣裡，也似乎不只有風聲。
再閉緊雙眼激發所有的聽覺細胞去感知，他幾乎已經確認了那聲音的由來，可是這聲音出現得太過靈異，他不得不喚醒還在待機狀態的大腦，朝窗子旁的辦公桌走去。
果然，是桌上的筆記本電腦在運作時，CPU主板發出的低頻率振動，它的指示燈也以一秒一次的速度不停的閃爍，在本該漆黑的房間裡，點燃了一絲微光。
這個房間裡並沒有別人吧，電腦難道會自己開機嗎？他拉過椅子坐下，打開顯示器仔細的查看。鼠標失靈了，鍵盤也成了擺設，黑色的屏幕上只有一排排看不懂的白色亂碼，它正不斷的在自動鍵入，頁面也在飛速的跳轉。
“被黑客入侵了！”Bourbon很快判斷出這臺電腦現在的狀況，可是他採取了最快速的補救的措施也已經來不及。
也沒有必要去拯救這臺與他沒有多少關係的電腦了，組織的秘密如果被竊取，於他而言沒有一點害處。只是誰會選擇泠的這臺電腦下手呢？是因爲它不像Boss的那電腦那樣布有一層又一層的防火牆，目標較小又不容易被察覺嗎？那麼他的目的是什麼，難道不是Boss電腦裡纔有的核心機密嗎？
他開始好奇起來。有可能那麼做的人，FBI是最大的懷疑對象，因爲他們想要導致真純昏迷的藥品資料，而且直接從電腦入手，是最安全方便的辦法，這樣難度係數超高的工作也的確是他們可以做到的。那麼擁有這項高難度技能的人會是誰呢？是他沒有見過的誰嗎，還是他見過的，卻深藏不露的某人。
“怎麼回事！”屏幕上的亂碼在一瞬間消失，黑屏之後，取而代之的是一行令他頭皮發麻的文字。
“安室透，別來無恙。”
是誰？到底是什麼意思？難道入侵者知道他就在這裡，所以他黑入電腦的一系列行爲，只爲讓他看到這句陰森詭異的寒暄嗎？字幕一旁閃爍的光標，吸引他不自覺的點擊，他還來不及做好心理準備，一個模糊的人影就出現在他眼前。
“是我。”那人影熟悉的嗓音赫然飄散在空氣中，隨着畫面由暗變亮，他才被眼前的一幕深深的震驚。
“赤井秀一！”這個名字再度從心裡回到了嘴脣上，Bourbon念來生疏，卻轟然迴響在心裡。
“只能以這樣的方式跟你見面，很抱歉。”他的墨綠瞳孔和蒼白麪容一如往昔的映射在Bourbon眼裡。
可是看着隔着一塊熒幕卻無比真實的他，他的嘴裡竟沒有可以說出口的話，心情不知該如何形容，是興奮，還是緊張。
“直接說出我的目的吧。”赤井只想抓緊這個流淌在危險之中的時間。“老實說，我最近一直在做一件無論嘗試幾次都總以失敗告終的事，我的進展太慢，不知你能否幫我。”他以諸星大第一次與他見面時的友好眼神看着Bourbon，話語裡有些無奈，卻又是以很肯定的語氣等待他的囊助，而屏幕以外的bourbon卻覺得恍然如隔世，真實的他像是在說着不真實的話。
“赤井秀一，你憑什麼認爲，我會幫你？”他開始拼命的掩蓋不自覺的緊張，難道赤井從海上消失之後，就一直躲在暗處調查清楚了所有曾經是秘密的事嗎？
“套用一句你經常說的話，我們是同類。”赤井用左手扶着下巴，絕美的笑容和洞察了一切的眼神，叫Bourbon心驚。
“你知道了，我的身份？”Bourbon還是要親口向他確認。
“在組織的時候我就懷疑過了，只是一直沒有什麼確切的證據。直到前不久有人告訴我，你的部下在行動時稱呼你爲，Zero，我才真正的確定。”他喝着手邊的威士忌，解釋着這簡單的推理。
“Zero？”Bourbon沒想到以簡單直接爲出發點命名的行動代號，會就此暴露了他的身份。
“日本警方在開展地下工作時，一般不會以代號相稱，而零這個字在日本警界裡代表的含義，你也應該比我更瞭解，再者，名字裡有這個字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要查也很容易。所以現在應該可以坦誠相待了，降谷零。”他準確無誤的推理直接擊潰了Bourbon披覆了多年的鎧甲。
“的確是這樣呢。”Bourbon開始沉下了心，坦誠相待，真是一個讓他感到無比輕鬆的詞語呢。“話說你到底消失到哪裡去了？你這支隱秘的暗箭，準備什麼時候出鞘呢？”他有些好奇的問道。
“這個以後再說，現在，我還要一件事必須去做。”赤井不想解釋他是如何躲過了子彈和爆炸，他但願Bourbon還記得，一開始他拜託過他的事。
“說說看吧，如果是我能做到的，我儘量。”Bourbon垂下眼，思考着是否應該把他當作真正意義上的同類。
