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因存了這個心,明儀郡主越發看柳氏不順眼。

反正這年頭兒,當正室的就沒有看妾侍順眼的時候。

雖然說柳氏乃是韓國公的妾侍,跟韓四沒有半銅錢的關係,插手韓國公長房的事兒未免有狗拿耗子的嫌疑,可是明儀郡主是誰呀?那可是京都四大妒婦之一,霸佔着自家夫君,就算斷子絕孫都不給人家納妾生子機會的絕代妒婦。

要命的是靠山還很硬,親爹是皇帝的親叔叔,自己個兒說起來還是皇帝正經的堂妹,這樣的身份別說是長房的妾侍,就是老韓國公在世,明儀郡主想要收拾公爹的小妾,那也是完全不考慮會被人家非議的。

愛說什麼說什麼,管不着。

有能耐當着郡主的面兒說,郡主還敬她是個英雄。

明儀郡主不在意別人的目光,就行動起來了。

她最近時常抱着阿菀到處走動,閒着沒事兒就把阿菀給送到阿琪的房中,自己就去見太夫人。

“老太太,您說如今這府裡,旁人我不擔心,只擔心長生被人禍害。”明儀郡主坐在太夫人的身邊,見胖糰子嘻嘻哈哈滿地亂滾,一會兒就扭着小身子滾到了堂弟的炕邊,一雙胖爪子扒着炕沿往牀上探頭探腦。

如今她小堂弟長開了,從前紅彤彤皺巴巴跟小猴子似的,如今卻白嫩可愛,雖然不是很胖,可是瞧着卻很精神。這小東西正呼呼大睡……阿菀算是發現了,自家小堂弟特別能睡,堪稱一代睡神。

她伸出胖手指,去戳堂弟的小臉兒。

小小的嬰孩兒哼哼了兩聲,微微轉頭避開這討厭的騷擾,繼續呼呼大睡。

他睡得專心致志,哪怕這騷擾舞影隨行地跟着過來了,哼唧了一聲,踢了踢自己的小胖腿兒,最後卻妥協了,由着阿菀在自己的身上動手動腳,自己只顧着繼續睡覺。

這睡得噴香,阿菀也覺得自己困了,急忙爬上了炕跟這小堂弟一塊兒睡覺。那誰誰誰不都說了麼,誰跟小幼崽兒一塊兒時間長,幼崽兒就跟誰親近。她現在跟長生形影不離的,往後堂弟還不把她放在心尖尖兒上?

胖糰子如今攻略掉了韓國公府其他人,專心致志地刷她堂弟。

心尖尖兒上的人,一個都不能少。

“長生倒是個好的。”太夫人聽見明儀郡主對自己說話,忍不住看向嫡孫露出了一個慈愛的笑容,見阿菀縮在弟弟的身邊睡了,這才和聲說道,“我瞧着倒是個有心胸的。”

長生才小小一團,能看出有個屁的心胸,然而太夫人卻真是覺得有點兒這個意思,這小東西除了那一日出生的時候嗷嗷哭了兩聲,之後就安分得厲害,給吃的就吃,給睡的就自己安靜地睡,哪怕屋子裡突然有些丫鬟們不小心弄出的動靜,韓國公世子卻依舊一副泰山崩於前也別攔着小爺睡覺的樣子。

他能吃能睡,也不矜貴,明明是早產,可是短短几日就胖了起來。

什麼虛弱,體虛,身子骨兒不好,那是完全不存在的。

“那您也想想。”明儀郡主完全不會考慮什麼自己的形象問題,不客氣地說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老太太,長房如今亂七八糟的,大嫂正在做月子,大哥又是那樣的人,如今若是有奸邪在其中作祟,旁的不說,假以時日,未免長生成了第二個阿恬。”

府裡頭的二姑娘阿恬已經叫太夫人給送去廟裡關着了。然而雖然是如此,韓國公府與安王府的婚事依舊不能出岔子,阿恬恐怕也關不了幾年。

她幾乎逼死了韓國公夫人,太夫人聽了頓時臉色一沉。

“我豈能坐視這種事。”

“我知道長生在老太太身邊,老太太自然不會叫他變成那樣的人。可是就怕有人心存心機,時常在背後挑唆。”

明儀郡主笑了笑,翻看自己塗染了十分鮮亮的大紅顏色的指甲,映襯雪白的手好看極了,漫不經心地說道,“長生出世乃是斷了某些人的心機,他可是那起子小人的眼中釘。就算是大哥,不也對長生十分冷淡?他如今年紀小,又身體弱,都說家和萬事興,您可要多想想啊。”

她雖然沒有直言柳氏會禍害長生,然而太夫人卻聽懂了,沉吟了起來。

“她的膽子……”她眯了眯眼睛。

柳氏的膽子,也的確是很大,無論是挑唆哄騙了阿恬去搶安王府的婚事,還是這麼些年,她哄着阿恬與韓國公夫人做對,甚至這一次韓國公夫人生下嫡子,聽說柳氏在韓國公面前也時常哭訴。

