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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這說辭,但是我舊傷發作,不宜趕路。”
“俞仲堯。”她斂目看着他容顏。
“嗯?”
她笑着低下頭去,吻了吻他的脣,“我真是喜歡死你了。”堂堂的俞仲堯,稱病可是絕無僅有的事兒,稱病爲着拖延行程是尋常人想都想不到的。而他這麼做,是爲了讓母親好生將養。
俞仲堯順勢勾低她,“我做什麼了你就這麼喜歡我?小花癡。”
“……”她心想,花癡就花癡吧,在他面前犯傻,不是一次兩次,由着他揶揄好了。
俞仲堯側身躺回原位,也沒忘記把她勾到懷裡。
“嗯……”她被他炙熱的親吻弄得要喘不過氣了。
俞仲堯將她安置到自己身上,“你能不能開恩一次,出點兒力?”
“……”章洛揚把臉埋在他肩頭,雙臂用力勾住他肩頸,“不。我休克了,動不了。”
俞仲堯輕聲笑起來,手掌不輕不重地拍打她兩下,“你這個小懶蟲。”
章洛揚不吭聲,先一步把自己當成休克狀態了。
俞仲堯的手慢吞吞往她肋間移去,“你可別後悔。”
章洛揚怕癢,真是繃不住了,一面笑,一面往一旁逃去。
俞仲堯怎麼肯放開,雙臂收緊,把她禁錮在懷中,清朗的笑聲迴旋在室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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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着付程鵬入土爲安,付家沒落,付淸宇攜妻子搬出宅邸。並沒去付程鵬指定的住處,而是搬去了大奶奶私下命人置辦的一個三進宅院,離繁華之處很近。
付大奶奶搬到新居之後,不等俞南煙上門診脈,便命人相請。
俞南煙見到她,心裡略路有些不安,“早知道付家老爺會這般行事,我就不勸你說服大爺了。”
付大奶奶不在意地笑了笑,“這件事與你無關。便是我不曾說服大爺,我那個公公一定還是這般行事。他們父子不合,這些年都是如此。大爺心裡也比誰都清楚。再說了,事在人爲,你只是提醒我見機行事,要說此事還有轉圜的餘地,也是我們過於急切,才使得我公公忽然暴怒,決絕行事。”
俞南煙笑了笑,將手裡的幾幅藥放到桌上,“我從俞宅拿了些在風溪很少見的藥材,滋補有奇效,你要是放心的話,不妨試試。”
“看你說的這是哪裡話,不信誰我也信你。”付大奶奶拍拍身側,“快坐下說話。”
俞南煙笑着坐過去,打量着室內陳設,“咦,是我嫂嫂鋪子裡的桌椅箱櫃呢。”
“是啊。”付大奶奶笑道,“大爺親自過去挑選的,還跟掌櫃的定了一個架子牀,過些日子就做好了。”
不難看出,付淸宇經此事之後,並沒遷怒別人。不然,哪裡肯光顧屬於俞宅的鋪子。
付大奶奶適時地道:“他以往與我公公爭產業,不過是賭一口氣。眼下人不在了,他也頗有些厭倦。跟我說過了,往後悉心打理着手裡這點兒產業,過着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清淨日子,比什麼都好。”
