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府。
二夫人託付的人前來看望大夫人,見面寒暄一陣子,見大夫人氣色還好,行動自由,也便放下心來,起身道辭:“過兩日再來。”
大夫人知道,不可奢望別人給予自己更多的關心,章府這個地方,人家不辜負故人囑託上門到訪已是不易,便只做樣子挽留幾句,送人到了二門外。
回往正房的時候,恰逢孫姨娘陪着順昌伯去書房院。
大夫人像是沒看到那個男人一樣,目不斜視地走過去。
順昌伯亦如此。
孫姨娘在順昌伯面前,不會流露出一點點對大夫人的恭敬畏懼,如常說着閒話,心裡卻因着兩個人漠視彼此迴旋起嗖嗖的冷風。只是因爲順昌伯對大夫人的態度。好歹是留在他身邊十幾年的女人,到了如今這地步,竟是絲毫情分也不講。
若是她還指望他得到什麼,今時今日的大夫人,便是來日的她吧?不,她的下場只能比大夫人悽慘百倍。大夫人還有生機,而她不過是一句話就能打發掉的小妾罷了。
順昌伯問孫姨娘:“那婦人可還安生?”
那婦人,是指大夫人。孫姨娘心裡嘆息着,嘴裡卻脆生生答道:“安生得很,您放心吧。”
順昌伯嗯了一聲。他已沒有精力去顧及府裡的事情了,兒子的出事,讓他前所未有的惶恐起來。如何也沒料到,自己沒能揣度出廉王的心思,對廉王的決定既驚又懼並且無從理解。
文照被送到偏僻之處,他要如何才能將人挽救?難道章家要絕後了麼?
最後一個肯幫他的人都不在身邊了。舊時如今都對他退避三舍。
要怎麼辦?
不能再稱病了,不能連飯碗都丟掉。
正愁悶的時候,有人來稟,章蘭婷的馬車停在府門外不遠處。她說過,再不會回來,如今記掛母親,也不肯踏進府門半步。
順昌伯想到了宋志江,立時滿腹火氣,一時間甚至懷疑是她挑唆的,猶豫着要不要命人把她挾持進來責罵一通。
大夫人則是急急忙忙地出去見女兒。
跟車的除了丫鬟婆子,還有十名宋府護衛。大夫人心裡一哆嗦。
“娘。”章蘭婷從車裡探出頭來,“您上來,與我在車裡說說話吧?”又吩咐護衛,“你們去車前方一段,防着章府的人出來找麻煩。”
護衛應聲而去。
大夫人上了馬車,壓低聲音:“看這情形,不是宋府派來監視你的?”
“不是。”章蘭婷苦笑,“也不知宋志江怎麼回事,前幾日親口告訴我的,說願意四下走動就只管出門,要是回章府的話,他會派護衛隨行。能過來看您,我自然不會拒絕。”
大夫人訝然,隨即又鬆一口氣,“不是爲難你就好。”打量着女兒的氣色,抿出一絲舒心的笑容,“看起來比以往好多了。”
“是,好多了。”章蘭婷回以一笑,“該是長興侯和高大人敲打他的話見效了,再就是,我聽說,俞少傅昨日去了高府看望長興侯——宋府對高府裡的風吹草動特別留意。”
“那就是了。那些人狠歸狠,只容忍不了那些個讓人鄙棄的行徑。”大夫人握住女兒的手,“我動輒與你念叨的話,你可要放在心裡啊。”
章蘭婷忍不住苦笑,“記住了。您不外乎是怕我剛有點兒起色就又去惹那對母女,我不會的。再說了,我們眼下還需要她們幫襯呢。”她凝着母親鬢角刺目的霜雪,紅了眼眶,“我這時候過來,也是怕您爲了章文照的事傷心,本就是日夜爲我擔憂……”
“沒事,沒事。你別哭。”大夫人安撫道,“文照的事,是他自找的。同樣的話,我也苦口婆心地規勸過他,他不肯聽,又能怪誰。雖說流放,好歹是留下了一條命,日後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管不了那麼多了。”
這邊母女兩個說着話,順昌伯那邊命小廝出來喚章蘭婷說話。小廝還算有顏色,一見宋府護衛擋在馬車前面,面色不善,分明就是等着人上前去找事,連忙跑回去,如實告訴了順昌伯。
順昌伯眼下心思再亂,也不難猜出是宋志江那個混賬故意弄了這麼一出,只得作罷。
翌日一早,順昌伯換上官服,照常出門。
到了工部衙門,他意識到,自己倒黴的光景真的到了——以往他身上的是非再多,同僚見了他,,雖不至於親熱地稱兄道弟,起碼對待他的態度不見端倪。
今日卻是完全不同,每個人見到他,都是態度分外冷淡,眼中的鄙夷不容忽視。
這樣的煎熬,一刻都嫌多。
偌大的燕京城裡,他竟有着孤身一人無以爲繼的感受。
這日一早,宋志江很反常地回到了房裡。
章蘭婷一見到這個人,便是又恨又怕,面上還是恭恭敬敬地上前去行禮,“世子爺有何吩咐?”
