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錦答應了。
喬錦答應喬老太爺在一定程度上護着喬伊瑩,但是這不代表喬錦原諒喬伊瑩了。這是不可能的。喬錦這一生都不可能原諒丁芷蘭害死他母親的事實。喬伊瑩是丁芷蘭的女兒,她從出生起就帶着丁芷蘭所犯的罪孽。這一點是不可能改變的。
喬錦厭惡喬伊瑩,以前是,現在是,將來還是如此。喬錦之所以答應在一定程度上照顧喬伊瑩,一來是喬伊瑩敢自毀容貌,只爲了逃回京城報仇,對此喬錦是佩服喬伊瑩的。在這一點上,喬伊瑩的確是比天下大多數男兒都來得殺伐果斷,令人欽佩。
第二點是喬老太爺開口了,眼見喬老太爺沒剩下多少日子,喬錦在這時候是不會違背喬老太爺的心意。其實這種種理由鬥不過是藉口罷了。最重要的原因是喬子銘。喬子銘死了,喬錦很確定一件事,喬子銘死前一定放不下喬伊瑩這個女兒,所以喬錦——
心思複雜的喬錦不知不覺來到了喬伊瑩的院子。
查嬤嬤正走出來,見到喬錦時嚇了一跳。查嬤嬤是認識喬錦的,雖說喬錦的外貌是變了很多,但是大體是沒有什麼改變,五官都放在那兒,還是很有辨識度的。
“你是——”喬錦在看到查嬤嬤臉上的疤痕時,微微有些吃驚。
查嬤嬤苦笑一聲,伸手朝自己臉上傷疤摸了摸,“老奴的樣子怕是嚇到五少爺了吧。老奴原先是被派去嶺南教導丁姨娘規矩的嬤嬤。這一次嶺南的府裡出事,只有老奴和伊瑩小姐逃回來了。這傷疤就是爲了能逃出嶺南,老奴自己畫的。老奴臉上的傷疤倒是比伊瑩小姐的要好一點。”
喬錦沉默,查嬤嬤臉上的傷疤就很恐怖猙獰了,真是令人難以想象,喬伊瑩臉上的傷疤會猙獰恐怖到什麼地步。
查嬤嬤自嘲一笑,“老奴真是傻了,老奴跟五少爺您說這些做什麼。五少爺您是來見伊瑩小姐的吧。正好到了午膳時間,老奴多去拿幾道菜,您就留着吃一頓便飯吧。”
喬錦可有可無地“嗯”了一聲。
查嬤嬤行禮告退。
喬錦雖然早就做好喬伊瑩臉上傷疤會很恐怖的準備,但是在親眼看到時,他還是忍不住震驚了。喬伊瑩臉上的傷疤真的是太恐怖猙獰了!只見喬伊瑩臉上的傷疤比查嬤嬤地還要長還要深,而且覆蓋了大半張臉。此時喬伊瑩臉上的傷疤已經癒合,那癒合的傷疤扭扭歪歪,就跟扭曲猙獰的蜈蚣一般。
喬錦是武將,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要弄出這樣的傷口,得費多大的力氣劃。更別提喬伊瑩臉上的傷口還是她自己劃的,可想而知喬伊瑩是用了多大的力氣。
人可以對比人狠,但是有多少人能對自己狠?沒想到喬伊瑩居然能對自己狠,這真是——
喬錦震驚於喬伊瑩臉上的傷疤,喬伊瑩又何嘗不震驚於見到喬錦。
好一會兒,喬伊瑩才扯了扯嘴角,自嘲一笑,隨着喬伊瑩的笑,她臉上的疤痕也跟着扭曲蠕動,瞧着更加噁心,“是你啊。你是來看我的?”
喬錦回過神,自己找了個位置坐下,隨後點頭,“嗯。”
喬伊瑩也不在意,自顧自地坐到喬錦的對面,屋內已經沒有了伺候的下人,只剩下喬伊瑩和喬錦兩個人。
“你倒是變了很多。就你如今這黑煞神的模樣,我還真是有些不敢認。我記得你在安陽時雖然也是一副軍痞子的樣子,但是起碼還是個白麪俏郎君。要不是你這五官容貌都沒變,走在大街上遇到你,我是真不敢認。”
喬錦動了動嘴巴,“你去軍營待上一個月,你想白那是不可能的。”
喬伊瑩不置可否地挑眉,“是嗎?可惜我沒機會。我也從沒想過要去軍營。況且就我這跟鬼似的樣子,我要是出去了,那不是嚇人嗎?對了,父親、姨娘還有我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喬錦點頭,“大伯都告訴我了。”
“喬錦你現在開心嗎?你不是一直恨父親還有我姨娘,現在他們全都死了,都是被活活燒死,連個全屍都沒有。你是不是很解恨,感到很高興?”