俞南煙真的放下心來,“這樣最好不過。”她偶爾真的擔心付淸宇會設法與以謝家爲首的三家人周旋,試圖拿回付家的產業。若是那樣,必定寡不敵衆,時日愈發潦倒,甚至會被人扣穩不孝的大帽子。
辭了付大奶奶,俞南煙去看了看付玥。
付玥也是剛搬進新居,正忙着看鋪子的賬目,對俞南煙笑道:“給我的鋪子都算是老字號了,進項不是最多,卻是旱澇保收。”語氣裡有慶幸,更多的卻是苦澀。
的確,付程鵬臨死之前,爲這個冷落多年的女兒考慮得很是周到長遠。假如以前肯對付玥多一點點的關心,該多好。做父親的興許會得到這個女兒的尊敬、孝順,做女兒的不會有這一世的缺憾。
俞南煙岔開話題,“你名下是不是有一間繡品鋪子?嫂嫂昨日問了我一句,說她過幾日給你送來一些花樣子,你讓繡娘照着花樣子繡,看看有沒有行情,有的話日後多多益善,沒有的話……”
“怎麼會沒有行情?”付玥感激地笑道,“你嫂嫂身上穿的,手裡手帕子,好多人一看就喜歡,只是不敢去問她討要花樣子。”
“那些都是姜老闆給她做的,母女兩個都是一手好針線,全不似我,真是一竅不通。既然如此,我就更放心了。”俞南煙叮囑道,“得了空只管去找我們說說話,不要總等着我來找你。”
“一定。”
在付家,幾年來一直暗中照顧幫襯俞南煙的,就是付淸宇夫婦和付玥這三個人。眼下他們都放下了過往的陰霾,是她最樂得見到的,並且打定主意,在離開之前,盡力多給他們留下一些長久受益的東西。
但是同樣的,俞南煙對風溪這個地方也有着很深厚的感情。
她在這裡行醫幾年,是這方水土裡的人給了她莫大的尊重、認可。給一個人一些好處,不難辦,給一個地方一些世代受益的東西,卻很難。
偶爾站在街頭,她看着街景,看着居民們給自己的樸實善良的笑容,總會心生感傷。
章洛揚拉着母親出門散心的時候,母女兩個湊巧看到過神色悵然的俞南煙,對她的心境不難想見。
“幫南煙想想法子,做點兒什麼事纔好。”章洛揚說道。
“是該如此,我們好好兒琢磨一番,盡力幫她。”姜氏笑道,“我這些年攢了不少積蓄,帶走一部分就好,其餘的都可以幫助南煙做點兒事。”
章洛揚想了想,點頭笑道:“好啊,還有我鋪子裡賺到的銀錢,到時也都拿出來。三爺只是讓我有個事情做,不會在乎那點兒進項的。”
母女兩個說定了,開始仔細斟酌做什麼事纔好。
俞仲堯問了幾句,得知洛揚的心意,道:“交給我就是。”
章洛揚點頭,之後卻道:“你只管出主意就行,別的我和娘就能辦。”
俞仲堯失笑,“一起做這件事吧。南煙是我們的妹妹,你怎麼好意思把我擇出去?”
她想想,還真是。
翌日,俞仲堯帶着俞南煙遊走在風溪街頭,看到藥鋪就會停下來,進去看看。
俞南煙不解,“看這些做什麼?藥材都不齊全,是大夫太少的緣故,很多方子不能普及,開藥鋪的人只敢售賣衆所周知的那些藥材。我手裡的藥草,都是自己帶着小廝去採摘回來的。”
“你不妨把手裡那些醫書推廣開來,有心懸壺濟世的人,看到之後就會慢慢摸索出門道。這地方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只三兩個大夫可不行。再者說,大夫人數便是需要些年頭才能增多,醫書推行至一些百姓手裡,他們尋常有個頭疼腦熱的,自己就能到藥鋪讓夥計照着方子抓藥。”
俞南煙無奈,“說來說去,藥鋪裡不是藥材不齊全嗎?”