“有幾句話要跟你念叨唸叨。”宋志江在三圍羅漢牀上落座,指了指一旁的座椅,示意她坐。
真是日頭打西邊兒出來了。章蘭婷腹誹着落座。
宋志江並不看她,視線漫不經心地落在黑漆小几上,“我看出來了,你這段日子沒閒着,所作所爲,都是爲着報復順昌伯。當然,你也恨我到了骨子裡。”
章蘭婷不知他說這些的用意是什麼,靜靜坐着,等待下文。
“我給順昌伯難堪,想讓他走至絕境,說實在的,爲的是趕緊與你分道揚鑣。他是整個京城的笑柄,我又何嘗不是。”
章蘭婷點了點頭。她當然知道這一點。
“你呢,從上次被你娘帶回家中的時候,就已經是抵死也不願意回來的心思。”宋志江瞥了她一眼,“沒有順昌伯橫生枝節的話,你我都已如願。”
這話也沒說錯。
“這樣吧,日後你有什麼對付順昌伯的好法子,若是需要我幫襯,只管直說。”宋志江道出心跡,“順昌伯的事情一了,我與你和離。和離之前,我不會再讓你受委屈。”
章蘭婷起身,行禮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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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雲蕎正琢磨着何時見見父親,在這時候,聽到了一個還算是好事的消息:沈雲蓮與汪家的親事正式定了下來。
到頭來,七品官的次子成了沈雲蓮的歸宿,沈大太太也認了。
沈雲蕎吩咐人去給父親送了幾色禮品,包括府裡最不缺的陳年佳釀、她嫁前尋到的一方古硯等等,都是父親往年比較喜歡的。
隨後聽說俞仲堯和姜洛揚昨日去了城外別院還未回來,俞南煙則去了姜府,要小住幾日。她處理完家事,百無聊賴,索性去姜府湊熱鬧。
姜府的下人從來對她和對待姜洛揚的態度一樣,將之視爲夫人的另一個女兒,便也沒有通稟,徑自將人帶到了正房去。
沈雲蕎進門前,姜氏和俞南煙正在熱熱鬧鬧地說話,談及的是賀家的事情。
賀家,她心念一轉,蕭衍過幾日要娶的便是賀濤。隨即笑盈盈地進門去,“我又回來了。”
姜氏忍不住笑,“是不是隻要我這兒沒有賓客上門,你就要回來?”
“就是如此,行不行吧?”沈雲蕎笑道,“昨日您宴請賓客,明日亦如此,今日卻沒什麼事兒——我都清楚。”
“行,怎麼不行。”姜氏拍拍身側,“快坐下說話。”
沈雲蕎落座,先與倚着大迎枕俞南煙說笑幾句,隨後問起方纔聽到的事:“賀家的事情我知道的不多,南煙快跟我說說吧。”
“我知道的事情也不太多,只是記得賀氏兩個女子——都是小時候的事情。”
“那也跟我說說吧,你知道兩個,我卻只聽說過一個。”
“好啊。”俞南煙道,“你知道的定是來日的蕭夫人賀濤,情理之中的事兒,她當初可是名動京城的第一美人,十三四歲便美名在外了。”
沈雲蕎頷首,“沒錯,還有一個呢?”
