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孟灩堂凝眸看向她的手掌,身形僵住,臉色微變。

片刻後,章洛揚收回手。

“這……”孟灩堂緩緩擡眼,喃喃低語,“怎麼可能?”

“千真萬確。”章洛揚身形後退,與他拉開距離。他很介意,好事,她只怕他似俞仲堯一般渾不在意。她彎了彎脣,緩聲道:“沒有此事,我也絕不肯高攀王府那樣顯赫的門第。有此事,事情就更容易些,二爺再給家父修書一封,只當先前的事沒發生過。”

“怎麼可能呢?”孟灩堂重複着這一句,凝眸審視她,“這不是真的,你騙我的,是俞仲堯讓你這樣騙我的!我怎麼忘了,你有一個善於喬裝改扮的好姐妹,是她在你手上動了手腳。”

章洛揚嘆氣。天,這人固執得像頭牛。

孟灩堂成功地說服了自己,目光微閃,忽然跨步到了她近前,去抓她的手,“是不是騙我的?讓我再看看你的手!”

章洛揚本能地錯轉身形,疾步後退,避開了他的魯莽之舉,同時真被他氣急了,“你這個人是怎麼回事?誰會拿這種事騙人?!你再胡來,別怪我跟你動手!”

俞仲堯說,遇事要冷靜應對。她記得,辦不到了。

“再給我看看你的手,一定有假。”孟灩堂魔怔了一般,只盯着她的手,緩步向她走去,“你只管動手,傷殘在你手裡,我高興!”

他是真的接受不了這個事實、這種落差。有生之年,他從未對哪個女孩側目傾心,從未遇到過自己全心全意要得到的人。如今遇到了她,滿心憧憬着娶她爲妻、共譜佳話,她卻如何都不肯,寧可在行程中勞累,也不肯接受他的好意。

不管是作爲一個男人的自尊,還是心動後遭遇決然拒絕的沮喪難過,都是他沒辦法承受的。

他僅存的一絲理智告訴自己,這樣的行徑太幼稚,太可笑,但是沒辦法,他控制不了自己。當務之急,是想證實她在騙他,她只是跟他開了一個玩笑。

“你站住!”章洛揚語聲有些急,“你想辨別真假,可以,多喚一些人過來,讓人們幫你驗看就是。此事是家父一塊心病,不是我的,我更希望世人皆知。”人們都知道了纔好,也省得他再胡鬧、糾纏。

孟灩堂停下了腳步。

話說到這個地步,不可能是假的。

珊瑚、芙蓉走過來。

“去請人來看熱鬧。”章洛揚吩咐道。

“慢着!”孟灩堂攔下了兩個丫鬟,無力地道,“我信,不要平添風波。”

她寧可自曝其短,也要斷了他的念想——該是有多厭煩他?

“不要讓別人知道,不要委屈自己。我不知道該怎樣對待你,真的不知道,總是魯莽行事……”他落寞地垂下頭去,“但是,不管怎樣,我都希望你開開心心地度日。左一個意外,右一個打擊,我心亂如麻,你讓我好好兒想想……”

他無力的擺一擺手,慢吞吞走開。

章洛揚待他走遠,長長地透了一口氣,左右看了看,恰逢俞仲堯走到門外。

她不確定他聽到沒有,能確定的是自己心跳的很急。與人動手,迄今有過三兩次,獨自應對這樣的事情,是第一次。心緒無法平靜如常。

要經歷幾次,才能處變不驚呢?若總是這種事,還是免了吧。沒辦法習慣,倒是很可能被氣死。

俞仲堯向她走來,風情的笑在脣畔延逸開來。

她凝視他漆黑明亮的眸,看到了他眼裡真切的笑意、讚許。

意思是說,她方纔表現得不是太糟糕。她有點兒不自在的回以一笑,想着也只有他會認可這樣的做派,換個人怕是早就攆着她去給孟灩堂磕頭賠罪了。

俞仲堯到了她身側,腳步一停,“不錯,慢慢練手。”

章洛揚歎服,不知道說什麼纔好,便微垂了頭,卻看到他手裡握着個小酒壺,不由擡手一指,“三爺——”

他語帶笑意,“我是第二個?”

“嗯?”章洛揚擡頭對上他視線,也明白過來,他是說,她把他當成了第二個練手的人——“我可不敢。”

俞仲堯用拇指摩挲着酒壺,“我四下轉轉。”

那跟喝酒有什麼關係?這幾天白天都沒喝酒,今日怎麼就忍不住了?她不滿地腹誹,卻不知眼神泄露了心緒。

俞仲堯被她此刻敢怒不敢言的小模樣兒引得笑開來。這倒好,他給自己找了個小管家。不,她才管不了家,只管他的嗜好。

他掛着清朗的笑容走開去。

章洛揚只能看着。

俞仲堯走出去一段,止步回眸,揚手將酒壺扔給她,“給你了。”

酒壺速度不快,章洛揚擡手接住,高興地笑了。

“還不放心的話,就做我的跟班兒。”

那可就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她連忙搖頭。

他輕笑着走遠。

章洛揚回了房間。

高進這才從俞仲堯房裡走出來。

一直在門內無聲觀望的沈雲蕎也邁步出門。

兩個人都是滿臉驚訝。

高進跟她說過,好多人都說讓俞三爺殺人可容易了,讓他打心底笑出來卻比博得美人盡展歡顏還要難。

那麼方纔是怎麼回事?

