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老太招呼上村裡的人, 把那條金槍魚搬回了家,給相熟的親戚好友和鄰居都分了一些, 還剩下許多, 留着自家吃。
睿哥兒把分到的金槍魚拿回家裡,他自個兒又返回了老馮家,熟門熟路地在萌萌的左手邊拉開椅子, 一屁股坐了下去。
馮益民就很看他不爽,挑着眉問他:“睿哥兒,你咋又回來了?”
睿哥兒說得十分無辜:“馮伯伯,我答應了萌萌,要跟她一起吃魚。”
說完這句話, 他就殷勤地伺候起了萌萌, 給她開飲料啊夾菜, 樂顛顛的, 忙得不亦樂乎。
馮益民氣不打一處來,他算是看透這小子了,賊眉賊眼的, 盡盯着他家閨女, 打量着他不知道呢。
唉,生出萌萌這麼好的閨女,有的是他煩心的地方,老有人要和他搶閨女。
他沒有明說,暗暗拿話刺睿哥兒:“你家就你一個娃,你不在家裡陪着大人, 不怕他們寂寞嗎?”
睿哥兒放下筷子,很疑惑地反問回去:“馮伯伯,我媽我爸我爺爺奶奶他們都是大人了,咋會寂寞啊?”
他笑得很開心地說:“馮伯伯疼我,我也把你們當做一家人,金槍魚這麼多,我幫忙吃掉一些,免得放久了壞掉。”
馮益民被他酸得直齜牙,哎呦,這小子的臉皮真厚哈,他越看睿哥兒,越覺得他很礙眼,索性盯着別的地方看,免得被他氣出病來。
蘇婉在旁邊瞧見了,心裡頭覺得特別好笑,這男人咋還像個孩子似的,跟個娃娃置什麼氣,就算睿哥兒對她家萌萌有企圖,那又有啥關係呢,她蘇婉生了個好閨女,有人喜歡,那是很正常的嘛。
她伸手在馮益民的腰上擰了一下,壓低嗓門說:“你跟個孩子教什麼勁兒,吃飯都堵不上你的嘴,快點兒吃飯。”
睿哥兒眼尖地瞧見了,他似乎彎了彎嘴角,又彷彿沒有在笑,其實他心裡早就笑翻了天。
他明白自己的企圖被人看穿了,可他並不打算掩飾,他就是喜歡萌萌咋滴啦,不管誰來了都改變不了。
這一大一小暗地裡較勁,萌萌卻啥也不知道,她正沉浸在金槍魚的美味裡。
哇哦,實在是太好吃了。
桌上擺滿了金槍魚做的魚宴,有那炸得酥酥脆脆的金槍魚排,也有酸酸甜甜的醋溜金槍魚球,紅燒的金槍魚,還有跟生菜攪拌在一起的金槍魚沙拉,各種爆汁的,油浸的,花樣很多,都快把金槍魚做出花兒來了。
萌萌最喜歡的還是金槍魚壽司,用了她三叔家生產的海苔片,裡面卷着米飯,再夾一片金槍魚,包起來做成壽司,不大不小特別可愛,萌萌剛好一口一個。
那酥脆的海苔片,在她嘴裡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帶來一絲微微的鹹味兒,裡頭的金槍魚片,嚼起來又肥嫩又冰爽,明明沒有什麼味道,卻鮮得不得了,讓人忍不住想把舌頭也給吞進肚子裡。
萌萌吃得腮幫子鼓鼓,心想這金槍魚,吃起來果然噶幫脆,怪不得小藍說它的味道好像小牛肉,實際上卻比小牛肉還要好吃。
大娃和弟弟們也都吃得美滋滋,手裡的筷子夾個不停,還在一個勁兒地在說好吃好吃麼呢。
“大娃,”馮老太冷不丁點他的名兒,“你待會兒吃完飯,再去把試卷重新做一遍,我聽說你這次考試退步了,是不是?”
大娃拿筷子的手,猛地頓住了,在心裡埋怨他奶奶真是的,沒看他正吃得開心麼,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
“奶,我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你讓我休息一天行不?”
大娃說得苦兮兮,他今年上高一了,考到了縣裡的一中,以前他讀初中的時候,成績還行,可到了一中,大娃那成績就不夠看了,勉勉強強也只能保持在班級裡的中游。
馮老太壓根不聽他訴苦,她兩隻眼睛像電一樣,掃向了大娃說:“休什麼休,你還好意思休息,再過兩年你就要高考了,要是考不上好大學,看我怎麼收拾你。”
她對於娃娃們的成績,那是很有執念的,敲着桌子說:“你們都給我好好學習,誰考上大學了,我這裡就有獎勵。”
說到這裡,她忽然驕傲地笑起來,指着萌萌說:“你們要是都像萌萌這樣,我就不用擔心了,她上學期末,又考到了全班第一名。”
馮老太說得格外神氣,又指着自個兒說:“這一點像我,萌萌就是隨了我,才那麼聰明,學啥都能很快上手。你們啊,就是隨着老馮家的根,一點兒聰明勁也沒有學到。”
這話把孫子們都給埋汰進去,連同老馮家的男人們也被埋汰了一遍,馮益民瞄了瞄他爸,發現他爸的臉色也有些無奈。
他心裡不服氣,萌萌可是他的得意之作,憑啥功勞都被他媽搶走了,就嘟喃起來:“人都說生閨女像爸,萌萌這麼聰明,當然是隨了我。”
馮老太哼哼地笑起來,倍兒鄙視地嘲笑:“那你有沒有聽說過,生兒子像媽,你是我生的,就算有點兒小聰明,也是我給你的,所以萌萌最後還是隨了我。”
她成功地把大夥兒說得啞口無言,就得意洋洋地對着萌萌說:“乖寶兒,你和奶奶說,你想要啥獎勵啊?”
