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73

姜氏和章洛揚接旨後還未回房。

姜氏被冊封爲安陽縣主的事,不要說別人,便是她們都沒想到。

沈雲蕎引着大夫人和章蘭婷走上前來。

姜氏看到大夫人,險些認不出。

這還是當初那個齊姨娘麼?年輕時一副小家碧玉的樣子,圓圓的臉,留着齊劉海,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身形如弱柳。

眼前這個婦人,包裹在錦衣華服下的身形臃腫,熟悉的齊劉海自然是不見了,頭髮整整齊齊地梳在腦後,盤成一個圓髻。面容分明施了脂粉,妝容卻不能與皮膚貼合,浮在臉上一般。

大夫人變成這樣,章洛揚也很意外。養尊處優很多年,一場風雨就讓大夫人險些面目全非。不是歲月對誰的容顏眷顧與否,大抵是心中計較不同的緣故。

大夫人亦在打量着姜氏。

仍舊是記憶中的貌美驚人,只是當初的姜氏總是神色冰冷。如今的姜氏,優雅從容。如果說年輕時的姜氏是清冷自持的蘭,如今便是四季常青的竹。

比不過。她一輩子都比不過這個女人。

大夫人收斂起紛雜的心緒,走到姜氏面前,屈膝行禮:“見過安陽縣主。”

姜氏頷首一笑,並未還禮,“來做什麼?”

大夫人想了想,勉強擠出笑容,“從寺裡回到章府,便聽說你和洛揚回到了京城,連忙前來看望。”

姜氏委婉地逐客:“你已看過。”

“還有些事,想跟你解釋一番。”大夫人看看院中忙着將太后的賞賜妥當安置起來的下人,低聲道,“能否借一步說話?”

姜氏無所謂,“我正要回內宅,有話在路上說。”語畢走開去。她與這人曾經是妻妾,有些話不適合在孩子面前說。

大夫人跟在一旁,瞥了章洛揚一眼。這女孩,與以往大不相同。若不是這情形,若是她不得不回頭投靠章家,真就能一口咬定她是借屍還魂的孽障。

她在片刻間滿腹狐疑。懷疑章洛揚以前得了誰的指點,纔在章府一直沉寂度日,目的只是爲着有朝一日逃出去尋找生母。

不明白章洛揚的運氣怎麼就那麼好,逃離家門是多大的罪過?若不是遇到了俞仲堯和孟灩堂,還不是由着章家揉圓搓扁?偏就遇到了那兩個人,且得了青睞。

只能說是太走運了。

俞仲堯和孟灩堂,什麼樣的美人沒見過?偏就看着她順眼。

唉——大夫人在心裡嘆息着,想這些已全無用處。跟隨姜氏走在路上,看着滿園春景,她思緒又不可控制地發散,回到了當年。

姜氏與順昌伯爭執的時候,說過真是瞎了眼才嫁給他。

瞎了眼蒙了心的又何嘗只有一個姜氏。

當初爲着一口氣,費盡心思用盡手段才進到了章府,和孃家尋死覓活地鬧,私下裡甚至去見他,求他收留自己。

看中的只是他的皮相,要爭的不過是一口意氣。

望門閨秀她比不得,難道還比不了一個來路不明的民間女子?貌美又如何?貌美就能持家有方幫襯夫君麼?

他見她百般哀求,又知道齊家能在仕途上給予幫助,便答應了。他雙親倒是猶豫過一番,擔心日後妻妾相爭家宅不寧。到底,他還是說服了兩位長輩。

她與姜氏先後進到章府。

起先以爲,與姜氏少不得明爭暗鬥爭寵的,事實卻是姜氏根本沒那份心思。難爲她最初還以爲姜氏是畏懼自己的孃家,過了多年才明白,姜氏根本不屑與她爭,因爲那個男人不值得人去爭。

事後太久才頓悟,當初卻很是沾沾自喜。以爲能將男子留在自己房裡,一定是自己比姜氏聰明可人。每每聽說夫妻兩個爲着孃家爭執,只當做是姜氏不敢刁難自己,要他出面。

直到老夫人病故之前,說了兒子做過哪些上不得檯面的事,她才知道因由,一度對他不齒。

可是已經沒了回頭路,她只能繼續粉飾太平,和他好生過下去。

到底,他對蘭婷、文照是出自真心的疼愛,對自己也很尊重。即便只是因爲忌憚孃家,有這情形就該知足了。多少女子都是依仗孃家嫁得風光過得如意,夫君的善待尊重未必是出自真情實意,但那又何妨?別人能泰然處之,她也可以。