“還有一個啊,”俞南煙的神色有點兒彆扭,“就是賀濤的堂姐賀汮,其實也是貌美驚人,但是更有才華,那時可是無人爭鋒的才女,棋藝高超,滿腹經綸。”
“這個女子……”沈雲蕎思忖着,“隱約也聽說過吧?只是沒放在心上。我十多歲的時候,京城裡頂着個什麼名聲的女子可是大有人在,一個個的……”她未說出的話,是這些女子不是千方百計進廉王府,就是想要找個由頭進宮往俞仲堯跟前湊。
“的確是這樣。”俞南煙點了點頭,“那時候什麼琴藝第一、舞姿第一、詩書第一的美人兒太多,叫人眼花繚亂的。這些女子以賀濤的家世最顯赫,落難時最叫人唏噓,由此人們便是沒見過她,也會銘記在心。”
沈雲蕎打量着俞南煙的神色,“你說起別人來都是大大方方的,只方纔說到賀汮的時候有些不自在,爲什麼?”
“嗯……”俞南煙嘟了嘟嘴,“因爲我哥哥也認識賀汮,是我和皇上做的好事。”
姜氏與沈雲蕎聽了,俱是驚訝地睜大眼睛,異口同聲:“怎麼說?”
俞南煙愈發不自在了,扯了扯姜氏的衣袖,“我就是想跟您提前招供,擔心您日後聽說了什麼閒話放在心裡。”
沈雲蕎從大炕另一側轉到俞南煙身側,捏了捏她的鼻子,“快說,怎麼回事。”
俞南煙笑着推開她的手,“我七八歲的時候,哥哥就正是娶妻的年紀。宮裡人總是念叨,說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大概是誰都看不上吧。另外,太后與人偶爾也說起這檔子事,詢問哪家閨秀樣貌才情兼具,想給哥哥賜婚。我和皇上那時候年紀小,什麼也不懂,聽了就莫名其妙地興奮起來,經常攛掇着太后召一些閨秀進宮,讓我哥哥也挨個兒見見。”
這一點,姜氏與沈雲蕎倒是有耳聞。
俞南煙繼續道:“太后本就有這心思,一聽真就張羅起來,隔三差五設宮宴,讓夫人們帶着自己的女兒赴宴,親眼看看哪些閨秀是真的出衆。皇上和我也跟着去看。後來太后相中了幾個,另外特意安排,讓她們與哥哥見見面。我哥哥沒閒情看人跳舞,更不愛聽人唱歌彈琴什麼的,留下來的幾個,都是棋藝不錯,善於舞文弄墨。賀汮就是在那時認識我哥哥的,賀濤是在她之後才名動京城的。”
姜氏與沈雲蕎俱是看住她,靜待下文。
“那時候,皇上午後時不時地拉着哥哥去御花園轉轉,太后就是利用這種機會撮合姻緣。”俞南煙汗顏不已的樣子,“皇上知道哥哥偶爾自己和自己博弈,便纏着哥哥與那幾位閨秀較量一番,他在一旁看着。這個無傷大雅,哥哥就同意了——不同意的話,皇上就會真假難辨地哭半天吵他。這樣你來我往的幾次之後,以賀汮棋藝最佳,閒來給太后抄錄的經文、做的畫也是最見功底,有的朝臣看了,都是讚不絕口。說起來,賀汮算是我和皇上看着比較滿意的人,但是不是一見就喜歡。”
沈雲蕎啼笑皆非。