俞仲堯拍拍妹妹的額頭,“就要有藥材齊全的藥鋪了。”
俞南煙愣了愣才明白過來,不由驚喜,“哥,你是說……”
“沒錯。”俞仲堯這才把姜氏、章洛揚的心思告訴妹妹,“一個本就是風溪人,你則得了這裡百姓的愛戴,總不能毫無作爲的離開。”
俞南煙笑着握住了哥哥的手,輕輕搖着,“你們真是太好了。”
回到俞宅,兄妹兩個與母女兩個說了,沒人有異議。事情便這樣定下來。
風溪也有書局,只是製作的大多是詩書禮儀琴棋書畫相關的書籍。醫書在風溪從來是少見的珍品,誰手裡有,也不願意公之於衆。
眼下,這局面自然要打破了。
俞仲堯和俞南煙把手裡本就有的、近期蒐集來的書籍,全部拿到書局照樣做成新書。數目卻不求多,每一冊只做三百本。有心的自然會買回家中閱讀,無心的人是大多數。要是弄得家家戶戶都有一本,反而會失了該有的價值,怕是得不到重視。
隨後要着手的是開藥鋪,買個大的鋪面不難,藥材到時候集各家藥鋪所長,照價買回來就是——畢竟是想開一個藥材最齊全的鋪子,很多少見的藥材就需要不少人手去採摘搜尋再處理,全部依靠人力的話,做成需要耗時太久,全無必要。
俞仲堯一方面是來賺錢的,另一方面則是來花錢的——不虧本的前提下,在風溪是本着取之於民用之於民的原則行事。說到底,回到大周還是要繼續過日子,造福這裡卻把自己弄得拮据就沒必要了。
大方面的事情都安排下來,便只剩瞭如何佈置藥鋪這些細節。
章洛揚對室內室外陳設很瞭解,對大周藥鋪的情形卻一無所知——完全沒機會去。
俞仲堯卻跟她正相反,常年居住的環境沒留意過,對藥鋪裡情形卻很是熟稔,印象頗深——以往有一年,不但難以入眠,並且頭疼不已,每日都因此煩躁,滿心都是無名火。後來頭疼得以緩解,不再每日發病,是京城一位名醫救治的。
那位名醫擅長以鍼灸治療,但是到底出自民間,不願意經常去宮中行走,怕開罪了太醫院,飯碗都保不住。而那時俞仲堯經常留在御書房或養心殿,這方面也理解名醫,便有意遷就,常親自去名醫的藥鋪。
去過幾次之後,便覺得藥鋪裡存放藥材的箱箱櫃櫃製作得很是精緻,常常一格一格拉開來細看。
日子久了,名醫不再對他滿心畏懼,半是打趣半是認真地道:“你是一身的病痛,府裡該常專門設個藥房,存放一些常用的藥材。”
俞仲堯對存放藥材沒興致,倒是願意弄個小藥房,親自佈置,畫了圖,並且與阿行親自做了藥架、箱櫃的模型。名醫得知之後,笑不可支,才知道人家是把這事兒當做消磨時間的趣事來做了。
俞仲堯那會兒是想,這種藥架就似個百寶箱,等南煙回家的時候,可以適度改善,專門給她做一個,存放各色她喜歡的小物件兒。
後來……後來就出了那麼多事,不是到如今,他幾乎已忘了彼時所思所想。
但是,所經歷的事情都有好處,如今還是能因那一時的心思而讓妹妹開心,並且益處深遠。
隨後多日,俞仲堯和阿行親自挑選了木料,又在書房裡添了一張偌大的長案,親手製作藥鋪裡所需之物的模型。
兩個人經常是邊談論正事邊打磨雕篆手裡的木料,手裡精巧的小刀很少離手。
章洛揚這才知道,俞仲堯最喜歡的是這種消遣。連翹則笑道:“往後回到京城您就知道了,三爺做了不少木雕,特別精緻呢。”
“嗯,到時我可一定要開開眼界。”
章洛揚如今手裡的事情不算少,鋪子裡的事一段日子之後也就得心應手了,得了空要給付玥儘量多畫一些花樣子,還要時不時替母親去醉仙居看看——蔣軒被處置之後,姜氏選了兩個心腹取而代之。她知道主僕之間相處多年之後,近乎半個親人,自是也不會藏私,將所知一切全部相告,只盼着他們在母親離開之後安度餘生。
兩個人千恩萬謝之餘,用心記下每一道菜餚糕點小吃的做法。
俞仲堯這邊的人忙忙碌碌,孟灩堂的日子也很充實,常強拉着簡西禾到田間看看,將所見所聞訴諸筆端,交給俞仲堯過目。俞仲堯看過之後,自然會讓皇帝命人送來作物種子,來年便能讓居民播種。
但這種事沒有簡西禾是不行的。簡西禾不是不愛民的人,只是以前作爲廉王的幕僚,沒機會更沒時間去關心百姓疾苦。
孟灩堂則是真的喜歡這裡的風土人情,四處走走便能心情愉悅,這也是他欣然接受俞仲堯給自己這個差事的緣故。
一次,簡西禾道:“俞仲堯此行,方方面面留下來的,足以讓百姓世代受益。”
“的確是。他是治國安民的奇才,我人前人後從不否認,只是始終不能認可他的殺戮、殘酷。”孟灩堂笑了笑,“這次過來,是事情出乎意料的順利,不需他一再狠絕行事。不然哪……這裡的人往後享受着他給的好處,還不肯說他好。”
“這倒是。”
孟灩堂側目凝視簡西禾。
有一段日子了,簡西禾一直都是對何事都提不起精神的樣子,“你這是看開頓悟了,還是太消沉所致?”