姜氏、章洛揚,一直是她心裡的一根刺。時常恨不得將章洛揚下毒手殺掉,一直也沒機會。

老伯爺和老夫人在世的時候,她不敢在明面上冷落章洛揚。

老夫人病故之前,目光森冷地盯着她,緩聲警告:“我入土之後,你若敢謀害洛揚,可要當心我陰魂不散來纏着你。不管姜氏怎樣,洛揚是章家的骨血,你一定要讓她平安長大。”

不過幾句話,卻叫她幾年心神不安,真就不敢肆意爲之。只能依着孃家教給她的法子,把章洛揚當成庶女來養,讓她變得木訥遲鈍畏手畏腳。

恐懼消散之後,更沒機會了,因爲那時已多了個沈雲蕎。那個女孩幾歲大的時候便狡黠得很,十來歲的時候已經不可小覷。章洛揚若出事,便是與章家無關,恐怕都會被那個刁鑽的女孩栽贓到她頭上。

到最終,爭來的那個男人,握到手裡的安穩,都變得支離破碎。

她的一生就這樣了,只是不能忍受一雙兒女的一輩子也被毀掉。

一事歸一事,沈雲蕎和章洛揚不該這般歹毒。

到了一定地步,怨憎、仇恨,反而會成爲人最大的精神支柱。

大夫人打起精神,迅速計較之後,對姜氏道:“昨日伯爺和蘭婷來過,我也不清楚當時情形,你沒生氣吧?蘭婷到底還小,不懂事。”

“她可不是不懂事。”姜氏輕笑,“正相反,懂得太多,算計也太多。”

“她便是說了不妥當的話,也是出於一番孝心。”大夫人道,“去年洛揚不聲不響離開之後,蘭婷反思之後,已經知錯,常跟我念叨着要儘快找到她大姐纔是,只是沒想到,後來險些走到身敗名裂的地步。”

“洛揚沒有手足。你女兒的事,不需跟我說。”姜氏漫不經心的,“你覺着她孝順,好生照顧她就是。”

“我知道,你一定怪我這些年沒有盡心照顧洛揚,是該責怪,我沒什麼好辯解的。”大夫人婉言規勸,“眼下你得了太后娘娘的封賞,往後洛揚也會嫁進俞府吧?明擺着的,你前面是錦繡前程。越是如此,有些事越該大事化小纔對——讓洛揚回到家中,我們定會好生照料她,哪天風風光光嫁出去了,兩方面都不遺餘力地幫襯她,不是最好的局面麼?我說句不該說的,女流之輩,到底是精力頭腦有限,若是有父親手足撐腰,情形便又不同。可是反過來,若是計較陳年舊賬,弄得洛揚與家門反目成仇,便是我們缺理在先,可是落到外人眼中,就未必如此了,甚至於,有些人會說出你們心胸狹窄恩將仇報的話來。章家終究是對洛揚有着養育之恩吧?不說我們,你就看在故去的老伯爺和老夫人的情面上,也該留幾分餘地不是?”

姜氏停下腳步,轉身看着大夫人,笑意涼薄,“看起來,你還是不瞭解我。我這個人有個最大的缺點,興許也是最大的優點——我始終知道該恨的人是誰,正如我厭惡的恨的是章遠東,一直懶得理會你;我也始終知道該感激誰,正如我一直不忘兩位老人家的恩情,但不會因爲他們就原諒章遠東。”頓了頓,又道,“至於小一輩的是是非非,我不會管,人不都是這樣長大老去的?但是,誰若是想要算計我的女兒,便又不同,我會追究到底。我已虧欠洛揚太多,你也是爲人母的人了,該瞭解。”

“可章遠東到底是洛揚的生父。”

“要將我女兒許配給武安侯世子那樣的人,他枉爲人父。”姜氏面色一整,“你們那些伎倆,我已清楚,你不需贅言,更不需再來。過段日子,我會請人出面,讓章家把洛揚的名字從族譜上除去。洛揚說過,她以章遠東爲恥。言盡於此,你請回吧。”

大夫人忽然怒從心頭起,“你就是這樣,凡事都不肯給別人也不給自己退路。何苦呢?!何苦要讓小一輩人結下深仇大恨?你我已經不再年輕,何必擾得每個人都不得安生是非纏身呢?你能給你的女兒做主,我卻管不了我的兒女。你女兒斷掌的事被宣揚出去的話,必定不得寧日,你最好長命百歲,別讓人戳她的脊樑骨說你是被她剋死的!”