“太后時不時傳賀汮進宮,以讓她抄寫經文爲由,實則是讓她與哥哥多見見,下棋期間多說說話。但是哥哥只應付了幾次,之前都是有勝有負,最後一次,哥哥不知道是怎麼氣不順了,一點情面也不講,連贏三局,棋局上恨不得殺得賀汮片甲不留。之後,他就再不肯應付這種事。太后那邊也不好因着這一件事就不再讓賀汮進宮了,怕她面子上過不去,還是一如既往。有那麼一段時間,賀汮時不時出入宮中。後來是她自己稱病在家,再不露面。”俞南煙的神色變得自在了,眼裡也有了些敬意,“轉過年來,她與家人離開京城,去了青海,長居賀園,至今未嫁。到底因何而起,那時我無從得知,也很快就開始留意別的閨秀。”
“是這樣……”沈雲蕎思忖着,“聽起來也不算什麼,但是事情應該是沒這麼簡單。賀汮定是鍾情三爺的吧?再者,三爺對這女子該是尊重的。再就是,廉王將章文照發落去了賀園,他一定是知道些什麼事情——比你知道的要多,所以才這麼做。最難得,是三爺也默許了。”
俞南煙忙道:“那些應該是關乎官場上的是非,賀汮的兄長也不簡單。唉,哥哥與賀汮充其量就是棋友,不會有別的。”
姜氏與沈雲蕎不說話,只是笑微微得看着俞南煙。
俞南煙把臉埋在大迎枕上,“唉,再大不了,就是個朋友情分。你們可不能多想啊,要是哥哥看重她,我怎麼會不知道?哥哥身邊的人,現在哪一個是我不知情的?回去我問問哥哥再告訴你們,這總行了吧?”
沈雲蕎拍了拍俞南煙的背,笑不可支,“只是你胡亂心虛而已,我們可沒說過什麼。”
“我只喜歡嫂嫂,別人我都不喜歡。”
你哥哥也是這樣的。沈雲蕎腹誹着,笑出了聲,“你就別管這些了。”
姜氏也道:“你一個女孩子家,問你哥哥這種事可不妥當,算了。”之所以這樣說,是清楚俞仲堯與賀汮之前沒什麼。孟灩堂中意洛揚的事情,她早就知曉——要是俞仲堯哪怕和別的女子有一點兒曖昧,孟灩堂在與洛揚初相識的時候,早就如實相告了。
俞南煙這才鬆了口氣,“你們不知道啊,我生怕阿行哥哥與賀濤成婚之後,你們聽說些不該聽的,找我興師問罪。”
“瞎擔心。”沈雲蕎岔開話題,“說說賀濤這個大美人兒吧?”
“真的是美人兒,與嫂嫂和你不同的美,豔若桃李的那種。”俞南煙說起賀濤,語氣很愉悅,“她比我哥哥小几歲,那時候進宮,見到太后、皇上都不害怕,只看到我哥哥就戰戰兢兢,臉色都發白。關鍵是偶爾也只是遠遠瞧見一眼,就從心裡打怵,也不知道她當時聽說了些什麼。”
沈雲蕎則在心裡盤算着時間,心說那會兒你哥哥正是殺人如麻的時候——正在一步步擴充勢力,還沒完全站穩腳跟的關頭,親力親爲的時候怕是都不少。當初的小孩子,現在的俞大小姐,誰會好端端與她說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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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濤款步走進俞府的城外別院,蕭衍命人送她前來。
走進光線充足的花廳,機靈的小廝對她指一指屏風後,這才恭聲道:“三爺,賀大小姐來了。”
“知道了。”屏風後傳出男子悅耳的語聲,但是似乎並無轉出屏風的打算。
小廝垂首站到門邊。