四目相對,他們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疑惑,卻也想到了之前的不快,俱是挑釁地揚了揚眉,一個去了章洛揚房裡,一個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高進繞路去找俞仲堯。他要讓三爺發話,不准她再搭理簡西禾。唯一擔心的,是三爺不同意。

俞仲堯此刻在中廳,坐在太師椅上,意態慵懶。煩躁的時候,他會四下游轉,或是去甲板上看看景緻,期間喝點兒酒,便能平靜下來。方纔是因爲又看了看順昌伯的信件,弄得一肚子無名火,便信手拿起酒壺往外走,到了門邊,見她正與孟灩堂爭執。

他停下來看到末尾。原本打算她亂了方寸的時候過去,但是不需要。

她那時是豁出去了,就是那種“只要能夠不嫁人,要我付出怎樣的代價都可以”的態度。有那麼一刻,她氣得不得了,依然好看。那一刻,他明白了孟灩堂爲何一對上她就變成傻瓜、愣頭青,怎麼樣的情形都賞心悅目的女孩,可不就是很多人的剋星。

有了這件事插科打諢,他那點兒火氣煙消雲散,便來了此處。

高進在俞仲堯近前落座。

“有事?”俞仲堯問。

“有事。”高進把自己的小算盤說了。

俞仲堯不解,“爲何?”

“一直看着簡先生不順眼。”

“把沈雲蕎扯進來是何用意?”

“……”高進說不清楚。

俞仲堯彎了彎脣,“一晃就是這些年,你已立業,該成家了。”

“三爺也是。”高進笑嘻嘻的回了一句,才若有所悟。

“你想清楚。認定了,要善待。若不是,注意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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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雲蕎窩在躺椅上,向章洛揚抱怨高進:“那個瘋子,不知道是不是中暑中大發了,跟我說話不陰不陽的,末了他還生氣了,這叫個什麼事兒?我招他惹他了?他是誰啊?憑什麼對我指手畫腳的?還不讓我見簡先生,等會兒我就去找簡先生,讓他請我胡吃海喝一頓。”

章洛揚笑了一陣子才道:“好啊,你去吧。晚上我要做餃子,就不做你那一份了。”

“要吃餃子啊?不早說,我要吃餃子!”沈雲蕎跳下地,“我傷口痊癒了,我跟你去廚房學兩手。餃子你給我做二十個,我自己做二十個。我做的估計會變成湯麪。”說着,她已忍不住笑起來。

沈雲蕎的優點之一,就是什麼事都能轉念就放下。前一刻還義憤填膺,這會兒已經是喜笑顏開了。

章洛揚攜了她的手,“有我呢,不會讓你吃湯麪的。”

兩個人帶着兩個丫鬟去了廚房。天色還早,可是做餃子不是一時半刻的事兒,這時候去正好。

沈雲蕎有很久沒下廚了,先適應了一會兒,之後按部就班地跟着章洛揚準備餃子餡兒、揉麪,“我這可真是現學現賣,等會兒我的餃子可千萬要單煮一鍋單獨放着,要是不留神給三爺送去……天,他一個不高興我就得去水裡餵魚了。”

說的餘下三個人都笑起來。

歡快溫馨的氛圍中,菜餚、餃子先後出鍋。

沈雲蕎親手提起放着自己飯菜的食盒,“洛揚,快些去我房裡用飯,餃子趁熱吃最好。”

“嗯,很快就回去了。”

沈雲蕎笑盈盈回到房裡,擺好飯,去洗了洗手,看着自己面前的兩盤餃子。一盤是洛揚做的,一盤是自己做的,說不出滿足、愜意。

正高興着,高進施施然走進來,並且反客爲主,“連翹、落翹,你們下去,我跟沈大小姐說幾句話。”

兩個丫鬟應聲退下。

高進笑笑地坐到她身側,一手端過她做的那盤餃子,一手拿起筷子,張嘴就吃。

沈雲蕎的好心情一掃而光,氣得站起身來,“你個混賬東西,敢吃我做的餃子?知道幾兩銀子一個麼?”

“想賺錢想瘋了吧?”高進失笑,說着話,又夾起一個餃子送入口中。

“還吃!也不怕噎死!”沈雲蕎沒輕沒重地打着他的肩頭,“我要跟洛揚一起吃飯!”

“三爺讓我來陪你吃飯,章大小姐你就不用記掛了,她要和三爺一起用飯。”高進側目,“這是多好的事兒,你好意思讓章大小姐回來?”

沈雲蕎腦海浮現出下午親眼所見的一幕幕,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