“嗯~”萌萌拉長了語調,她歪着腦袋拼命地想啊想,最後也沒想出啥來。
萌萌搖了搖頭,很懂事兒地說:“奶,我在家裡啥也不缺,你不用給我買了,以後我想到了,再和你說哦。”
馮老太非常欣慰,摸着她的腦袋瓜說:“你們看看,萌萌成績這麼好,還不要獎勵,你們這羣不爭氣的,啥時候讓我省心一點兒啊?”
哥哥們都埋頭吃東西,絲毫不敢回嘴,在他們看來,自家妹妹當然是很聰明瞭,也比他們都聰明,可他們做哥哥的也不笨啊。
二娃就很缺心眼兒地叫起來:“奶,成績好又不能賺錢,公社裡那誰誰誰,他都沒讀過書,做生意也能發財,現在這社會呀,讀書沒有用了,讀完書,還不如做個體戶呢,那樣來錢快一點兒。”
“快你個大頭鬼哦。”馮老太狠狠地拍了他腦袋一下子,恨鐵不成鋼地說:“沒有文化,賺再多的錢,那也是暴發戶,出去都讓人瞧不起的,就比如你爺爺的生意,你英語不會說,日語不會說,鬼才來理你,怎麼做生意?”
她斜着嘴角輕輕地笑,“你要是考不上好大學,我就把你趕出去,讓你到外面當個體戶,看你還說不說得出這種話。”
得了,娃娃們總算明白了,他們奶奶說來說去,不就是要讓他們考上大學麼,唉,當老馮家的孫子,真是不容易哦。
睿哥兒默默地吃着東西,馮老太剛纔的話,讓他也忍不住有了危機感。
這個九月,他也升到初二了,後年就要面臨中考,考高中對他來說,倒是不難,但要去讀高中,就有些棘手了。
離得最近的高中,也在公社裡,那是很次很次的,好一點兒的高中在縣城,再好的,就是市一中,或者省城裡的重點中學了,無論是哪一個,他都要離開萌萌。
睿哥兒不想離開萌萌,有一天他來給萌萌補習,就試探性地問她:“哥以後要去念高中,和你大哥一樣也在外面,就沒有人輔導你學習了,萌萌你怎麼辦?”
萌萌想也不想就回答說:“不用你輔導,我自個兒也可以學習。”
這話在睿哥兒心頭射了一箭,讓他有些疼。
“那不一樣,你自個兒怎麼行呢,哥可以幫你溫習功課,你有不懂的地方,還可以問我,我啥都知道,比你自己查字典、翻習題方便多了,你說是不?”他要努力證明,他對萌萌還是有那麼一點兒用處的。
萌萌想了一會兒,好像確實是這樣,就很誠實地說:“那也是哦,你說要咋辦?”
睿哥兒沉默下來,他眼裡藏着寵溺,半響才說:“萌萌,我很捨不得你。”
“我也捨不得你哦。”
她以爲睿哥兒和四喜一樣,也在爲見不到她鬧脾氣,就很好心地安慰他說:“等我中考了,我也去你那學校讀書,咱倆又能在一塊啦,哈哈哈。”
萌萌啊萌萌,你爲啥只是一個五年級的學生?睿哥兒因爲她的天真而感到心酸,等萌萌去上高中,他就該去念大學了。
三歲的距離,就好像鴻溝一樣,如果他不是重生的,也許也和萌萌一樣天真爛漫。
睿哥兒靜靜地凝望着面前的女孩兒,金黃色的陽光透過紗窗,均勻地撒在萌萌的小臉兒上,襯托得她整張臉,粉嫩得好像剝殼的雞蛋,那細細的絨毛,也彷彿染上了金色。
這樣純真美好的萌萌,上輩子居然離奇地失蹤了,也不知道她到底遭遇了什麼。
一想到這裡,睿哥兒心中就涌起一陣陣疼痛,幾乎要讓他無法呼吸。
不行,他死也不離開萌萌。
睿哥兒的眼神,在這一刻變得堅毅起來。
他點着萌萌的肩膀說:“哥想好了,咱倆永遠不要分開,我在村裡建一座高中,以後哥就待在村裡唸書,你也在村裡唸書,好不好?”
“真的嗎?”萌萌的眼睛亮亮的,她很驚喜地追問:“咱們也可以自己建高中嗎?”