賀濤斂衽行禮,“妾身賀氏,前來向三爺道謝。”
“免禮。不必。”
“……”賀濤站直身形,微微擡頭,看向屏風。
屏風上是一幅秋日山水圖,顏色素淨,後面的情形隱約可見。
屏風後設有桌椅,着深色衣物的男子坐在矮桌前,手裡在忙碌着什麼事。
“令尊還好?”俞仲堯問道。
“還好,身體正在痊癒。”賀濤答道,“加之這段日子家中人來人往,白日裡家父要在病牀上應承人,晚間便是有精氣神,也不好上門叨擾三爺。是因此,妾身才自作主張,先行來向三爺道謝。”
“蕭衍最費心力。”
“……”俞少傅吝嗇笑容,惜字如金,這是出了名的。賀濤不得不承認,跟他說話可夠累的。
俞仲堯站起身來,轉過屏風,手裡拿着一枚印章,示意小廝。
小廝連忙上前去,拿過印章,轉交給賀濤。
俞仲堯道:“交給令尊。”
“是。”賀濤行禮道謝,隨後擡眼,看清了男子容顏。
她見過他,他卻一定不記得她。那時她還是無憂無慮的名門閨秀,他則已是讓人聞名變色的狠辣人物。
記憶中當初的俞仲堯,似一柄出鞘的劍,周身透着森寒氣息,遠遠觀望,便叫人生出壓迫感,滿心畏懼。容顏過於俊美,過於沉冷內斂。
眼前的俞仲堯,眼神清朗,意態內斂,但還是給人十足的壓迫感。
這是威懾天下的人。天下人包括她賀濤。
賀濤太清楚他做過的一些趕盡殺絕的事,這幾年要不是與蕭衍漸行漸近,此刻真就要變回當初那個看到他就變色的女孩了——蕭衍與他的氣質有些相似之處,經歷、性情中大抵也是有着類似之處。
“回去吧。”俞仲堯轉身回到屏風後面。
賀濤透了口氣,稱是告辭。對他道謝,是她成婚前最要緊的一件事,回去後,真的可以安心待嫁了。
她往外走的時候,看了看那枚印章,目光微凝。
若是不細看,還以爲就是父親被罷官之前常用的那枚印章。斂目細看,發現刀工的雕篆更加細緻更有力道。
俞仲堯真的是有這份閒情——以往與蕭衍說閒話時,聽他提過幾句。
俞仲堯送給父親這枚印章,用意深遠,意味的事情太多。
經年之後,不是真正記掛賀家的人,誰還記得這樣的小事。
小事有時候最見人心。
他始終沒有忘記父親,始終記得父親曾承受過的不白之冤。
這樣的一個人,怨不得雙親始終相信會得昭雪,怨不得蕭衍對他是死生相隨的情義。
她舒心地笑起來,用帕子包好印章,小心翼翼地放到荷包裡。
**
蕭衍與賀濤成婚之前,孟灩堂又去了兩次宮裡,跟皇帝重提離京之事。
皇帝說完了場面話,也就點頭同意,末了問道:“打算去何處?”
“塞外聽風,江南看雨,海上觀潮。”孟灩堂如是說。
那倒真是舒心自在的日子。皇帝心裡很羨慕他。
“此事不曾外傳吧?”孟灩堂道,“我想悄悄地離開。”
皇帝道:“朕剛剛纔准奏。”
“那就好。”孟灩堂離宮。
皇帝都沒想到,他第二日就甩手走人了,臨走前給黨羽留下了一封信。
廉王的黨羽看過信件,俱是臉色煞白。
孟灩堂在心裡說,他便是就此不再回來也沒事,俞仲堯不會大開殺戮。
他的看法,自然不能代表別人的看法。
皇帝覺得輕鬆不少,轉頭去問太后,怎麼不趕緊讓俞夫人幾個進宮來呢?