“怎麼說都行。”簡西禾牽了牽脣角,“大抵是太過疲憊。”
孟灩堂心中已有某種預感,笑,“以往,我們在政務之餘,算半個朋友。但是來到這裡之後,我只把你當兄弟,你該明白。不管你來日作何決定,別忘了這一點。這絕不是收買人心,那樣是對你的辱沒。”
“我明白。”
孟灩堂用力拍了拍簡西禾的肩頭,“不論前路如何,好好兒地活着。”
簡西禾頷首一笑,“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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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到臘月,沈雲蕎幾乎每日都來找姜氏,要她給自己做飯菜。
因着沈雲蕎是女兒好姐妹的緣故,姜氏對她自然也是滿心的疼愛,很樂意每日親自下廚。
到了冬季,沈雲蕎總是想吃熱氣騰騰的餃子,每日都要提一次。
姜氏可不會像章洛揚一樣縱着她,只是中午給她做一些,“每日吃一次已嫌多,不準每頓都吃同樣的,對身體不好。”
沈雲蕎知道這是打心底爲自己好,也就笑嘻嘻稱是。
晚間沈雲蕎要回住處,姜氏便給她準備了一些麪條、小餛飩,“冬日容易存放,回去後讓廚房做給你吃。”
“好啊。”沈雲蕎撒嬌,“餃子也是一樣的……”
“不準。”姜氏笑着戳一戳她的額頭,“餃子要過來吃,給你備下的話,豈不是要好幾日見不到你。”
沈雲蕎自然知道這是推搪之詞,聽了卻是特別受用,“您就是不肯給我做或是做了好多,我也會每日過來煩您的。洛揚這段日子忙,我就替她陪着您。”
“你們都是好孩子。”姜氏滿眼欣慰的笑意,又問起她鋪子裡的情形,“生意怎樣?”
“好得很呢。”沈雲蕎眉飛色舞的,“別家鋪子都知道我手裡有很多脂粉香料的秘方,私底下都來找我,要把成品和秘方買回去,跟我說定了,日後只有我和那一家能夠售賣。反正我知道很多很多大週近幾年來新出的胭脂水粉,自己的獨門方子都用不上,索性就高價賣給他們,很賺了一筆銀子。等到我們離開的時候,我再每一家贈送他們一些就是了。至於賺到的銀子,等年底清算出總數,拿出一半來給洛揚,讓她幫着三爺和南煙開藥鋪——你先跟她提一句,不準不要——方方面面都要用銀子,數目可不小。再說我也特別喜歡這裡的風土人情,這段日子過得特別舒心,總不能賺完錢就一走了之。”
“好。”姜氏笑着應下,“我會告訴洛揚的。”
沈雲蕎到黃昏之際道辭,回了自己的住處。
進門時,天已擦黑,室內的燈光看起來暖意融融。
這樣的氛圍,給她一種從沒享有過的家的感覺。
進門去換了身家常穿的小襖、棉裙。
“饞貓,來吃飯。”高進在外間喚她。
她笑着走出去,見他正親手擺飯。
紅燒肉、火腿燉豆腐、幹炸小魚,還有一道,她一時看不清楚,走過去細看,“是雪裡蕻炒肉?你做的?”
“沒錯,你嚐嚐。”高進給她夾了一筷子菜,送到她口中。
很辣,很爽口。她一面吃一面頻頻點頭,挑了挑拇指,“厲害啊,再也不叫你高大人了,以後要改叫高大廚。”
高進哈哈地笑起來,把她按到椅子上,端給她一碗麪,“麪條是現成的,我突發奇想做的,湊合着吃。”
沈雲蕎看到碗裡有薄薄的羊肉片,還有胡蘿蔔絲,“這……”
她不大愛吃羊肉和胡蘿蔔。
“不吃的話,別的也不準吃了。”高進嚇唬她,“我可真做得出把飯菜端走的事兒。冬天吃這些好,跟你說多少遍了,怎麼就不聽呢?”