睿哥兒毫不猶豫地點頭說:“有錢就能建,我和你二哥現在上的初中,就是我師父出錢建起來的,不光高中可以建,就連大學,咱們也可以自己建。”
萌萌絲毫不懷疑,她一下子就當真了,真讓她留在村裡,她當然願意啦。
不知道爲什麼,她待在村中,比別的地方舒服多了,彷彿她一呼一吸之間,都和這個地方融爲一體。
也正是因爲這樣,萌萌連北京那麼好的地方,她都不願意久待,更不要說別的地方了,如果可以的話,她想一輩子都待在桃源村裡。
她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好極了,開心地說:“建高中,好像需要很多很多錢吧,我有錢,可以拿出來給你。”
“不用你的錢,我這裡就有。”睿哥兒從來沒想過要用萌萌的錢,不過他看萌萌明顯沒有放棄,只好搪塞說:“等我的錢不夠用,我再和你拿。”
不說睿哥兒自己的私房錢,就說他師父的真龍觀好了,那些遊客捐的香火錢,還有香客們做功德的錢,這些年積攢下來,那也是很大一筆數目了。
凌虛子在村裡的時候,經常拿這些錢來接濟村裡的窮人,給寡婦老頭兒們修房屋,送吃的,給上不起學的娃娃免掉學費。
桃源村的村民,一般都生活得比較好,不怎麼需要凌虛子的幫助,他就把接濟的範圍,擴大到了附近的村鎮,許多窮人家都受過他的大恩。
睿哥兒已經繼承了他師父的位置,他想要把這些錢,拿出來做善事開學校,不用去想,他師父也是願意的。
說起他師父,睿哥兒總免不了擔心。
自從凌虛子離開桃源村,到現在已經半年過去了,還是沒有他一絲消息。
他人不見蹤影,睿哥兒由最初的等待,慢慢地等得越來越心焦,他每天都打他師父的電話號碼,可那頭傳來的,始終都是盲音,睿哥兒也不確定了,到底那個大哥大,還在不在他師父的身上。
想那麼多,也沒有用,睿哥兒堅信他師父會回來的,他打起精神來,準備把建造高中的事兒,給落實了。
“你說啥,你要建高中?”
這個主意一說,老張家的人都非常奇怪,張老頭還以爲他腦子發懵了。
“你這孩子沒發燒吧?咋突然說起胡話來了?”
張老頭摸了摸他的額角,見沒有發燙纔算放心,可也忍不住潑起了涼水:“建高中可不同意啊,不是你說建就建的。”
“不是我要建,是咱真龍觀要捐款建。”
睿哥兒早就想好了藉口,他半真半假地說:“爺爺,我師父不是不見了麼,他現在不知道怎麼樣,我就想着,在這邊多做點兒好事兒,說不定能幫他老人家積攢些功德,好保佑他平平安安的,早點兒回來。”
“唔,這倒是合情合理。”
張老頭沒話說了,他家睿哥兒當了凌虛子的徒弟,現在凌虛子不見了,睿哥兒幫着做點兒善事,那也是應該的。
“那好吧。”張老頭終於答應了,不過他還有顧慮。
“你還太小了,這件事情不適合出面,得讓村裡的幹部挑頭,建高中是大事兒,要佔很多地方,咱村裡也沒那麼多高中生啊,得大夥兒都同意才行。”
這個問題,睿哥兒也想到了,他趁機說:“爺爺,我用的是觀裡的香火錢,不夠的我再加一點兒,用不着咱村裡的人捐款,他們咋會不願意啊?”
張老頭瞅着他說:“你還不知道麼,這年頭有能耐的都讀中專去了,沒能耐的,讀完初中他就不讀了,誰還去念高中啊,那是書呆子才幹的事兒。”
他掰開手指頭,給睿哥兒盤算起來:“唸完高中,還得考大學,這就要七年了吧,聽說還有博士什麼亂七八糟的,這條路不好走,農村人看不到那麼遠,他們不會讓自家娃走上這條路的。
他擡起眼皮,瞟了瞟睿哥兒,繼續潑冷水說:“早點兒讀完書,早點兒回家裡幹活,纔是農村人最愛乾的事兒,你那高中,說不定連學生都招不滿。”
“爺爺,我建高中,又不是爲了賺錢,我這是在做好事。”睿哥兒強調說,農村人目光短淺,他早就看清楚了,可他也有法子對付。
“咱們村裡人少不怕,學生要是少了,乾脆就讓他們免費讀。別的村子,要是想送學生過來,那就不要意思了,要收錢。收到的錢,還可以補貼給咱村裡,咱村兒總該沒有意見了吧?”
睿哥兒抱着胳膊,笑得像個小狐狸似的說:“爺爺,我這辦法怎麼樣?”
“你這小子,真滑頭。”張老頭笑罵,他攤開手,隱隱帶着驕傲說:“道理都讓你給說完了,還讓我說什麼?算了算了,要建高中是吧,我就去大隊裡幫你說嘮說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