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6 番邦尋人

京都的第一場雪下了足有四天三夜才結束,雖然最後一天雪已經下的很小了,飄飄灑灑的像是碎鹽粒一樣在半空中飄揚,但是,耐不住之前三天一夜下的都是鵝毛大雪。

那雪花大的落在人掌心還要好一會兒才化,可想而知下了這麼長時間雪,天地間已經成了什麼模樣。

秦王府中的房屋修建的時候都是用的上等的木材磚瓦,且每年都有修葺,然就是如此,到了下雪第三天晚上,池玲瓏也聽到六月來報,說是秦王府靠近西北角位置,兩所常年無人居住的院子中,有兩間廂房被雪壓塌了。

廂房被雪壓塌,這事兒說起來不大,畢竟沒有出現傷亡,即便雪壓塌了房屋,也不過就是再出些銀兩修葺一下就是,可這事兒蘊含的深意卻一點不小。

——連秦王府中真材實料修建出的房屋都被雪壓塌了,更何況是京都其餘一些表面風光、內裡全是敗絮的勳貴世家?又更何況是隻搭了青磚瓦房,或是茅草屋的大魏百姓?

池玲瓏聽聞此事後,晚上將之告訴秦承嗣,雖沒有多言她的擔憂,秦承嗣卻已明瞭她的心思,沉默了片刻後,還是安撫她勿多想。

這次大魏諸多地方俱都受災嚴重,距離京都遠些的州府,災情還沒能上報上來,然京都天子腳下,死亡人數都已經過百了,可想而知遠離京都的州府,或是貧瘠之地百姓們被凍死餓死的又會有多少。

弘遠帝在雪災瀰漫開的第一時間,便派出幾位皇子領兵賑災,可大雪一直未停,即便幾隊人馬都忙得腳不沾地。收效也甚微。

秦承嗣不願多言災情,池玲瓏也不在過多糾纏,卻是讓他趕緊歇息是正經,等明天天一亮,他又該出去賑災了。

果然,池玲瓏第二日起來,秦承嗣早已不見了蹤影。同樣沒了蹤影的。還有小勺子,據七月說,是他們主子領着墨丁、墨丙並小世子去京郊長見識了。具體怎麼個長見識法,大概是要眼見爲實吧……

池玲瓏想到了京郊,又想到了此番雪災怕是死亡人口還要往上遞增,如此天寒地凍的天氣。不僅凍死的人多,怕是也要餓死不少。念及此,用早膳的心情也不剩多少了,卻是喚來七月,讓她去瞧瞧墨乙現在在做什麼。若是無事,便讓墨乙過來一趟,商量下在京都城門口。設幾口大鍋,施些熱粥饅頭什麼的事情。

七月去了好一會兒。才領着墨乙一道回來,卻原來是七月過去尋墨乙的時候,墨乙正和其餘幾個滯留在京都不能返程的“墨”字排行的兄弟,在商量去屋頂剷雪一事。

墨乙事物繁忙,一時間顧忌不了太多雜事,然太陽一直不出,積雪壓在屋頂上也不是那麼回事兒,偏巧幾個兄弟都無所事事,乾脆就讓他們當牛做馬了。

他們也是從小在王府長大的,秦王府的私軍也都認識他們,聽他們指揮,如此,有這幾人在旁監督,想來秦王府將近百所院子應該不用三天就能收拾好。

給兄弟們交代完事情,墨乙才又匆匆來了致遠齋,和池玲瓏說了會兒話,聽明白她的意思是要在城門口施粥,也立刻應了。

逢節慶日或是府裡有喜事時,亦或者是流年災年,京都的勳貴世家都會在城門口施粥,以前秦王府沒有女主子,單只是他們幾個大男人,每日各種軍務政務尚且忙不過來,誰還有心理會佈施的事兒?

有了池玲瓏就不同了,畢竟是女主子,心細,想的也周到,如此,這施粥之事,他們還沒想到,王妃已經將大體規劃和所需米麪錢糧都安排好了,倒是省了他不少事兒。

墨乙和六月聯袂而去,準備在城門口行善施粥,池玲瓏在房間內閒的無聊,猛的想起昨日傍晚秦承嗣回來前,她聽青衣提了一句,說她在門前碰到表姐孫琉璃身邊的大丫鬟千嬌,從外邊抓了藥回來,那時候三胞胎在鬧騰,她只想着用過晚膳後就過去玉瀾堂探望表姐,卻是忙忘了。