太后說要過幾日再說,眼下幾個人定然都很忙碌——
蕭衍與賀濤的婚事,姜洛揚、俞南煙、沈雲蕎都少不得到蕭府幫着打理一些事情。
事實正是如此。
俞南煙是蕭衍的半個妹妹,如今有姜洛揚帶着,可以四處走動,更可以到蕭府幫忙張羅婚事。
賀濤那次去見俞仲堯,姜洛揚事後才知道,那日一早帶着珊瑚、芙蓉去划船了,倒也不覺遺憾,反正日後總要見面的。好奇歸好奇,但是並無迫切地想結交的意願。到底每個人的性情不同,交際的人的圈子也未必相同,都要隨緣。
沈雲蕎大大方方地與姜洛揚提了提俞仲堯和賀汮的淵源,怎麼也沒料到,姜洛揚聽了竟是有點兒開心:
“真的是才女麼?還是三爺不厭煩的人?好事啊。要是與他有淵源的都是付家姐妹那樣的品行,才真正叫人頭疼。”
沈雲蕎愣了愣,隨即哈哈地笑起來,“別說,還真是這麼回事。”
之後,姜洛揚又不在意地擺擺手,“咱們兩個還在閨中忙着吃吃喝喝想法子賺錢的時候,他們已經是響噹噹的人物了,我們能側目,別人自然也會。像這種事情,真的假的都少不了。我是不會放在心上,你往後要是聽說了高大人一些事,也不能急着發脾氣。”
“是這個理。”沈雲蕎仍是笑,“要是別人都看不上他們,那我們就要懷疑自己的眼光了。”
賀汮的事,就被這樣輕描淡寫地揭了過去。
到了吉日,蕭衍與賀濤成親。
姜洛揚與沈雲蕎終於得以見到幾年前的京城第一美人。
正如俞南煙說過的,賀濤豔若桃李。女子的美,各有不同,有的是無論如何都好看,但是不帶鋒芒令人覺着可親的,例如姜洛揚和沈雲蕎、俞南煙這種,有的是初相見已覺眉眼可人,越細看越好看,例如付玥的情形,而賀濤的美則是透着鋒芒的——會遭到不少女子羨妒。這樣的女孩,容顏便會女子爭論不休的話題,想不出名都難。
賀濤這幾年從官宦之家一度落魄至經商的地步,吃過很多苦是必然的。但是歲月、磨難並沒消減她的美——
“竟還是那副招人恨的樣子!”
人羣中不知是哪個賀濤的舊日相識之人低聲卻語氣惡劣地嘀咕一句。
姜洛揚與沈雲蕎都聽到了,相視一笑。
容顏未改,日後曾與賀濤作對的人的確是會更恨她——蕭衍蕭侍郎絕不會容着別人欺負自己嬌妻的。
此外,姜洛揚留意過,發現賀汮及其兄長並沒露面,大抵是不想湊這種熱鬧,以山高路遠爲由推辭不來的。
轉過天來認親,姜洛揚並沒露面,沈雲蕎去了。是俞仲堯提前知會了姜洛揚的緣故,“沒必要過去,咱們蕭侍郎的夫人視我爲凶神惡煞,眼下剛剛改觀,可是你若前去捧場,她少不得以爲你是樣貌無辜城府深藏的人物,到時她要是緊張起來,反倒不好。我們都去喝過喜酒了,心意已到。”
姜洛揚失笑,“行啊,反正我也見過她了,日後有緣就來往,無緣也不強求。”心裡卻在想:你到底是做過怎樣的事情,叫人家聽說之後嚇成那樣的?但是轉念想到自己初見他時的情形,也就釋然。別說當年的賀濤、去年的她,便是雲蕎那樣的女孩子,當時不也是忐忑難安麼?到現在了,雲蕎與他說話才真的隨意自在起來,以往可都不敢與他開玩笑的。
俞仲堯開始每日上朝、按時回府,與妻子過上了尋常夫妻的日子。
姜洛揚完全不需愁沒事可做——太后考慮周到,提前命人讓內侍來傳話,讓她三日後下午進宮,由此,可以好生安排時間,免得對別人失約。
她儘量快速地理清楚了府裡的事,眼下俞仲堯只讓她打理着內宅,摸清楚府裡主要的大丫鬟、管事的脾氣之後,再兼顧別的事。
這些容易,慢慢相處細細揣摩就好。
連翹來稟:“順昌伯眼下應該是拮据到一定地步了,整日裡想法子弄銀子呢,先是在工部壓着他手下的人找些有油水的差事,甚至還讓大夫人和孫姨娘幫他想法子弄銀子。他對大夫人說,只要給他弄到幾千兩銀子,他便與之和離,讓章蘭婷也與武安侯世子和離。”
“……”姜洛揚對這人真正是無語到家,之後吩咐道,“既然是這樣,那我們就幫他找一條財路。大夫人和孫姨娘別說手裡沒銀子,有銀子也絕不肯給他。做官的想撈油水,便要觸犯刑律,那些自有三爺命人盯着;官員私底下想摘借銀子,最常走的一條路,你清楚吧?”