“實驗室裡的電腦，我已經成功打入了裡面的數據庫，但是拷貝資料需要雙重驗證，我需要你，替我去那臺電腦前的鍵盤上，按下Entra健。”赤井這個請求，實在是簡單到只需花費一秒。
“果然是爲了你妹妹。”Bourbon還是猜中了他今晚故意暴露自己的目的。
“沒辦法，把她牽扯進來，也實在是我的失職。”赤井大方承認了自己對妹妹的歉疚，爲了她的甦醒，他已經在暗中做出了太多的努力。
“好，這應該沒什麼難的，只要我能順利潛入實驗室就行。”Bourbon爽快的答應，也正好了可以彌補了沒能阻止Amaretto的缺憾。
“嗯，謝謝了，那我給你20分鐘的時間潛入實驗室，到時候你直接按下Entra鍵，過10秒鐘再正常關機就行。”赤井依然用左手扶着下巴，只是表情嚴肅了起來。
“20分鐘？”Bourbon只覺得會不會太緊促，“好吧，你等着。”他還是有一點信心的。
“好，小心，下次再見了。”赤井微笑過後，就消失在了屏幕上。
“喂！我的話還沒說完……”Bourbon看着漆黑一片後又恢復了正常界面的屏幕，心裡的重重疑問也被埋得更深。
算了，以後再追究了，還是趕時間要緊。他關機之後擦掉了指紋，看看錶，是凌晨的4點35分，20分鐘，解決掉實驗室外看門的黑衣人，應該是夠了吧。
他甩了甩宿醉後還在發暈的腦袋，同時給自己的傷口換上新的作爲繃帶的外套碎布，打開房間大門，走廊上的黑暗一眼看不到盡頭。
貼着牆屏息潛行，像隱沒在黑暗中蓄勢待發的蝙蝠，耳聽八方，眼睛點亮前路，慢慢的，一點點接近相隔六層樓的實驗室。
“赤井秀一，你到底是如何躲過那樣的爆炸的，就算可以提前跳進海里，那泠的那一槍爆頭，又該怎麼解釋呢？她發射的的確是實彈啊，難道你真的有一副銅牆鐵壁之軀嗎？這三個月來，你又躲在哪裡做些什麼，在組織看不見的陰影地帶，你已經悄然滲透進了他們的血管了嗎？”
這幾個疑問始終縈繞在Bourbon心頭，他一面沉穩謹慎的快步前進，一面又關不住心頭疑問的吵鬧。他還在考慮，是否真的要把他當作同類，甚至是當作夥伴，日本警方如果與FBI展開合作，更能凝聚精英力量一舉擊潰組織吧。可是雖然他的心裡在猶豫，行動卻已經證明了要統一戰線的決心。看來今夜是一個序幕了，讓組織聞風喪膽的銀色子彈，已經盤旋在敵人的心臟。
到了，到達29樓樓梯間的轉角了，酒精加上六層樓的高度，讓他的體表溫度迅速上升，正好讓體內的疲憊揮發一下，流汗的感覺其實很痛快。
看看錶，凌晨4點42，時間還很充裕，再看看門口，兩個戴着耳機的黑衣人正在聊天。怎麼把他們引開呢？或者乾脆殺了他們？不行，留下屍體的話一定會引起組織的注意，還是隻能分別將他們引離實驗室大門，再快速潛進去。
就這麼決定了，摸摸自己身上能用的東西，只有一部手機，幾塊硬幣，一條手帕和一串鑰匙。硬幣是可以發出聲音的，只要出現的不明原因的響動，他們一定會去查看情況，這時，只要再用另一個硬幣引開另一個黑衣人，他就有溜進去的機會了。
4點48分，還有7分鐘，足夠了。他握緊了硬幣，猛的一擲，它重重砸在了樓梯間的窗戶，又反彈墜落下樓梯之間的縫隙。同時，他迅速移動到對面的牆角，很幸運，他看到了聽到響動正往這邊跑過來的黑衣人。
很好，馬上就能成功了。Bourbon趁他們分神之時從牆邊跑到實驗室前的電梯門口，再投擲一枚硬幣，正好擊中黑衣人右邊的牆壁瓷磚，他如預料一般離開了門口，就這兩秒，Bourbon成功的開門溜了進去。
保險起見，他還是暫時躲在了書櫃與窗簾的夾縫間，果然，察覺到有異樣的黑衣人開門檢查了起來。再看看錶，4點53，還有兩分鐘，黑衣人檢查夠了嗎？他的汗流過鬢角引起強烈的痕癢，肩上的傷口也開始隱隱作痛。不能動，忍住，咬緊牙關堅持着。
“砰。”門終於被關起來了，4點54，還好趕上了。他抹了一把汗從夾縫中出來，衝到電腦前等着秒針到達終點。
“啪”，Entra鍵在時間內順利被按下，10，9，8，7，6，5，4，3，2，1。屏幕恢復了正常，照赤井的話，他快速的關閉顯示器和主機。
消除所有證據後，他打開窗子利用外面的空調逃到了樓下的房間，今夜的冒險，但願是全新戰局的完美開端。
“資料已經搞到手了吧，我們之間算是兩清了嗎？銀色子彈先生，以後，合作愉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