喬錦深吸一口氣,眼底露出茫然之色,“高興?我從沒想過他會死。我是很恨他,但是我也沒想過他會死。至於丁芷蘭,這點你倒是說對了。她死,我是很高興。我一直以爲像丁芷蘭那樣自私自利的女人,她的一生只會爲自己活。可是如今我才知道,再自私的人,有一日也會爲其他人活得的。比如你的姨娘。你的姨娘竟然能爲了你去死還是親手點燃自己。撇去我對丁芷蘭的恨意和不屑,我不能不說一句,在這一點上,丁芷蘭值得我佩服她。”
喬伊瑩的眼底隱隱有水光閃爍,“真是沒想到啊,我居然能從你的嘴巴里聽到我姨娘的好話。這可真是太令人吃驚了。不過你說的很對。我姨娘不是一個好人,她自私自利,她一心想的只有自己。她爲了自己好,能夠不擇手段。比如她當年費心心思爬上父親的牀,比如她當年故意跑到你母親面前說她懷了我,求你母親成全她和父親。還有好多好多,我姨娘做了多少壞事,我這一雙手幾乎都數不清了。
喬錦我告訴你,我也一直以爲我姨娘是最自私不過的一個人,哪怕是我,在她眼裡也不過是可以利用的工具。她要利用我綁住父親的心,她要利用我鞏固她的地位。我做夢都沒想到,我的姨娘竟然可以爲了我去死,還是親手活活燒死自己?
喬錦你知道嗎,我在知道我姨娘是如何死的時候,我真是做夢都希望我姨娘能一輩子自私自利,她別把我當女兒,只把我當工具。這樣我姨娘可能就不會死。查嬤嬤找到我後,跟我說了,我姨娘的嗅覺靈敏,她——她——她是提前發現不對的,她是有機會跑掉的。但是我姨娘沒跑,她將查嬤嬤推出去,然後用自己的命替我拖延時間,爲我爭取一線生機。
哈哈——哈哈哈——喬錦,你說她傻不傻?世上怎麼就有丁芷蘭那麼傻的人?她要自私就一輩子自私下去啊!她只爲自己想會死嗎?她替我想什麼?我死不死的有什麼重要?只要她活着不就行了?”
喬伊瑩越說越激動,臉上那條長長的傷疤愈發猙獰扭曲,喬錦默不作聲,只是靜靜聽着喬伊瑩訴說。
等到喬伊瑩說完笑完,喬錦才沉默地說了一句,“丁芷蘭是真的把你當女兒。”
喬伊瑩笑得哭出了眼淚,“對。你說的很對,她是真的將我當女兒。所以我要報仇啊,父親死了,姨娘也死了,我什麼都沒有了。就我孤零零的一個人,那時候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嗎?我怕死!我怕我死了以後,我就沒法子回到京城,我要告訴祖父,父親和姨娘被害死了。我希望他們能幫我報仇。
看到我臉上的傷疤了吧。我自己劃得,我親手劃得。我在劃我的臉時,我居然感覺不到痛,甚至在我的臉被劃破時,鮮血一點一點地留下,模糊了的眼睛,染紅了我的衣裳時,我也不覺得害怕。因爲我的心裡只存着一個想法,那就是我要報仇,我必須要報仇。”
“都過去了。如今你在京城,那些人傷害不了你了。還有他跟你姨娘的仇,也一定能報的。朝廷的大軍一定會掃平那些人,他還有你姨娘會瞑目的。”喬錦說着,雙手不禁緊握成拳,眼底迸射出濃濃的戾氣。
“對,你說的很對,朝廷的大軍會掃平那些人的。害死父親還有我姨娘的人都會付出代價的。喬錦你知道嗎,我討厭你,以前是,現在是,將來還是如此。”喬伊瑩斜着眼睛睨着喬錦,殷紅的嘴巴里說出的話要多刻薄就有多刻薄。
“不巧。不止是你討厭我,以前是,現在是,將來還是。我也正是如此。”
喬伊瑩對喬錦的話一點都不覺得意外,“那就好。所以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從我回到喬家起,除了祖父——不對,祖父病重,眼見着時日無多了。除了祖父外,所有的人在看到我時,先是震驚於我臉上的傷疤,然後就是對我深深的同情。那些同情,我一點都不想要。我喬伊瑩不需要別人的同情。我臉上的傷疤是我自己劃的,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選擇。我不需要什麼同情不同情的。
喬錦剛纔你進來時,你看着我的神情也帶着同情。喬錦你知道嗎,我也討厭透了你眼中的同情。我不需要同情你不是討厭我嗎?那就繼續討厭下去,就跟你說的一樣,以前是,現在是,將來還是。你可不要光說不做。別看到我臉上的傷疤,想到做的事,就覺得我好,所以就把我當妹妹。
你喬錦如果要是那麼蠢,那我只能說你喬錦是一如既往地不長腦子。喬錦啊喬錦,你怎麼能蠢到這個地步呢?”