“多謝你提醒。要記得,別死在我前頭。”姜氏不動聲色,喚丫鬟送客。

**

姜氏與大夫人離開之後,沈雲蕎就笑嘻嘻地上上下下打量章蘭婷,“看到你變成這個德行,我心裡好過多了。你要是過得如意,我可真就要去佛前數落老天不開眼神佛不辨是非了。”

“我知道,害我的事,是你一手促成,你還安排了櫻桃在我房裡做你的眼線。如今我的確是過得不如意,可你呢?”章蘭婷鐵青着臉反詰,“我總歸還有個能說的出去的身份,你現在算個什麼東西?連你爹都當你死了,你一文不名!最好一輩子躲在這裡,只要你出去,我就叫人把你亂棍打死!”

章洛揚正在看太后賞賜的名錄,聽了這話,蹙眉斜睇章蘭婷一眼,“與其威脅別人,不如先擔心自己會不會被亂棍打出去。”隨後纔對沈雲蕎一笑,“誰都知道我們是摯友,哪個膽敢惹你不快,就是惹到了我和我娘頭上。無需對誰留情面,這個家,有一半是你的。”

“小人得志!”姜氏不在場,章蘭婷自是以真面目示人,“你們兩個跑出去,怎麼運氣就那麼好遇到了貴人?誰知道你們有沒有做過下賤的事情百般勾引男人?我可真是小看你們了,竟是生性狐媚的貨色,遇到男人很有一套呢!”

沈雲蕎繞着手臂,揚聲喚人:“掌嘴!”

“你敢!”章蘭婷竟是不以爲忤,“我是武安侯的兒媳婦,你憑什麼打我?!”

“掌嘴!”章洛揚又吩咐下人一句,“你私闖民宅,欲行不軌之事,沒把你捆了送到衙門已是客氣。誰管你是誰,我們不認識你!”

沈雲蕎看向章洛揚,見她繃着小臉兒,眉宇間盈着肅殺之氣,不由笑起來。洛揚從來就是這樣的,事情與她在意的人沾了邊,不是炸毛就會方寸大亂。經過這一年的歷練,方寸大亂的時候應該不會再有了。最要緊的是,洛揚現在分明是把照顧母親、好友當成了自己的責任。

下人們不管三七二十一,扭了章蘭婷到一旁,惡狠狠掌嘴。武安侯府的大奶奶而已,竟敢在這裡叫囂,也不想想這宅子是誰爲夫人和兩位小姐置辦的。

出乎衆人意料的是,這邊掌嘴的時候,有人強行闖了進來。幾名護衛急匆匆追上前來,攔在他面前。

下人因這意外愣住,停了手。

那人身形高大,儀表堂堂,可是眼神陰鷙,整個人都因此顯得陰沉可怕。

章洛揚和沈雲蕎看着這個人,一頭霧水。

一名護衛到了章洛揚面前告罪:“是武安侯世子。他來找宋家大奶奶,不管不顧地闖了進來……”

竟是他。

宋志江匆匆打量着兩個女孩,先問章洛揚:“這位可是——姜夫人膝下長女?”

那片刻遲疑,竟似是已得知章洛揚決意與章府撇清關係。

章洛揚點頭。

宋志江又看向沈雲蕎,“那這位就是沈大小姐了?”

沈雲蕎愛答不理地嗯了一聲。

章蘭婷掙扎着起身,戰戰兢兢地走到宋志江近前,“世子爺……她們……”

宋志江卻不理她,對章洛揚和沈雲蕎拱一拱手,語聲居然很是客氣:“賤內得罪了兩位大小姐,實在是我管教無方,還望你們大人不記小人過。”

章洛揚和沈雲蕎俱是一愣。

“告辭。”宋志江欠身後退,這才狠狠地瞪了章蘭婷一眼,“跟我回去!”

