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陽慢悠悠的說道:“我記得你欠我一個人情來着?”
“你想做什麼?”顧明暖頓生警覺,“是我欠你人情嗎?明明是你故意的……”
“你爹過兩日可能會被陛下派去北地,你肯定不放心的。”
蕭陽的話讓顧明暖一愣,他是怎麼篤定楚帝會派顧衍去北地?
顧明暖心中更覺七上八下的,猜測蕭陽是怎麼做到讓楚帝派金吾衛同知去北地?
蕭陽是不是太厲害了些?
“過兩日皇上就會下令。”蕭陽走到茶桌旁,大刀闊斧的坐下來,明明很剛毅,卻給人儒雅溫柔的感覺,“未來一年我會在北地。”
他去北地,就要拽着顧明暖一起?
他是她什麼人?
顧明暖被氣笑了,“我爹就算去北地公幹,我爲何要跟着去?”
蕭陽不緊不慢的用桌上的茶具煮茶。
紅泥小火爐咕嘟嘟的冒着熱氣,茶香四溢,清淡綿長,淼淼茶香撲鼻而來,顧明暖不爭氣的抿了一下嘴角。
不是她不爭氣,而是蕭陽煮得茶最和她的口味。
前生喜歡的東西,今生她捨棄不下。
她最嚮往精緻悠然的生活。
只是今生,她身體好了,有父母疼了,可她的父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嗎?”
蕭陽先押了一口茶,慵懶的回了一句,“在北地,我未必能照應顧大人。”
彷彿怕顧明暖不相信,蕭陽點了點頭,有幾分無賴,也有幾分無奈的說道:“就算我想照顧他,我的話他肯聽嗎?”
顧衍的眼睛到底是怎麼長的?
祭天時。他憑單手壓住天生神力的顧衍,可顧衍就是把他當做文弱,病弱的公子哥兒。
想轉變顧衍對他的偏見誤會,怎麼就這麼難?
要知道會有今日,當初他在涼州時,裝什麼貴公子?
還不如直接打趴下顧衍。
只是他當初打敗顧衍,面前的女孩子一準把自己當做仇敵看。不給他接近的機會。
蕭陽自從碰見顧明暖後。心思變得百轉千結,從不知道後悔的他屢屢有悔意涌上心頭。
“北地很危險?”顧明暖問道:“不是說蠻夷輕易不會南下,靜北侯轄制軍政要務北地三州一片太平盛世景象。靜北侯向陛下陳奏外蒙首領阿漢會來金陵納貢稱臣。”
今生顧明暖對北地軍政的瞭解比前生好不到哪去。
不是同蕭陽私下見過幾面,她不懂得會更多。
蕭陽道:“阿漢是稱臣,不過蠻夷一貫反覆,陛下若給他十足的好處。未必能養熟他,見無利可圖。他說得話跟放屁沒兩樣,掉過頭便會領兵殺戮中原百姓。你不瞭解外蒙部落的權利構成,阿漢只是其中一枝的首領,在金頂王帳中有一個席位而已。”
見顧明暖聽得認真。蕭陽斟酌半晌,坦誠道:“他能坐穩首領的位置,全靠蕭越扶持。他的外祖母是漢人女奴。因此他比其蠻族人更向往中原。在本部落中,他的兄弟也只是勉強承認他的首領地位。”
“也就是說他隨時都有可能被他的兄弟取代?”
顧明暖總算明白前生攝政王不支持阿漢後。他爲何很快死於部落內鬥。
他鐘情蕭寶兒是不是也有投靠攝政王的意圖?
處於他們這個地位的男女,情愛反倒排在最後一位。
現實永遠比想得更殘酷。
蕭越揚起嘴角,“那要看他聽不聽話了。”
那副飼養奴才的口吻,真真是讓顧明暖——歡欣鼓舞,對前生折磨顧明昕的阿漢,她沒有任何好感,自然盼着他怎麼慘怎麼來。
顧明暖擡手主動爲蕭陽還很慢的茶杯續了續茶水,狗腿之意十足,明明諂媚討好,她做起來卻顯得很自然。
蕭陽挑了挑眉稍,故作害怕似的縮了縮身子,“你想做什麼?”
“借花獻佛而已,我還不能給您續茶了?”顧明暖揚起笑臉,“我聽說蕭家有條祖訓是非我族類,必有異心?”
蕭陽心中一驚,她是怎麼知道的?
莫非是天意?!