此刻再想起來,不免憂心,也不知是表哥身上的頑疾又犯了,或是表姐又染了風寒,乾脆和丫頭們抱了三胞胎出來,去往玉瀾堂。

玉瀾堂中也種了幾株梅樹,雖然不像之前孫琉璃和孫無極所居住的院子那樣,遍植梅樹,然值此剛下過雪的天氣,梅花盛開,院子裡也處處都是梅花清幽的香氣,沁人心脾。

三胞胎又被抱出牢籠似地致遠齋,高興的什麼似地,一個個往前探着小腦袋,頭上的絨線帽搭下的兩個小團團,隨着他們的動作來回晃啊晃的,好不可愛,三胞胎卻無暇顧及,黑漆漆的眼睛四處亂轉,盯着視線內所有陌生的場景,便忍不住笑的眉眼彎彎,小嘴巴裂開,露出米粒般小白牙。

孫琉璃纔將親手煎好的湯藥送到大哥房中,正準備服侍大哥吃藥,便聽千嬌回報說池玲瓏過來了,也不由發愁的看着斜倚在軟榻上,膝上蓋着薄被,正拿着書本百無聊賴的翻閱的大哥,說,“瞧吧,我就說你病了她遲早會知道的,哪裡瞞的過去?”

孫無極好脾氣的搖頭失笑,“哪裡想着要瞞她,不過是念着她事忙,又有孩子要看護,且這天氣剛下過雪,冷氣逼人,沒的讓她再跑來折騰一趟罷了。”

孫琉璃嗔怒的哼了一聲,不理哥哥的狡辯,反倒又說,“大哥,下次下雪你可不敢再出去了,更不能騎馬夜行,你身子本就不好,偏還不愛惜自己。你就是不想着自己,也想想我和表妹啊,……”

孫無極開口想辯解什麼,看着妹妹紅腫的眼眶,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孫琉璃卻又道:“爲人子孫要爲父母長輩報仇雪恨,這乃人之常情。但是,這所有事情,卻都比不上哥哥的命重要。咱們兄妹從小相依爲命,若是你因爲要爲父母族人討還公道,就連自己的身子都不顧惜,那我情願哥哥永遠沒查到殺害父母的兇手,永遠不能報仇。”

“璃兒。”孫無極臉色陡然一變。出口的話早沒了之前的溫言軟語。卻是多了幾分從不外漏的戾氣。

房中幾個丫頭被面色突變的大公子嚇的面無人色,俱都顫抖起身子,孫琉璃卻一點不將大哥的怒氣看在眼裡。只又不依不饒道:“我不是不孝子孫,不是不想爲父母和祖父母們報仇,可世間之大,和我血脈相連的最親近的親人。就只剩哥哥了,哥哥你身爲長子嫡孫。身上責任重大,可你別忘了,你還有個妹妹需要照拂,有個表妹需要你撐腰。還有個嗣子需你教養看護,爲顓孫家傳承香火,哥哥你不能那麼自私。你不能爲報仇,別的什麼都不顧……

孫琉璃忍不住又啜泣起來。自孫無極前兩天傍晚時分踏雪從京外趕回來,躺牀上後就舊疾復發,咳血不止,孫琉璃眼中的淚就沒斷過,如今,竟是又哭上了。

孫無極最是見不得妹妹哭泣,一見這場面便頭痛心疼渾身宛若有針再扎,他是見不得妹妹受一絲委屈、有一點不舒坦的,可他的身子已經支撐不久了,不能在死前,讓屠戮了顓孫氏三百八十九口人的罪魁禍首付出代價,他死也不能瞑目。

孫無極正拿妹妹沒轍,便聽外邊傳來幾個小兒伊伊呀呀的說話聲,期間還伴隨着一把嫩嫩的小嗓子,正小雀學說話一樣,一會兒一個“涼”一會兒一個“涼”的叫着,是表妹抱着幾個孩兒過來了。

孫無極狠鬆了口氣,孫琉璃看見哥哥這副解脫似地模樣,心裡還有些難受,到底是一把抹了眼淚,沒有多言什麼。

池玲瓏進了暖閣後,就見兄妹兩一人正在喝藥,一人在旁邊候着,氣氛很祥和,當然,若是能忽略掉表姐紅腫且泛着水光的眼眶就好了。

池玲瓏不知這是怎麼回事兒,不過,看錶姐這模樣,似乎是有意避諱這事兒,既然表姐不願讓她知,她也就不追究了。

池玲瓏腳步在原地頓了片刻,轉而也笑着上前,親暱的喚着“表哥”“表姐。”

孫琉璃應了一聲,孫無極也放下書本,看着她懷中的喵喵,以及另外兩個被丫鬟抱在懷中的孩兒,面色柔軟下來,深邃的眸中溢滿笑意,明明是歡喜的,卻忍不住說着,“我有病在身,你怎的領着他們過來了?天寒地凍的,也不怕凍着了。”又說,“快領幾個小兒去後廂房玩耍,休要過了病氣。”

池玲瓏絲毫不退避,反倒抱着喵喵上前,嘴中不依地說着,“他們那裡就這麼脆弱了?”

