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能借此機會清查江南官場,還江南一片青天,死一兩個無辜之人也值。
在薛韶出門前,薛瑄便與他道:“你可相機行事,若皇帝有那決心,我願重入詔獄赴死,只爲陛下淌出一條路來。”
薛瑄說着還笑起來:“若我一死能解朝廷沉痾,那比我活百年還值啊。”
薛韶:“您願死,但潘大人未必願意,潘大人的家人更不願看親人赴死,我們不能決定別人的生死。”
“是啊,”薛瑄嘆氣:“他們膽子還是太小,柿子撿軟的捏,要是留我在詔獄,放潘洪出來就好了。”
薛瑄越想越覺得自己留在詔獄更好:“今日這毒要是下給我的,我必一命嗚呼,到時候河東河西學子震動,一定會給我伸冤,皇帝便可趁此機會向江南官場發難……”
薛韶一臉無語,連忙打斷他:“二叔,詔獄裡要是你,不管是王振還是清流,都不會給你下毒的。”
薛瑄眼珠子一轉:“他們不給我下毒,陛下可以給我下嘛……哦,皇帝不是那樣的人,可還有我啊,我要是確定陛下有決心,我立刻自毒,送陛下一個絕好的藉口。”
薛韶轉身就走,進宮去了,懶得再聽他胡扯。
薛瑄就自己琢磨起來,現在還有什麼辦法進詔獄,把潘洪給替出來?
今日休沐,按說薛韶不應該進宮的。
但這段時間他和皇帝關係好,加上他還肩負着給皇帝上課的任務,所以休沐時間也可以進宮。
朱祁鎮正無聊的拉着弟弟朱祁鈺玩射箭呢,聽說薛韶來了,他立刻丟下弓箭,拉着朱祁鈺去找他。
一見面就問道:“最近宮外可有好玩的事?”
薛韶想了想後搖頭:“並無好玩的事。”
朱祁鎮不信:“那茶館酒樓就沒新鮮事?不是說,這些地方天天都有新鮮事討論嗎?”
薛韶道:“這幾日宮外討論最多的是王掌印被賜了蟒袍,重獲恩寵的事。”
他道:“這是陛下做的事,朝上朝下都沒少說,於您來說已經不是稀奇事了。”
朱祁鎮皺眉,不悅道:“怎麼,薛卿也覺得朕做錯了?”
薛韶搖頭:“陛下的確對王掌印有情,但在國家大事上從不糊塗,只是一把刀用慣了不捨得換罷了。”
“何況,一把刀要磨得鋒利需要長時間的打磨,您現在再打磨一把新的,需要耗費不短的時間,不願意換很正常。”
朱祁鎮眼睛大亮,一把拉住薛韶的手:“知我者薛卿也。”
他大有找到知己的感覺,決定拉他到湖中心去暢談:“這裡人多耳雜,我們去湖中心,那裡可以暢所欲言。”
轉身看見身後站着的朱祁鈺,他就順手把他也拉上,“走,鈺弟,我們一起去。”
朱祁鈺也笑嘻嘻的跟上。
朱祁鎮只帶了曹吉祥幾個心腹上船,朱祁鈺乾脆一個人也不帶。
湖中心有個小島,島上有個敞軒,朱祁鎮最喜歡在這裡談機密了,一般人都偷聽不到。
若島上說的話傳出去,那找源頭也好找。
以朱祁鎮多年來的經驗,在島上談的事情,至今沒傳出去過。
朱祁鎮倚靠在欄杆上,吹着春風,還扯過來一條嫩綠的柳枝,甩着玩道:“朕難道不知王先生藉着朕的威勢在外作威作福嗎?只是這朝中有比王先生更可惡之人,我須得用王先生治他們,這纔不得不寬待王先生。”
薛韶只是笑笑,就衝朱祁鎮還一口一個“先生”的稱呼王振,他就知道,想要他處理王振,任重還道遠呢。
既然處理不了王振,那就處理江南的沉痾弊政吧。
薛韶主動提起江南的事,“百姓負擔日益加重,陛下幾次下旨減免賦稅,但實際上,他們的賦稅不僅沒減,反而還增加了。”
他嘆氣道:“陛下以爲自己減免了賦稅,已是明君之舉,但百姓並不知道,或許知道了,但實際繳納時,卻是一年比一年重,長此以往,民怨沸騰,不免有有心人挑撥,這才生出許多亂民來。”
朱祁鎮狠狠一拽,將柳條拽斷,冷着臉道:“朕知道,故朕纔要留着王先生……”
“陛下,靠黨爭來奪權是下下之策,”薛韶一臉憂慮:“您是萬民之君,是天子,是君父,不應該培植黨羽,參與黨爭,而是當清除黨爭,文武百官都是爲您,爲天下百姓做事纔對。”
朱祁鎮嚯的起身,轉圈圈道:“朕難道想要培植黨派嗎?不還是他們逼的,朕已經親政,但你也說,爲何朕幾次下旨減免賦稅,百姓賦稅卻日益加重?
因爲政令無人執行!”
朱祁鎮越說越氣:“從前楊首輔告訴朕,說皇權難下鄉里,但現在何止是難下鄉里,是縣、府、州都下不了!”
“朕就問你,江南道八府,他們到底是在聽誰的?”
薛韶目光炯炯的盯着他問:“陛下可有一除沉痾的決心?”
“朕有!”朱祁鎮亦眼睛晶亮的看着他,問道:“愛卿可有良策?”
“陛下若有決心,那就不要回頭看,只奮勇向前。”薛韶道:“您現在開了一個好頭,既然提到了江南銀礦,不如就從銀礦開始。”
“聽聞鹽運使江大人家中曾私採銀礦,從他入手,不僅可以查江南銀礦,還可以深入查江南鹽稅,”薛韶越說眼睛越亮:“陛下,江南的鹽稅啊,這次都察院王大人上交的賬冊只是福州的五年,五年的虧空便有八萬多兩,江南的鹽稅只會更多,絕不會少!”
朱祁鎮張了張嘴:“從江卿入手?”
薛韶點頭:“對。”
他垂眸思考片刻後道:“除了江大人外,還有楊首輔。”
朱祁鎮瞪大雙眼看他,“薛卿,你叔父這次能出獄,可多虧了楊首輔,且楊首輔素來清廉公正,查他能查出什麼來?”
薛韶一臉嚴肅:“楊首輔的確清廉公正,但他的家人並不都是清廉公正的。”
“陛下,我若因爲楊首輔爲我叔父陳冤便無視他家人觸犯的律法,這不就是在結黨嗎?”薛韶道:“據臣所知,楊首輔長子楊稷在鄉間的名聲極不好,但從未有消息傳到楊首輔耳中,您可想過,爲何?”
朱祁鎮沉思:“他們在討好楊首輔,利用楊首輔,在給他積蓄把柄。”
薛韶點頭:“臣不知楊稷都犯了何罪,但臣只是從江南路過都能聽到他不好的名聲,可見所犯之錯不會小,陛下想清理江南官場,楊首輔是必須要跨過去的鴻溝。”
“楊首輔爲人清廉,他不會做什麼,但他是吉安人,他只要還在內閣,江南清流便將他視爲頭首,而他們手上握着楊稷這個把柄,楊首輔沒有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