連翹心念一轉,明白過來,笑道:“您放心,我去找人打聽一下,找個本就黑心的該處置的人,給他好好兒地挖個坑。”
當日,章蘭婷派一名丫鬟來傳話,意在詢問姜洛揚是否知道順昌伯急於求財。
姜洛揚說有耳聞。
之後那丫鬟又道:“我家大奶奶說,夫人已經對順昌伯忍無可忍,俞少傅大抵也是如此。既然如此,假以時日之後,順昌伯定會被攆出京城。我家大奶奶的意思是,到時候還望您與俞少傅成全,把順昌伯這個人交給她。她會讓順昌伯不得安生,潦倒終生。”
姜洛揚搖頭,“這件事我做不得主,不能答應。到時候再看情形。”
順昌伯那種人,只要還能四肢健全地活着,說不定就能打着她或母親甚至俞仲堯的名頭去招搖撞騙惹是生非——她是真把那個人的卑劣看盡了,看夠了,也忍夠了。
到時候,還是讓俞仲堯看着情形發落吧。
母親這些年的憎惡,自己這些年來的心結,都因那個男人而起。只有確定他不會在出現在生事之處,她們才能踏實的過日子。
再說,就是沒有這些顧慮,章蘭婷那個人,她也不能不防備,沒可能相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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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姜洛揚、沈雲蕎、俞南煙去了宮裡。
這次三個人只是陪着太后閒話家常,去了御花園賞花。這就不是心急的事,俞仲堯沒安排下去,大抵是想看看皇帝是何反應。
皇帝當日老老實實的,留在養心殿,和他的俞少傅一起批閱奏摺。
三人告退時,太后說下了下次進宮來的日子。
幾日後,順昌伯公事、私事上的過錯被上峰獲悉,立即命人着手查辦。
順昌伯犯的過錯之一,是借官吏債,過錯之二,是在公事上營私舞弊撈油水。
這兩件事,正是皇帝這兩年主抓的並且最爲厭惡的事兒——已經相應地給各官員增加了俸祿,就是指望着他們安生度日,卻不想,還是有不少人慾壑難填,明知故犯。
借官吏債的官員和債主,案發之後都要獲罪。
順昌伯卻是兩罪並罰。
毋庸置疑,他的仕途走到了盡頭,再無翻身的可能。
事發當日,大太太躲去了二夫人的一個朋友家中。孫姨娘也離開章府,不見人影。
順昌伯知道,不出兩日,他的事情就要被查實,自己要被官差帶走,接受發落。
到了這個地步,家已不成家?兒子還在被押送去青海賀園的路上,原配、繼室早已與他形同陌路,兩個女兒女兒就更別提了,對他恨之入骨。
偌大的一個府邸,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形隻影單。
除了文照,所謂的親人都恨他,在這時都不會施予援手。
可是……
順昌伯想到了姜洛揚。
那孩子本性並非歹毒之人,是蘭婷陷害在先,她才一步步的變成了現在這樣子。
凡事都有個根源,他當初也是被繼室、蘭婷的花言巧語矇蔽了。她應該知道這些,他必須要跟她解釋清楚,讓她去恨別人,讓她給自己一條出路。
如今能救他的,只有洛揚。
他急匆匆出門,疾步去往俞府。
不論如何,他要見到洛揚,要求她原諒,要讓她念在終究是父女至親的情分上,給他安穩餘生。
只要讓他平順地活下去,別的都不重要了。並且,他可以幫她懲戒大夫人和蘭婷。
一定要見到她,她若不肯,他便長跪在俞府不起。
到了俞府硃紅色大門前,他抿了抿乾癟的嘴脣,上前去請人通稟。
已經是黃昏時分,也不知道俞仲堯回沒回來。
回來與否,都有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