太夫人別的也就忍了,可是她斷斷不能再容忍柳氏害了自己的嫡孫,下意識地看了看不遠處小炕上的糰子,太夫人垂目不語,許久之後緩緩地說道,“請太醫過來一趟。”

她看似對明儀郡主的話沒有什麼反應,可是明儀郡主的嘴角卻勾了勾,露出一個放心的笑容。

此刻,柳氏也的確是在韓國公面前第八次哭訴。

“都是我的錯,害了阿譽。他學問好,才學好,生得俊俏,出去了誰不說是與您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

她此刻病懨懨地躺在韓國公的懷裡,見韓國公垂頭對自己露出憐惜的模樣,哽咽地紅着眼眶,長長的長髮也不梳起,只慘淡地散落在肩膀上,一身雪白的裡衣露出消瘦的鎖骨,看起來衰弱極了,抱着韓國公的脖子便流淚說道,“若說起大家公子,這京都之中誰還比得上咱們的阿譽?他如今有了前程,都是您一心教導,手把手給教養長大,不說他是我的命,就是您,對他付出的也太多了。”

“阿譽最肖似我,且也是個出息孩子。”韓國公想到長子乃是自己自幼親自啓蒙,頓時也露出幾分感慨。

“這就是父子的天倫之樂了。”柳氏眼底閃過一道流光,又彷彿是淚光,將頭抵在韓國公的肩膀上說道,“都是我的錯。因我出身卑微,因此也連累了他,害他被人都笑話是個庶子,在那些只知道享樂的紈絝面前都擡不起頭來。您也知道,這世間怎麼可能有不知孩子心意的母親呢?阿譽嘴上不說,可他如今越發用工,可見是在外受了嘲笑,又唯恐我擔心,因此非要做出一番大事業來叫那些紈絝閉嘴。”

她閉目,兩行清淚紛紛落下。

韓國公沉默了起來。

“我自然知道阿譽行事極好。他是我的長子,莫非我會不疼愛他?”想當初韓國公夫人連生兩個閨女,韓國公的心都灰了,很擔心自己這一房生不出兒子來,日後爵位就要便宜了弟弟們的兒子。

且那時韓四這倒黴蛋兒不提,就是韓二韓三也早就有了兒子了,對比了一下韓國公自己,那多麼慘烈。韓國公急死了,也正是在這個時候韓譽出世,哪怕是個庶子呢,可是也保住了自己這房的爵位。

韓國公怎麼可能不疼愛自己期盼多年的第一個兒子。

他那樣悉心教養韓譽,甚至超過了其他的子女,韓譽也不負他的重望,長成了如今的出息樣子。

若說柳氏對韓國公夫人突然生了嫡子是失望的,韓國公也十分失望。

“可是如今阿譽可怎麼辦呢?”柳氏顧不得自己從前一派的柔順順從解語花兒了,急忙問道。

韓國公看着這張自己疼愛了十幾年的美麗的臉,猶豫了一會兒才搖頭說道,“我也想要阿譽襲爵,日後叫你終身有靠。”

他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妻妾之爭的厲害,這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一旦韓國公夫人日後得勢,死的就是柳氏母子。因此他纔會這樣爲難,甚至不願去多看自己的嫡子一眼。此刻摸着柳氏那張淚水朦朧的美人面,韓國公一聲嘆息,“這幾日我日日與母親說話,希望母親能多想想咱們阿譽,只是……”

只是太夫人一口唾在他的臉上,叫他死了心。

只要長生在,爵位就只是嫡子的。

“可是阿譽日後又該如何自處?”柳氏哭着問道。

她柔軟的身體在韓國公懷裡依偎着,韓國公最喜歡的就是她這般對自己依靠着,沒了自己不能活的樣子。

可是現在他也無能爲力。

“我又何嘗不是問過母親阿譽該怎麼辦。”只是人家太夫人也說了,這有什麼這麼辦的?

韓譽又不是第一天做庶子,早就應該知道自己的身份,從前怎麼做庶子,日後還怎麼做庶子。至於一個庶出的孫子的心情,太夫人想想柳氏,就完全沒有興趣知道。

然而這些話韓國公可不敢對柳氏說,不然柳氏還不哭成孟姜女啊。因此他含糊了片刻,努力想了想,拍着她越發消瘦的肩膀和聲說道,“母親如今得了長生正在興頭兒上,恐怕聽不進去我的話。等過些時候,我再與母親說,定不會叫你們母子受委屈。”

他正溫柔地給柳氏期許未來,柳氏心裡雖然失望,可也知道如今只能如此,柔柔弱弱地答應,正想與韓國公更加恩愛一番好更捆住韓國公的心,卻猛地聽到門外傳來了丫鬟平靜的聲音。

“姨娘,老太太聽說姨娘身上不舒坦,請了太醫來給姨娘看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