沈雲蕎炸着眼睛,回味着雪裡蕻辣炒肉的味道,不自主地抿了抿脣,“我吃就是了。但是……這麼一大碗。”
“明明是一中碗。我記得誰誰上次吃牛肉麪,可是連吃了兩大碗。”
“……”沈雲蕎斜睇他一眼,老老實實用飯,一口面一口菜這樣搭配着吃。面的味道居然不錯,她眉宇愈發舒展,脣邊噙着一抹笑。
高進滿意地笑了,“明晚給你做火鍋吃。準備了好幾日,鍋底湯料才勉強備齊了。”
“有時間嗎?”沈雲蕎道,“看你每日一大早就出門,別累着,不用總做東西給我吃。”
“沒事。等回京之後,你想讓我每日給你做也不可能。”
“那倒是。不過沒事,還有姜老闆呢。”
高進順勢問道:“回京之後怎麼打算的?要是不願意回沈家,是我給你安排個住處,還是跟姜老闆母女住在一起?”
“你的意思是說,三爺已有安排?”
“對。”高進點頭,“姜老闆不可能回章府,回到京城之前,三爺會命人給她們置辦一所宅院——是下午才提起的,要過一兩日纔會知會姜老闆。”
“那好啊,我當然要跟她們一起住。”沈雲蕎笑道,“你可別忘了,我爹已經當我死了。”
“這樣自然是好。你要是自己住的話,我還真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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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到臘月,藥鋪方方面面的事宜都已準備得七七八八,到明年開春兒便能開張。
最後的一件事,便是選一個可靠的人打理。
俞仲堯兄妹看法一致,就讓本地那位大夫做老闆,他本就通醫術,日後可以在藥鋪給人診治開方子。往後賺了錢財,自然會在別處再開幾家分號——這是完全可以想見到的。便是他沒這心思,別人自然會效法。最終目的,不過是爲了日後百姓們不需爲了看個病討個方子還要跑上很遠的路才能見到大夫。
但這心願要過一些年才能實現,眼下他們只能做個鋪路人。
末了,俞南煙遲疑地道:“哥,那個大夫,我並不是十分信任,你看能不能這樣?我們再找個可靠之人督促着,照風溪的規矩來,請謝家等幾家人做保人,立下字據。別的事一家獨大有利有弊,可藥鋪醫術這方面一家獨大的話,受苦的還是百姓。”
俞仲堯頷首一笑,“你想找的可靠之人,是付淸宇和付玥吧?”
“你同意麼?”
“當然同意。”俞仲堯笑道,“都一樣,付程鵬付珃是一回事,付淸宇和付玥則是另外一回事。”
“你同意就好。”俞南煙心安下來,“我是想,付家再不可能像以前一樣了,但是他們兄妹兩個和付大奶奶對我一向不錯,讓他們有個這樣長久的營生,並且能受人尊敬,總不是壞事。萬一付淸宇日後每況愈下,去找付玥的麻煩怎麼辦?與其擔心着他們手足相殘,倒不如讓他們一同做一件事。付玥興許不大擅長做買賣,但是她心地好,不會坐視另外兩個人用這種營生斂財的。”
“我清楚。”
隨後,俞仲堯親自去跟姜氏說了說這件事,細說了緣由,也是不想她不快。
姜氏笑道:“我恨的只是一個付程鵬,她的兒女與我無關,這些年他們不曾刁難我,我到如今又怎麼會遷怒他們。”
俞仲堯完全沒了顧慮,出面促成這件事。
身處一個處處與人方便的位置就是有這點好處,辦何事都會特別順利。
俞仲堯也分外享受這種日子,對這裡不可避免地有了幾分感情。
這裡的人絕大多數懂得好歹明白是非,得到一點好處便會滿心滿意地感激,且會在自己能力範圍之內給予回報。自謝家等幾家有頭臉的再到尋常人都是如此。
只說風土人情,這裡已是世外桃源。
最初,他只是爲着身邊人的心意而去做一些事,到這時,已是出自本心。
能帶給他無上權勢地位的地方,他興許一輩子都不會投入感情,不會有鄉愁。