章蘭婷手足無措地站在那兒,身子分明有些顫抖了,“妾身……妾身跟孃親一道來的。”

“嗯?”宋志江擰眉。

“是。”章蘭婷垂了頭,跟在他身後離開。

“這是唱的哪一齣?”沈雲蕎喃喃地道,“看起來,都不用我們想法子收拾章蘭婷了?武安侯世子……怎麼是這樣的?”

章洛揚亦是啼笑皆非,“不管這些了,清淨了就好。”她招手喚沈雲蕎,“我們去看看庫房的賬冊,你不是說房裡缺個好看的花瓶麼?我幫你去選一個。”

沈雲蕎笑起來,“好啊。”

正要去庫房,俞府的白管事過來了,身後隨從擡着幾個箱籠。他見過兩人,解釋道:“皇上親自陪同俞大小姐去針工局挑選了不少衣料,這些是指明給您二位和姜夫人的。此外,三爺手裡有幾家銀樓,也命小的去選了一些質地上乘做工精湛的首飾和擺件兒,請兩位大小姐過目。”

章洛揚和沈雲蕎連忙帶着一行人把東西送到正房,和姜氏一同賞看。

白管事告辭之前,道:“三爺剛回來,府裡府外事情頗多,說過兩日再來姜府看望夫人和兩位大小姐。”

三個人俱是笑着點頭。如何不明白,現在這一切,都是因爲俞仲堯才能享有。

**

返回外院找章蘭婷的大夫人,聽說武安侯世子把女兒帶走了,臉色驚疑不定,慌忙坐馬車離開,徑自去往武安侯府。

她知道,武安侯世子動輒便會對蘭婷拳打腳踢。今日這件事,要是湊巧還罷了,要是他反對蘭婷來見章洛揚,蘭婷怕是又要吃一番苦頭。

心急如焚,她一再催促車伕,趕到武安侯府的時候,還是晚了一步——

宋志江和章蘭婷在二門外下了馬車,他拎着章蘭婷回到房裡,進門便是狠狠一記耳光,“賤人!誰準你出去招搖惹事了?!”

章蘭婷踉蹌後退,險些摔倒,嘴裡怯懦地辯解道:“已經知會過娘,娘同意了。”

“娘也是你能叫的?”宋志江又甩手一記耳光,“你跟娘說的是實話麼?!”

“世子爺!”章蘭婷捂着臉看着他,“我苦苦周旋,爲的是什麼?我是想讓婆家、孃家跟俞少傅搭上關係成爲親戚!已經說過多少遍,你又忘了不成?”

“這種事也能指望你?”宋志江冷笑,“你去周旋的結果,便是被人掌嘴去?不需想也知道,必是言行無狀自討苦吃。你除了讓我丟臉,還會做什麼?”他指一指地面,“跪下!不然我就活活打死你!”

章蘭婷真急了,仰起臉瞪着他,“那你就趁早活活打死我!我周旋起來是有些艱難,可這畢竟是武安侯府的一線希望。你打啊,打死我!到時候你就等着家破人亡吧!我雙親一定會讓你給我償命的!”

“做你的春秋大夢!”宋志江擡腳狠狠踹在她心口。

章蘭婷身形猛然後退,栽到在地之前,頭頂撞到了茶几的犄角。

劇痛襲來,她險些暈厥,下意識地擡手,摸到了溫熱的鮮血。

“今日我就打死你,倒要看看順昌伯那個老東西能拿我怎樣!”宋志江氣洶洶吩咐丫鬟,“拿我的刀來!”

丫鬟已經嚇得面無人色,頻頻點頭稱是,隨即卻拔腿跑了出去。

真要出人命了。

武安侯夫人和宋二夫人急匆匆趕來,進到門裡,看到倒在地上頭上淌血的章蘭婷,嚇得不輕,失聲喚人去請大夫。

宋志江到了章蘭婷身邊,眼中竟有着戲謔的笑意,“當初你和章文照設局算計我,你投懷送抱,反倒說我輕薄於你。之後我才知道你的小算盤,是要將你大姐推給我。我那會兒還真有點兒感謝你,起碼見過你大姐的人,都說她很是貌美,性子乖巧,足不出戶。後來她跑了,我不意外,知道自己聲名狼藉。今日見到她和沈大小姐,才知道她的確是該跑。與她站在一起,你給她提鞋都不配!她要是讓你如願,真就沒天理了。可同樣的,她要是着了你的道,我也會幫她將你折磨致死的!”