“阿漢他是異族人,你也說異族反覆無常。”顧明暖見蕭陽笑容很燦爛,皺眉問道:“我說的不對?”
“對是對的,不過……”蕭陽又想前揍進顧明暖,離着近了,能看到她臉上細小無色的汗毛,想到她在高塔上跳祭天舞的清純妖冶。
他的心跳得快了幾分,嘴上也少了一層顧忌,“蕭家祖訓,你有機會窺得全貌,到時候你不就知道是不是了。”
“我是問異族是不是反覆無常,誰想知道蕭家祖訓……”
顧明暖停住了口,臉頰酡紅,蕭陽星子般的眸子璀璨明亮,她能數清楚他長翹的睫毛。
前生顧明暖對蕭陽的記憶已經逐漸模糊了,眼前這人哪裡還有前生的疏遠和高傲?
就是同在涼州時比,他在她面前也似褪去了一切的傲慢高冷。
而且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蕭陽最近變得無賴了一些,有些話他怎麼就能面不改色的說出口?
顧明暖心有些熱,跳得也有些快,他是認真得再調戲自己嗎?
“我不同你說了!”
面對蕭陽,顧明暖顯得底氣不足,起身快步向門外走,兩世爲人,又是嫁過人的她,竟然落荒而逃。
她鄙視自己,就算前生最傾慕李玉時,她也沒像現在一樣方寸全失。
蕭陽道:“阿漢見過蕭寶兒,不過我蕭家的小姐不會許給蠻夷。你最好提醒顧明昕一句……”
若不是知道蕭陽不是重生的,顧明暖都懷疑他也有前生的記憶了。
他怎麼會這麼厲害呢?
僅僅憑着幾個消息就能判斷出大概來。
歷來人心不就是最難猜測的?
怎麼他就好似能信手拈來呢。
心思縝密的蕭陽上輩子到底爲何中了殷茹的‘陷阱’,此時顧明暖已經沒了上輩子贏蕭陽半步的自信,總覺得有什麼東西是她所忽略的。
不管什麼原因,此時她都是感激蕭陽的。
顧明暖方纔的綺念慢慢消失。站在門口向蕭陽行了一禮,蕭陽起身避讓開,有幾分不悅,有幾分無奈,他缺感激嗎?
她一定是故意的!
“你到底去不去北地?給個準話!”
他提醒她叮囑顧明昕,就是怕顧明暖因故不能離開金陵,雖然蕭越未必能贏得顧明暖的好感。但他不希望顧明暖知道蕭越的心思。
一旦顧明暖被蕭越纏上。他不僅會沒面子,想娶顧明暖的路會越發難走。
顧衍,昭賢妃。姜太夫人已經大山壓在他頭上了。
凝聚在他身上的敬意漸漸散去,顧明暖眉眼彎彎,勉強忍着笑,怎麼他突然又變得似個耍賴要糖吃的頑童?
連‘逼人就範’都透着一股傲嬌之態。
蕭陽更心悅此時的顧明暖。負手上前,宛若一隻翹着尾巴高傲的波斯貓。再不會給顧明暖壓迫感,兇悍的威脅:“去或是不去?”
“你想我去嗎?”
“我沒想到你也有說廢話的時候。”
蕭陽脣邊勾出一絲困惑,彷彿第一次發現顧明暖這麼‘蠢笨’。
顧明暖很想一拳打掉他的故作困惑,“我……”本是堅定不去的。但是想到父親的習性,讓他一人去北地,她確實不放心。
蕭陽就算看在她的面子不找父親麻煩。父親未必會聽蕭陽的話。
顧明暖小小翻了個白眼,被蕭陽捏住了小短。以後去北地還要靠他關照,此時再難肆無忌憚同他針鋒相對了,“你爲何離開帝都?”
“蕭越來了嘛。”蕭陽似笑非笑的回了一句,“他想待在帝都,我只有暫避鋒芒。”
假話!
一聽就是假話。
顧明暖暗暗撇了撇嘴,仔細思量蕭陽如何讓父親去北地?
蕭陽沒有再逼她,道:“我最近兩日會騰出別院,你記得讓人過來接手,好歹也是你們父女的一分產業。”
“顧氏沒人嫌棄我們窮。”
顧明暖反脣相譏。
蕭陽笑了笑,“窮?這個詞怎會落在你頭上?”
他捻了捻手指,“先不說昭賢妃娘娘給你了多少的真品,我猜測過幾日她會分給你一些股份紅利,當初爲一個指揮使的位置,我可是給了你八萬的銀票。”
“你是在誇耀你隨隨便便就能甩出數萬的銀票?”