只有這種處處洋溢着樸實善良包容氛圍的地方,纔會讓人由衷留戀。
只是,這裡也只能是一個世外桃源,曾經到達已是幸事,終究還是要離開。
隱居田園,袖手天下,只能是他偶爾的憧憬。
皇帝始終比俞仲堯還盼着這一行人踏上回程的人,他急着卸下現在繁重的朝政,更急着與俞南煙相見。
得到俞仲堯稱病的回信,忙不迭把宮裡的太醫、民間爲俞仲堯診脈的名醫喚到面前,仔細詢問之後,讓幾個人開方子抓藥。另一方面,也按照俞仲堯的心思,讓人備齊了不少作物的種子。最後,便忙着給俞南煙和章洛揚準備年節的賞賜,在自己的小庫房裡轉了兩天,挑選了幾樣自己的心頭好。
東西全部籌備齊了,又給俞仲堯寫了一封長信。
先是仔仔細細告訴俞仲堯,先服用哪個方子上相應的藥,其次服用哪種,強調了好幾遍:千萬要按時服藥調理好病情。到底還是身體爲重,不要因爲他心急就急着趕路。大不了他喚人開山鋪路,命專人相迎。
隨後便詢問俞仲堯缺不缺銀錢,在風溪那邊黃金能不能花出去,要是手頭拮据的話,他讓金吾衛陸陸續續送來金條、銀錠。
又問起有沒有翻黃曆定下婚期,說俞仲堯要是還沒吩咐俞府的人,他可以幫忙張羅起來。
末了則是告訴俞仲堯,近來自己做了那些舉措,發落了哪些貪官和動輒罵俞少傅和他的言官,字裡行間透着喜悅。
懲戒貪官和言官,從來是皇帝最喜歡做的事。
臘月底,俞仲堯收到了這封長信,滿心笑意。回信時,感謝皇帝的記掛,言明過完年會盡快啓程。
小皇帝從小到現在,對他的關心是事無鉅細,雖然很多時候關心不到點兒上,那份心意卻是難能可貴。
之後,他找南煙過來,問了問姜氏調養得怎樣了。
俞南煙笑道:“每日都是高高興興的,又經常做事、走動,情形很好。來日只要不走過於難行的路,沒問題的。到底是習武之人,身體底子好,趕路沒問題的。”
“那就好。正月忙完手邊的事,我們啓程回家。”
“嗯!”
俞仲堯把皇帝的賞賜拿給俞南煙。
俞南煙失笑,“讓人這麼遠送過來,來日還要拿回去。但這心意難得。”
到了年節,俞宅與尋常人一樣,處處洋溢着喜氣。
除夕夜,姜氏給章洛揚和俞南煙、沈雲蕎一個一個大紅包,裡面放的是幾個金錁子,還有一串珍珠手串。金錁子的樣式,是風溪獨有的,手串也是請這裡的首飾鋪子做的。
給銀票是沒有用處的,這些物件兒卻能在日後拿來把玩,算個紀念。
三個人拿到手裡,都很喜歡,又分別準備了銀錁子銀元寶等物打賞院子裡的下人。
大年初一到初六,以謝家人爲首,很多人都來到俞宅,與俞仲堯、孟灩堂等人相互拜年,常去醉仙樓用飯。
這些人都已聽說他們要離開,除去生意來往、個人的算計,到底還是有着幾分情義在內。
初七開始,俞宅的人將手裡的產業盤出去的盤出去,送人的送人,儘快轉出手去。到了正月十六,風溪最大的一間藥鋪開張,作物種子也發放給部分務農的百姓,有專人告訴百姓如何種植何時收穫。
至此,再無他事,要忙的只是整理行囊,擇日離開。
謝家和付淸宇、付玥也找了不少年輕力壯的人相送。
其實不需如此,回程中越往前走,彙集的人手越多,不似來時一般。但這到底是他們的一番心意,俞仲堯婉拒兩次,便道謝接受。
正月二十一,天還沒亮,一行人相繼離開俞宅,男子騎馬,女子坐馬車。
這樣早離開,就是不想相熟的人送別。
不需送,因爲無緣再聚,也就無需平添傷感。
付玥還是早早地等在了街頭轉角處。俞南煙的馬車停下來,她上車隨行了一段。
這些日子,什麼事情都說過了,此刻唯有滿腹不捨。
都不是輕易落淚的性子,卻都哭了一陣子。
付玥斂起悲傷,盡力抿出笑容,將自己給俞南煙的禮物送出,“若是可以,偶爾給我寫封信就好。我知道你好好兒的就行了。”
“嗯,我會的。”俞南煙擡手拭去淚水,竭力平復情緒。