他折磨人,是不留餘地的,讓人遍體鱗傷,且言語似刀,專往人心口上戳。

“是,我這種貨色,也只配得起你這個瘋子一般的斷袖。”章蘭婷心口劇烈地起伏着,“你連女人都打……”

“志江!你給我滾出去!”武安侯夫人氣得臉色發青,“這種時候,你怎麼能打她呢?!”

“您知道什麼?!”宋志江嗆聲道,“她說什麼您就信什麼?不管章家願不願意,章家都會把嫡長女從族譜上除名——人家根本就不認章家,已經鐵了心了。並且,章大小姐的生母已被冊封爲安陽縣主,太后提起這位縣主,稱爲姜夫人。昨日、今日,她都不知輕重跑去姜府惹人不快,回來後還與您沒有一句實話,該不該打?她哪裡是去周旋了?分明是去惹事了。再三如此,必會惹惱俞少傅,到時整個宋府都會被他連累!”

武安侯夫人震驚,“你、你說的是真的?這些是誰告訴你的?可信麼?”

“是俞府的白管事親口跟我說的,說章大小姐厭惡這個賤人,她卻連續兩日跟着父母前去姜府惹人不悅。知道我趕過去的時候是何情形麼?——章大小姐和沈大小姐正命人掌嘴懲戒她呢!您倒是告訴我,她失去攀關係還是去添亂的?!”

武安侯夫人緩緩錯轉視線,對章蘭婷怒目而視,“你好大的膽子!竟在我面前謊話連篇!居然還提議要我宴請賓客,透露幾句你大姐的事。”她深深吸進一口氣,“沒錯,是要宴請賓客,我得跟人們好生說說你這個兒媳婦到底是怎樣的品行!”

章蘭婷已將近昏迷。

大夫人急匆匆趕緊來的時候,心驚不已,跑到女兒身邊時,淚眼模糊,“蘭婷,蘭婷!”

章蘭婷聽得母親的緩聲,勉強睜開眼睛,“娘……”

“大夫呢?!”大夫人焦慮地責問,轉眼看去,才發現宋府幾個人神色各異地站在那裡,一絲焦慮也無,“你們……好,很好!”她揚聲喚隨行的丫鬟,“送二小姐離開此處,就近找個大夫診治。”

章蘭婷被架出去之後,大夫人瞪着武安侯夫人,“我的女兒被這般欺凌,你這個做婆婆的居然冷眼旁觀?”又惱怒地看向宋志江,“你這麼欺負蘭婷,還有沒有一點兒人性!?和離!儘快和離!否則……”

“和離?”武安侯夫人冷哼一聲,轉身向外走去,“志江,儘快把那個賤人休了!否則我將你掃地出門!二弟妹,你準備好帖子送到姜府,過兩日我要上門拜望姜夫人,儘快!”

宋志江和宋二夫人恭聲稱是,隨着武安侯夫人快步離開。

大夫人身形一晃,險些背過氣去。

回到府中,安置好章蘭婷,大夫人命人請順昌伯回正房一趟。

順昌伯正與二老爺說話。

二老爺道:“我要想想法子外放,不求別的,做個縣令就知足。”之前章府只是給他捐了個官兒,空有頭銜,並無實職。

順昌伯驚訝之餘不免惱怒,“正是風雨飄搖的時候,你要去外地躲清靜?”

二老爺嘴角一撇,“以前懷疑過,你侵吞了大嫂的錢財,但只是懷疑。如今路人皆知,你還想讓我與你同舟共濟?章家就是再不濟,也不該做出霸佔女人妝奩的醜事,父親若是在天有靈,也不會饒了你的!”說着話拂袖起身,“你別管我,更別阻撓,已然聲名狼藉,若是鬧到兄弟反目的地步,外人罵的也不會是我。”

順昌伯無從反駁,只是面色漲得通紅。

帶着滿腹火氣回到正房,看着臉頰腫脹不堪、頭上包紮、昏睡不醒的章蘭婷,他愈發惱火,“怎麼回事?!你和她一同去那邊,就是這個結果?!”

