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晏道:“陛下,錦衣衛在福州還找到一個庫房,是一座廢棄的糧庫,裡面全是張楷私藏的白銀,清點了一下,共計八萬九千七百兩。”
皇帝冷笑:“還有零有整的,連十萬兩都不捨得湊齊,他們以爲這麼做,朕就相信只有張楷一人犯罪嗎?”
雲晏低頭不說話。
皇帝道:“全部運送回京,國庫這纔算有了底,但要充實,遠遠不夠。”
雲晏沉默。
朱祁鎮手指敲了敲桌子,喃喃道:“福建和江西都要重開銀礦……曹吉祥——”
曹吉祥:“老奴在。”
朱祁鎮看見他的臉,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改口道:“去把先生叫來。”
曹吉祥頓了頓,低頭躬身退下:“是。”
當天傍晚,皇帝恩賜王振蟒袍的消息傳出皇宮,朝中清流一派的官員差點咬碎了牙。
還沒等他們回過神來,第二天王振就在朝上提議重新定義江南銀礦稅。
“江南銀礦重開,去年一年進上的銀礦稅竟然寥寥無幾,江西一銀礦,一年的銀礦稅竟然是八兩!”
王振沉着臉道:“就是種田,百畝也不至於才稅八兩銀,而那麼大一座礦山,一年竟然才稅八兩!”
負責銀礦開採的工部方郎中立即出列道:“陛下,江西那座銀礦是貧礦,閉礦許多年,在關閉銀礦之前,它就已經採無可採,此時重新開採,本就是在廢石裡找銀礦,人力消耗巨大,冶煉也困難,除去人工、材料等花費,一年能有產出已經是出人意料了。”
王文作爲王振的馬前卒,立即冷笑道:“方郎中的意思是,這銀礦不該開採?”
方郎中一臉公正不阿:“是,好幾座銀礦都因開採過度而閉礦,實在不宜再開採。”
“可據我所知,重開的這幾座銀礦一直被當地士紳偷採,十幾年來屢禁不止,怎麼他們能採出銀礦來,你們工部就採不出?”
“這是污衊,王大人,偷採一事一直捕風捉影,沒有實證,陛下,銀礦開採是極消耗民力的事,這幾座銀礦都開採多年,已經採無可採,與其消耗民力,不如閉礦來得更好……”
朝堂上瞬間吵成一團,皇帝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清流們的臉色尤其難看,特別是江南一派的官員。
鹽運使江大人一下朝就急匆匆去追楊溥:“楊閣老,楊閣老……”
楊溥停下腳步。
江大人追上來:“楊閣老,陛下沒有處置王振,我等遞交的王振貪污受賄的證據都被內閣壓着,這是爲何?”
楊溥板正着臉道:“內閣沒有壓你們的摺子,已經上交給陛下。”
江大人臉色薄紅:“所以現在是陛下在壓摺子?”
楊溥:“陛下這幾日煩心楊首輔的家事和江南銀礦,無心處理此事。”
江大人一時沒忍住,壓着聲音諷刺道:“陛下一開始是要私鹽和海貿走私的銀錢,現在又劍指銀礦,難不成,一個王振就要吊得大家把江南翻個底朝天嗎?”
楊溥冷笑道:“這天下是姓朱,大明的江山,這一樁樁一件件,有哪一件是不該翻的?”
“那王振呢?錦衣衛呢?”江大人怒道:“這次抄家,王振和錦衣衛從中私吞了多少?”
“張楷的銀庫裡放了整十萬兩的白銀,但報上來的有多少,等銀子被押送回京,能入國庫的又有多少?楊閣老,王振是無根之人,這樣的人無牽無掛,留他在陛下身邊挑撥是非,難道不可怕嗎?”
楊溥沉默。
江大人見他沉思,就低聲道:“下官知道,您憂心楊首輔的家事,您放心,此事我等來解決。”
“也是一些同僚被氣到了,他們公正無私,見楊首輔竟與王振同流合污,一時接受不能,所以才彈劾楊首輔,我來勸說他們,吉安的事再細查如何?”
楊溥就目光沉肅的盯着他看,問道:“楊家的事是真的,還是栽贓?”
江大人笑了笑道:“楊閣老說笑了,我等豈會行栽贓這等齷齪之事,既然提了,自然是真的。”
楊溥心中一沉,默默地轉身離開。
江大人目送他的背影離開,很快有兩個要好的官員湊上來,低聲喚了他一聲,“江大人?”
江大人聲音冷沉:“得寸而進尺,人的貪慾無限,帝王亦不能免俗,不能再讓陛下查下去了,到此爲止吧。”
兩個官員默默對視一眼,他們都知道,江大人家在江西,其所在的縣周邊就有兩座銀礦,正好都在這次重新開採的行列。
“那要如何阻止?”
“王振太得意了,這幾天一直在查江南的案子,倒忘了薛瑄案還在查,卻毫無進展,”江大人道:“如今王振春風得意,他一定不想看到自己的把柄一直在眼前晃盪吧?”
兩個官員對視一眼,低聲道:“可,可薛瑄在河東名望頗高,不說河東河西兩地讀書人皆與薛家有關,他在朝中的名聲也極好……”
江大人:“不是還有一人嗎?”
“潘洪?”
江大人臉色陰沉:“他在詔獄中,王振私下處決的人還少嗎?”
“我們派去找潘洪之女的人已經在路上,應該要追到人了……”
“那不是更好嗎?”江大人道:“若讓她知道王振殺害她父親,這位小道長一定更願意與我們聯手吧?”
倆人對視一眼,低聲應了下來。
潘洪對此一無所知,他對牢獄生活已經習慣,他最近伙食正常,送來的東西沒有餿掉的,全是正常的饅頭和菜,所以他過得還挺自娛自樂。
他沒有察覺到危機,但薛瑄察覺到了。
在侄子回來說,早朝上朝臣們因爲江南銀礦一事吵起來了,薛瑄便心裡格登了一下,問道:“出身江南的那羣清流還是不怎麼吭聲嗎?”
薛韶:“不,他們今日很激動,差點動起手來。”
薛瑄就原地轉圈,道:“鹽運使江豐出自廣信府貴溪一帶,這次重開的兩座銀礦便在貴溪境左右,而江家算是貴溪的大戶。”
“龍虎山不就在那裡,大戶不是張家嗎?”
薛瑄就瞥了他一眼道:“張家不吃銀礦,他們家光賣符就能吃一生了。”
薛韶低頭。
薛瑄沉吟道:“王振現在春風得意,陛下出爾反爾,江南一派交出了這麼多人,連張楷都交出來了,王振現在卻重披蟒袍,他們怕是要惱羞成怒。”
薛韶心中一動,“潘大人?”
薛瑄沉着臉點頭:“你快去找尹大人,一定要保住人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