付玥又笑了笑,“也不用掛念我,我餘生都不愁沒事做,這些日子也結交下了一些朋友,不會再像以前一樣了。”之後喚車伕停車,轉而上了自己的馬車。她沒允許自己戀戀不捨,不想南煙更難過。
送別這種事,最難過的是離開的人,她不想南煙因爲自己更添離愁。
馬車走出去一段,她又下了馬車,目送着一行人遠走。
很意外的,付淸宇趕來了。
“怎麼走這麼早?很多人說要送送他們。”他很是失落。
“不送最好。”付玥喃喃的道。
付淸宇側目看着她,“其實,你若是提出,俞南煙會帶你離開這裡的。”
付玥笑着搖頭,“何苦呢?外面是另一方天地,不適合風溪人涉足。什麼都不會,跟過去要處處麻煩南煙。她已幫我太多。要是太上進,少不得會生出不該有的貪念,說不定會變得像付珃一樣。橫豎都是活一世,還是清閒清淨些爲好。而他們不同,他們在那樣的天地如魚得水。”
“看得開就好。”付淸宇遲疑片刻,“得了空,就去家裡坐坐。你大嫂雖然逐日好轉,還是不宜出門,總是念叨着我們不要與你生分了纔好。”說到這兒,怕她誤會,忙又補充,“藥鋪的事,你我自然要公私分明,我可不是爲了那宗生意才……”
付玥笑起來,“我知道,明日就去看望大嫂。”
付淸宇神色一緩,斟酌片刻,又道:“藥鋪的匾額,我們再重做一塊吧?昨日我就跟大夫商量過了。”
付玥不解,“爲何?百草堂的名字不是很好麼?”
“是很好,但是差了兩個字——俞家百草堂是不是更好一些?”
付玥意外之後,爲之動容,“難得你如此。我起先還以爲,你多多少少會心存芥蒂。”
“怎麼可能呢。我這些年最大的心事,便是你大嫂的病情一直反反覆覆。近幾個月,是俞先生不吝嗇手裡珍貴的藥材,南煙才得以用到你大嫂身上,情形喜人。再者,這藥鋪好生經營的話,後世人都會得益。說到底,風溪這種地方,像他們這樣的異鄉人涉足,大抵是幾百年纔有一次的事。我們應該記住他們。”
“的確是。風溪人不會願意走出去,大多數與我們一樣,知道自己出去也不會活得更好。外面人則輕易不會走進來,尤其是他們這樣的人,沒有天大的理由,誰會跋山涉水跑到這兒來。”付玥笑道,“就依你之見,換下匾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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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風溪外圍,來接應的人越來越多,俞仲堯等人便請相送的人回去了。
再相送,回去時會很辛苦。
接下來,有專人引路,走的是繞過雪山埡口的新路。
雖然是繞遠,但是路況相對於來講要平順,不會面臨險境。
春意正濃的時候,進入邊境,重回大周疆域。
孟灩堂與簡西禾找俞仲堯辭行。已經回來,沒有結伴回京的必要。
俞仲堯爽快答應下來。心裡清楚,自己和孟灩堂一樣,離開風溪結束辛苦的行程之後,鬥志便又回來了,只是心境與以往有些不同。
分開走之前,簡西禾策馬到了沈雲蕎馬車前,跟她說了幾句話。
沈雲蕎問道:“回京之後,有何打算?”她是有一點點擔心他的。任誰都看得出,他因爲好兄弟的喪命,分外消沉,已鮮少有笑容。
“不會再幫襯二爺,也不會投靠俞三爺。你不用爲此多慮。日後相見時少,所以才專程找你道辭。”
沈雲蕎只是犯嘀咕,“你不會是想就此隱匿不問世事了吧?”
“若是那樣,我還回來做什麼?”簡西禾撥轉馬頭,對她露出久違的笑容,“保重。”語畢絕塵而去。
這會兒,俞仲堯在斟酌着一些事如何安排。他策馬到了姜氏車前,問道:“依您之見,是在途中見順昌伯一面,還是我先命人押送他回京更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