“你先別急着生氣。”大夫人又何嘗不是怒火中燒,可在此刻,只能好言好語地與他說話,“坐下,我跟你說說是怎麼回事。”

順昌伯耐着性子落座,煩躁地喝完一杯茶,也聽清楚了是怎麼回事。

事情很明顯,俞仲堯雖說人在養心殿幫皇帝處理朝政,並沒忽略姜氏和洛揚,定是吩咐過了,好生照料。用不了多久,便會有人找到章府,讓他開祠堂,將洛揚從族譜上除名。

俞仲堯要娶洛揚,但是不願意娶章家女。

皇帝一直對俞仲堯言聽計從,往年就是如此,在俞仲堯的私事上,總是先一步考慮到,讓他免去煩擾。到了如今,皇帝已然長大成人,依然這樣倚重俞仲堯,大事小情的,君臣兩個一條心,被他們留意到的人,不是過得太好,就會過得太糟。

沒可能再指望利用洛揚得到益處。

更沒可能得到原配的原諒、女兒的諒解。

“你倒是說句話啊?!”大夫人連說幾句話,他都神思恍惚,只得拔高聲音,“難不成你要忍氣吞聲,由着武安侯府這樣□□蘭婷?!”

順昌伯這纔回過神來,盯着她看了一會兒,居然笑了,“能怎樣?這不是她自找的?”

“你!”大夫人險些發作,“你怎麼能這麼想?你不是最疼愛蘭婷麼?眼下武安侯府嚷着要休妻呢!憑什麼?我們不把他們告到官府已經便宜了他們……”

“別囉嗦!”順昌伯擺手打斷了她,“我會去找武安侯理論。”

“和離,要蘭婷跟那畜生和離!”大夫人見他起身往外走,忙不迭地叮囑。什麼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女兒的安危。這次幸好只是皮外傷,要是幸好撞到了穴位,女兒此刻怕是已經與她生死相隔。

**

午後,章洛揚換了衣服,臥牀小憩。

頭剛沾到枕頭,丫鬟在門外通稟:“大小姐,三爺來了。”

“啊?”章洛揚慌忙坐起來去拿衣服。

俞仲堯已經走進來。

他穿着半新不舊的深色錦袍,眼神銳利,看到她的時候,倏然變得柔軟。

“你、你怎麼就這樣進來了?”章洛揚尷尬不已。連翹去看望親朋了,還沒回來,丫鬟都是不相熟的。

“那我該怎樣進來?”俞仲堯笑着到了牀前落座,攬過她,吻了吻她額頭,“這兒都是俞府的丫鬟,看到什麼都是沒看到。放心。”

“那還好。”她這才放鬆下來,“不是說過兩日纔來麼?”

“是這麼打算的,但是——”他點了點她的脣,“想你了,偷空來看看你。”

“嗯,我也是呢。”章洛揚摟住他,“雖然你不愛聽,可我還是要謝謝你。”

“真有心謝,就早些嫁給我。定下親事之後,讓母親別因爲捨不得,要你過幾年再出嫁。”俞仲堯予以輾轉一吻,“方纔我去過正房了,過幾日就有人上門提親。”

“俞仲堯?”章洛揚捧住他容顏,險些淚盈於睫。不是因爲提親的話,是爲他那一聲“母親”。

俞仲堯溫緩一笑,“往後我們一起孝敬長輩,你的親朋,亦是我的。”

“俞仲堯……”章洛揚摟緊了他一些,“你怎麼這麼好呢?”

“不對你好對誰好?”俞仲堯輕輕地笑着,轉身側倚着牀頭,“傻丫頭,我們先說點兒正事。”

“好啊,你說。”章洛揚依偎到他懷裡,環住他腰身。

俞仲堯問道:“你二叔二嬸這些年對你如何?”