顧明暖故意曲解蕭陽的意圖,同昭賢妃的關係,她不希望被心思縝密的蕭陽知道,也許秘密不能瞞到最後,但能瞞一陣是一陣。
蕭陽臉上略帶苦悶委屈,“今年年關不好過啊。”
猛然想到蕭陽上次入宮時說過生意被楚帝和昭賢妃打壓,顧明暖下意識問道:“很嚴重嗎?”
轉瞬暗自唾棄自己,他好過難過,同她有什麼關係?
誰缺銀子,蕭陽也不會缺的。
庭院裡的僕從收斂箱籠,很多侍衛忙裡忙外,偌大的別院似乎一下子顯得空曠。
蕭陽在時,她沒什麼感覺,一旦他回北地,她隱隱有股失落和寂寞感。
他說只回北地一年,萬一他不再回金陵了呢?
未來的事情誰又能說準?
“你何時啓程?”
“我可以理解你捨不得我?”蕭陽眸子亮亮的。
顧明暖連忙否定蕭陽的猜測,冷着臉反問道:“你以爲可能嗎?”
蕭陽並無氣餒之意,理解般說道:“我明白,你是害羞了。”
“不……”
“好了,好了,我不臊你。”蕭陽哄着顧明暖,說話的語速很快,“我還會在帝都停留幾日,啓程的日期嘛,自然是和令尊同行了。”
“你把別院輸給我爹,這幾日你住哪?”
“靜北侯府。”蕭陽坦然道:“到底我是蕭越長輩,有些事也該指點他一二。”
“靜北侯確定留京?”
“你很驚訝?”
“他不怕陛下……”顧明暖心裡琢磨着是不是她動員顧明昕也離開帝都?楚帝有心斬殺蕭越,但話卻不能明說,“靜北侯深入虎穴,膽子挺大的。”
“是不小。”
蕭陽眸子閃過一絲玩味,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既然蕭越對顧明暖感興趣,他就讓自己的侄子明白,有些人是蕭越連想都不能想的!
顧明暖感覺蕭陽口中的膽子不小和自己的意思有點不大一樣,“你爲何不把別院留給靜北侯?”
“我不是輸給令尊了嘛。”
“……”
還能不能誠實的說話了?
顧明暖哼了一聲,“你去靜北侯府住,是給陛下看得吧。”
以此彰顯,蕭家還是鐵板一塊,縱使他們叔侄有矛盾,在對待‘外敵’上是一致的。
蕭陽可以教訓蕭越,給蕭越好看,但不容許別人因此挑撥搬弄是非。
顧明暖張了張嘴,今生沒她攪局,蕭陽還會中殷茹的詭計嗎?
“你們的關係,有一個靜北侯夫人,還用別人挑撥嗎?”
“……”
這回輪到蕭陽無語。
“主子,燁少爺求見。”
江恩猜拳輸了,在門口猶豫許久,破壞主子追女孩子……會被主子教訓,“燁少爺說是有急事。”
“我從側門走。”
就算顧明暖對蕭燁沒有任何厭惡之情,他到底是殷茹和蕭越的兒子,無論前生還是今世,她都不願意面對蕭燁。
蕭陽點點頭,揚聲道:“江恩,送客。”
“顧小姐,請。”江恩畢恭畢敬引着顧明暖離去。
穿過迴廊和垂花門,顧明暖對別院有了個大概的印象,輕聲問道:“修建別院,他耗費不少銀子吧。”
一路上看過來,亭臺樓閣修建得獨具匠心,北海的美景同別院很好融合在一起,毫無突兀之感。
“別院是主人親自設計的,請了玄門大師來看過風水。”
江恩也盼着主子早日娶妻生子,承襲蕭家煙火,擺脫不能人道的謬論,以前他們是乾着急,卻說不動主人,如今主子終於有心儀的女孩子了,偏偏顧小姐又出自南陽顧氏,又是極爲聰明的。
他們只能從側面把主子本事誇了又誇,加深顧小姐對主子的好印象。
江恩指着幾塊奇石,說着這些石頭有多珍貴,又是主子廢了多少的心思佈置的。
“主子的住處寧可空着也不會讓別人碰。”江恩斟酌了一會,小心翼翼的說道:“還請顧小姐仔細善待……別院。”
善待別院?
聽着怎麼這麼彆扭?
蕭陽身邊的近侍不至於前言不搭後語,怕是請她善待蕭陽這份心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