喬伊瑩果然還是一如既往的討厭,從她嘴巴里說出的話簡直讓人恨不得將她暴揍一頓。
“我是討厭你,對你這次自毀容貌回到京城只爲了報仇,我承認,我是佩服你的。祖父對我說,讓我在一定程度上護着你,我——”
“不需要!我不需要你喬錦護着我!我現在是郡主,雖說我這郡主沒什麼用,也沒什麼權勢,但好歹有個郡主的名頭不是。這樣就很好了。不止是郡主的名頭,皇上還賞賜了我黃金還有封地,足夠我一生衣食無憂了。所以我不需要你的照看。
喬錦,其實就算你今天不來找我,我也會找個機會見你。不爲什麼,只是想跟你說,咱們就保持這樣的關係,我討厭你,你也討厭我,以後井水不犯河水就成。如果父親和我姨娘還活着,那我一定會跟你鬥,對你耍點小心機,讓父親更討厭你,讓你和父親的關係更差。但是現在父親和我姨娘都不在了,我的容貌也毀了。我什麼都沒有了,我也沒什麼想要的了。就這樣吧,我拿着我手中的錢好好過一輩子,你別管我,我也礙不到你。就這樣吧。”
喬錦深深地看了眼喬伊瑩,現在的喬伊瑩和以前相比真的是變了好多。不是說喬伊瑩的人品變得有多好,正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可見人的本性有多難改了。喬伊瑩還是跟以前一樣的自私,一樣的令人討厭。
只是現在的喬伊瑩是不會在耍什麼小手段,也不會再去害人,甚至她都不會再嫉妒任何人了。不是喬伊瑩洗心革面,而是喬伊瑩什麼都不在意了。喬子銘和丁芷蘭的死,以及毀了容貌這重重打擊,徹底摧毀了喬伊瑩所有的銳氣和信念。現在的喬伊瑩就是對什麼都不在意,只要這麼活着就成了。
用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來形容喬伊瑩是最恰當不過了。
曾經囂張跋扈,喜歡耍小手段的喬伊瑩變成如今這樣子,真是令人唏噓不已啊,就連喬錦也有想笑的衝動。世事無常,這話果然不錯。
“把你當妹妹,這是不可能的。我永遠不可能把你當妹妹。”
喬伊瑩挑眉,臉上是傷疤也隨着一起扭動,“那就好。你要是把我當妹妹,我會感到很噁心。”
“但是我已經答應祖父的要求了。還有他——他死前怕是也放不下你。你也不希望他在地底下也不安心吧。我沒法子把你當成妹妹,但是我會護着你。要是有什麼不長眼睛的要來欺負你,我定然會爲你做主。如果你以後嫁人——”
“我不會嫁人。你看到我臉上的傷疤了吧,很恐怖吧。你說什麼樣的男人會眼瞎地願意娶我?除非是看中我喬家女兒,要麼是看中我郡主身份,這樣的男人,我要是嫁了,我能有什麼好下場?那還不如我好好過自己的日子,還能得個清淨。”
“指不定將來會有一個不嫌棄你臉上傷的男人,你也別——”
不等喬錦說完,喬伊瑩已經冷笑不止,“喬錦你果然還是一如既往的單蠢!就我這樣的,還會有男人不嫌棄我?你這話去跟剛出生的嬰兒說吧,我看也就他們會信你的話了。在我自己動手毀了容貌後,我心裡就很清楚,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嫁人了。不過只要能報仇,容貌算什麼。我喬伊瑩不在意。”
跟喬伊瑩說話,真是一如即玩地能噎死人。
“好,你嫁人不嫁人,這話暫時不提。但你是四房的女兒,我是四房唯一的男子。我護着你,這是責任。聽清楚了是責任!所以無論你需要還是不需要,我都會那麼做。咱們兩個之間就這樣吧,你討厭我,我也討厭你。咱們就一直這樣下去,不要改變。我盡我的責任,你就隨意吧。”
喬伊瑩嗤笑,“蠢!喬錦,我要是你,我一定痛打落水狗。你別忘了我是你殺母仇人的女兒,你不該弄死我嗎?你不該讓我生不如死嗎?像你這麼心軟的,我真懷疑你在戰場上是怎麼活下來的。”
“隨你怎麼說。我只需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喬錦對喬伊瑩的話不爲所動,顯然是下定了決心。
說了大半天,喬伊瑩餓了,於是吩咐人上菜,見餐桌上多了好幾盤菜,喬伊瑩眉頭爲挑,“喲!今兒個的菜還真是不少啊。看來是爲了迎接你這個貴客了。”
喬伊瑩看到桌上多的幾道肉菜,嘲諷地扯了扯嘴角,這菜明擺着是爲了喬錦才特意添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