“他們啊……”章洛揚思忖着,“我其實都不記得二叔長什麼樣了,總不出門,也就不大能見到他。二嬸對我還好。她時不時地與雲蕎說說話,能幫忙的就會幫我們。我有一陣子手頭拮据,作畫沒有像樣的顏料,要做繡活賺點兒銀子,是二嬸和雲蕎幫我找到了可靠的鋪子。這一類的事她都幫過忙,待我不錯。”就算是因着與大夫人鬥法做過一兩件利用她賭氣的事,也無妨,因爲本意並非害她。

俞仲堯頷首,“你二叔想要外放,既是如此,我會成全他,來年開春兒讓他去做個地方官。”

“嗯,你看着辦就行。三叔三嬸我就完全不知道了,完全沒來往。”

“知道了。”三房對洛揚,不外乎是讓她自生自滅的心思,那日後就讓他們自生自滅。有本事就自立門戶不被連累,沒本事就跟着順昌伯一起倒黴。

章洛揚記掛着沈雲蕎,擡臉看着他,“雲蕎呢?沈家那邊怎麼說?沈家老爺還是那個態度?”

“他敢。”俞仲堯牽了牽脣角,“你是要跟章府劃清界限,沈雲蕎和沈家要怎樣,全看她和高進是什麼打算。高進跟我一道來的,他不會讓沈雲蕎受委屈,只是時間早晚的事。”

章洛揚滿足地點點頭,“那我就放心啦。”

俞仲堯又說起章府的事,“章蘭婷連續兩日上門,你居然也不煩?”

“閒時少不得要遇見討厭的人心煩的事,不能嫌煩——娘教導過我,你也跟我說過啊,她願意來就來吧,橫豎是她先算計我在先,我面對她又不會心虛,更不會生氣,當個消遣。”她笑得眯了眸子,戳了戳他心口,“記得誰跟我說過,不妨找個人練練手。”

俞仲堯笑開來,“難爲你還記得,我卻忘了。我倒是不擔心你,只是怕母親嫌煩,今日讓白管事提醒了宋志江幾句。”

章洛揚這才明白,宋志江爲何不請自來,爲何那樣行事。想到自己當時的決定,不由赧然,“武安侯世子便是不來,章蘭婷也是狼狽離開——她說話不中聽,我命人掌嘴,會不會太沖動了?”

“怎麼會。”俞仲堯颳了刮她鼻尖,“怎麼高興怎麼來,什麼都不用顧忌。”

章洛揚笑出聲來,“照你這樣,不出一年,我豈不是就變成飛揚跋扈的人了?別人會說你太嬌慣縱容我的。”

“就是要把你寵上天,並且我清楚,我的夫人就算是被寵上天,也不會失了分寸。”

“誰是你夫人了?”她笑盈盈反問,“到此刻也沒反悔?”

“小沒良心的,居然還不信我。”俞仲堯俯身捕獲她耳垂,“我都以身相許了,還不信?”說着話,手已落到她肋間怕癢的地方。

章洛揚忍不住笑聲連連,卻是清楚,他一點兒折騰她的心思都沒有。這男人有時候的自控力幾乎是可怕的,只要是不合適的時間不合適的地方,他便能始終剋制。

果然,俞仲堯也只是跟她小打小鬧,嬉鬧一會兒就饒了她,開口還是說正事:“順昌伯那邊,很多人都想讓他們儘快滾出京城再不礙眼,但是洛揚,你要給我點兒時間佈局再收網。於我而言是過段時日便了結的小事,於你是不相干的人,但是之於母親,那是傷害她的女兒的仇人。得空記得寬慰她幾句,等一等。自然,她若是願意閒來無事幫忙懲戒,再好不過。”章遠東可不是付程鵬,不是一死就能謝罪的人。說句不好聽的,章遠東還不如付程鵬。

章洛揚爽快點頭,“這容易,我會跟娘說的。”

最後,俞仲堯說的是關乎她的那件事:“過幾日,我會勒令順昌伯從族譜上將你除名。自此與他再無瓜葛。你想沒想過,日後冠以哪個姓氏?”

“跟娘說過了,我要隨母親的姓氏。”

“行啊。隨母姓好,姜洛揚,好聽。”

“但是還有一件事,你要思量清楚。”章洛揚握住他的手,“章家肯定不會放過我的,我斷掌的事,他們遲早會宣揚出去。你真的想清楚了麼?到時連你都要被我連累,被人議論。”

俞仲堯劍眉微揚,“爲何要等他們宣揚?我們本就沒想瞞過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