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鎮今夜的確很不開心,連飯都少吃了。
錢皇后服侍他躺下,夫妻兩個就靠在牀頭說話。
“雲南來報,沐僖可能就這幾日功夫了。”
錢皇后輕聲問:“可容黔國公回滇奔喪?”
“倒不必如此,朕只是覺得,黔國公一脈,子嗣還是太少了,”朱祁鎮嘆息道:“黔寧王乃太祖高皇帝和孝慈高皇后養子,一直忠貞不渝,但就是子嗣艱難,沐僖這一死,沐昂身體也不好了,而沐璘才十三歲。”
錢皇后溫聲安慰道:“還有黔國公呢,他正當年。”
朱祁鎮:“……可他到現在還一個兒子都沒有呢。”
和朱祁鎮一樣睡不着,正在傷心的就是住在宮外不遠處的黔國公了。
從收到信後,他就抱着酒罈子坐在院子裡,越喝眼眶越紅。
管家搬掉他的酒罈,低聲道:“國公爺,您不要太傷心了,要保重身體啊。”
“昔年我來京,與僖弟約好,待陛下放我回雲南,我們兄弟同力護佑雲南邊境,絕不更改心意,”黔國公眼眶通紅,“後來他怕我在京城沒有親人陪伴,思親太過,就把才五歲的璘兒送來與我作伴,他年前還與我寫信,說已不記得璘兒的模樣,這纔剛見到,他就要……”
黔國公眼淚一滴一滴的砸下來,哽咽出聲,“每每想起,我心中痛悔,我不該貪戀親情,應該早些送璘兒回去的。”
管家連忙低聲安慰,“公子常出入宮廷,回不回雲南,需陛下的聖意,二老太爺和二老爺肯定知道,所以從未怪過國公,國公何必自擾呢?”
他低聲道:“這次公子擅自出京就差點惹下大禍來,幸而陛下仁慈,允了國公的求情,不然……”
黔國公擡手止住他的話,一巴掌抹去臉上的淚,“此事已經翻篇,不得再提,對了,璘兒要找的道士找到了嗎?”
“找到了,只是……”
黔國公蹙眉,扭頭看他,“只是什麼?”
“派去的護衛發現,南鎮撫司的人也在查她,而且,她的身份似乎有問題,”管家低聲道:“好像是罪臣之女。”
黔國公皺眉,問道:“哪個罪臣?犯了什麼事?”
管家忙道:“小的讓人去查了一下,發現是昔年薛瑄之案中的御史潘洪之女,當然,口供如此,還未作準,未必就是,但看南鎮撫司的架勢,不是也是。”
“薛瑄啊~~”黔國公眉目鬆開,哼了一聲道:“當年那樁案子本就是冤案,別說她可能不是,便算是又如何?照常準備禮單,你明日親自送去,我進宮去求陛下。”
管家連忙勸道:“國公,信中說各種手段已無用,請她也沒用……”
黔國公氣得拍碎手中的酒罈,怒視道:“什麼叫沒用?你沒看璘兒信中所言嗎,僖弟痛苦不堪,唯有服用那潘筠的符水,佩戴她的符籙才能安睡,你知道那屍蟲啃噬五臟六腑有多痛苦嗎?”
“即便不能救他性命,但能讓他在臨終前自在舒坦些,我傾盡家財亦可,你竟然說請她也無用!”
管家嚇得連忙跪下,叩頭道:“是小的失言,請國公恕罪!”
他哐哐磕了兩個頭才小心翼翼地擡起頭來道:“可,可是,國公爺,南鎮撫司那邊似乎是奉的王振之命,若因此得罪了王振,怕是……”
“此人我保定了!”黔國公冷笑道:“王振,閹宦而已,怎能與僖弟相比。”
黔國公冷冷地注視管家,“明日你若不能去尹宅畢恭畢敬的送禮,那就不必去了。”
管家立即磕頭道:“小的一定將厚禮送至,請動潘道長。”
黔國公起身,居高臨下的俯視他,面無表情道:“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我最後警告你們一次,我與叔父親密無間,叔父信我,我亦信叔父!
我與僖弟情同手足,他之子亦如我之子,我此生若真無子嗣緣分,下一任黔國公就是沐璘!”
管家趴在地上瑟瑟發抖。
黔國公冷哼一聲,甩袖離開。
雲南沐府,一直是個特殊的存在。
沐英原名朱英,是朱元璋和馬皇后的養子,是後來天下平定之後才改回沐姓。
朱家那麼多皇室宗親,封了那麼多親王、郡王,但經歷過幾朝皇帝之後,那些親王、郡王基本只有榮譽稱號,並沒有實封,更沒有兵權。
只有雲南沐府。
雖然只有國公的爵位,卻一直位比親王,雲南一地一直是沐家在鎮守。
幾代下來,從未有例外。
可以說,雲南沐府的權勢不比任何一位親王弱。
但他們也更受忌憚。
黔國公襲爵時年紀還輕,不能服衆,所以朝廷讓他叔叔沐昂當雲南總兵,他則進京做人質;
等到他叔叔死了,他可以繼任雲南總兵時就可回到雲南,但那時,沐家一定要再送一個人來做人質的。
黔國公至今無子,所以沐璘才被送到京城,一是陪伴黔國公,紓解他的思親之情;二則是讓他們伯侄兩個培養感情,將來黔國公回到雲南,代替他留守京城的,多半就是沐璘了。
也是因爲沐家的這種特殊情況,沐府幾兄弟一直感情很好,從未有手足相殘的事發生。
歷代皇帝也因此更相信沐府,覺得沐家子嗣都繼承了沐英友愛手足,忠貞不改的好品格,好基因。
朱氏宗親內部一直爭鬥不斷,但對沐府,一直是信重有加。
可以說,朱祁鎮有一天可能會懷疑同父異母的弟弟朱祁鈺,也不會懷疑雲南沐府的忠心。
不過,這也與黔國公府一脈相承的謹慎小心相關。
但再謹慎,黔國公也要得罪王振保下潘筠,他不僅要她爲他弟弟畫符,還要把她送到雲南去。
唉,沐璘就是太年輕了,這樣的能人,當時就是抱腿哀求也要把人求到雲南去啊,怎麼能就放過了呢?
求不到,綁去也行啊。
黔國公甩手回屋,決定明天一早就進宮去求皇帝。
而安眠一夜的尹鬆也換了一身新一點的官袍,吃早飯的時候道:“我看你們近日都被京城的繁華迷了眼,吃過早飯,璁兒,你收拾東西,帶你師弟師妹們去白雲觀掛單,在行善百單前不得出觀。”