將喵喵遞到孫無極面前,說着“表哥你抱抱喵喵,你看她多喜歡你,一進來就朝你伸胳膊,喵喵這是要找舅舅抱呢。”

果然,喵喵就笑的眸如弦月一樣,一下下往前撲着,粉嫩嫩的小嘴還張開着,似乎在努力嘗試發“舅”的音,可惜,小東西努力好一會兒,也只發出了個“啵”,雖然音節已經差了十萬八千里,無論怎樣聽,也不是個“舅”字,可孫無極就是因此笑開了懷。

本就飄逸如仙的面孔洋溢出暖陽般的笑意,讓小喵喵看呆了眼,一把撲到舅舅懷裡,在仙樣的美舅舅臉上接連印了好幾個溼吻,小喵喵好高興。

喵喵如此“好色”,可是把池玲瓏逗得顫笑不止,就連剛還背過身去擦淚的孫琉璃,回首看見這一幕,也是忍不住笑開了懷,捏捏喵喵的肉呼呼的小臉蛋,就疼愛的說着,“小壞蛋。”

喵喵害羞了,小腦袋直往舅舅懷裡鑽,可把孫無極稀罕的不行,抱着外甥女就不撒手,憐愛之意溢於言表。

這邊不時傳來笑聲,被忽略了的歲歲和壽壽可不依了,兩個小東西在奶孃懷中大力扭動着身子,好似在反抗母親和舅舅姨母的不公平待遇,又像是在提醒衆人,這裡還有兩個小的呢,雖然他們是男丁,但是,也是需要呵護的,不能每次都當他們不存在啊,心塞!!!

池玲瓏和孫琉璃側首過來,便看見歲歲和壽壽搞怪的畫面,也哭笑不得的一人接了一個孩子過來,偏卻兩個小兒這次竟不讓他們抱了,也哼哼唧唧的朝舅舅伸手,——他們也要美舅舅!

“臭小子。”孫琉璃笑着在歲歲小屁屁上拍了一巴掌,一邊還忍不住說着,“你舅舅那有姨母抱你的次數多?姨母每天費心費力的逗你們玩樂,侍候你們吃喝,感情姨母費盡心思教出來的竟是幾個小白眼狼。”

小白眼狼壽壽拉着小哥哥的手,兩人在母親和姨母懷裡奮力掙扎,要找舅舅。

池玲瓏和孫無極、孫琉璃逗着三胞胎玩了半上午,直到三個小傢伙都蔫蔫的打哈欠,想要瞌睡了,纔將孩子用大氅包裹起來,回了致遠齋。

到了致遠齋的時候,距離午膳還有段時間,池玲瓏就安排了午膳的菜譜,另讓丫頭們在院子梅樹下挖了幾罈子早年塵封的美酒出來,稍後給“墨”字排行的幾個兄弟送去,順便又對了兩本賬冊。

聽說秦承嗣領着小兒回來了,纔算是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此番賑災秦承嗣只算副手,主要是二皇子、五皇子和七皇子出力,他不去搶功勞,乾脆提早回府了;對此情況,幾個皇子欣喜,秦承嗣也高興,當真是雙贏。

用過午膳,秦承嗣沒有時間午休,趕着去清華苑處理被耽擱了的公文,池玲瓏見他要走,急忙攔住人。

“怎麼?”秦承嗣一把將她攬進懷裡,垂首下來問她,“可是有什麼事兒?”

池玲瓏點頭,片刻後才嘆口氣,擡眸對他道:“你名下有百十艘船,也跑番邦的航運對麼?”

秦承嗣點頭,眸子微眯,似乎想到了什麼事情。

池玲瓏見他神色微明,便也不再糾結,就道:“那你派人,去之前了緣師太在錦囊中給我留的那個地址,找淨悟大師好不好?我擔心,表哥的身子……怕是真的不大好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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